东边次间的南炕上设着海棠小几,五谷丰登的碗碟里摆着明嫣点的几样菜,杏仁佛手,绣球乾贝、 炒珍珠鸡、 奶汁鱼片、罐焖鱼唇,配着饽饽和小米粥,另外还有一道菜,独独用福寿安康的高盏盛着,十分醒目,瞧着也说不上名字看起来是肉饼一类的东西。
胤禛换了衣裳出来,见明嫣穿着一件月白的素面衬衣,乌黑的头发用碧玉的簪子挽着纂儿,看上去清丽无双,就站在桌边眼巴巴的等着。
他的眼底里不由得带了笑,拉着她的手一并坐下道:“别饿着了。”
她便乖巧的坐下来,拿着乌木镶银的筷子,给他特特夹了两筷子那小碟子的菜色,他云淡风轻的吃了两口,又去吃炒珍珠鸡,她便又给他夹了一块肉饼,眼巴巴的瞧着。
然而他到底不开口,只瞧着对面的人儿那大眼里的期许渐渐的成了失望,慢慢的竟然续上了泪水,可怜巴巴的模样儿,实在是惹人怜爱。
胤禛撑不住低笑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就是想逗逗她,瞧着她的鲜活生动,他就觉得有趣。
明嫣目瞪口呆的瞧着他脸上的笑,俊朗的面庞带着舒朗和尊贵,像是朗月般的明快,她气哄哄的站了起来,扭身进了里头。
屋子里新摆的梅州小梅,开的细致婉约,映衬着水蓝色的帐幔在福寿安康的球灯下瞧起来有种静谧优雅的高贵。
胤禛笑着走进去,将明嫣搂在了怀里,蹭着她柔软细腻的脸颊:“爷知道,这是你特地为爷做的鹿肉饼,很合爷的口味,爷很喜欢。”
她又是委屈又是高兴,又想跟他说话,又不想搭理他,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的瞧着他,满心满眼的都只有他。
胤禛的心底里满是酸软,抱着她低低的问道:“住的可还习惯?”
她到底松了一口气,似乎换了一个话题就可以避开刚刚的情绪,人也欢喜了起来:“我觉得宅子里的人都很好,尤其是钮钴禄侧福晋,今儿特地来跟我说了很多话,我觉得她是真心待我好。”
她白腻的面庞上跳跃着烛光,有着家常式的温暖,让她的美貌也真实了起来,有种格外安心的感觉。
胤禛又蹭着她柔软甘甜的唇瓣,声音嘶哑道:“说的什么就是待你好?”
她微红了面庞,明亮了的眼睛里闪烁着如丝如缕的妩媚,妖娆动人,声音也低如琴音,撩拨的人心头发烫:“她教导我说话做事要得当,说不能叫别人觉得我受爷宠爱,否则,否则……”
她剩下的话悉数被胤禛吞进了嘴中。
扬起了头承接着他温柔细致的吻。
描摹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似有些控制不住,几要将她拆入腹中。
好像从前仅存的克制力,在将她接入后宅中就已消失了。
明嫣手脚发软的瘫在他的怀里,半响艰难的推了推他坚实的臂膀。
小小的一点子力气像是猫儿一般,却叫胤禛陡然惊醒,喘息着将她搂在怀里,爱怜的亲了亲她的发顶,低低的道:“是爷不好。”
她也搂着他精瘦的腰身,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新的气息,缓了缓才低低的道:“可是我喜欢。”
胤禛整个人一僵,眼底里爬上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喜悦,叫他阴沉的面庞陡然明亮温情了起来,有了少年郎的欢喜和精彩。
他低了头又克制不住的吻了上去。
到底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饭菜热了两遍才勉强吃完。
明嫣的唇瓣红肿的厉害,藏在被子里不愿意抬头。
胤禛躺在她的身边格外的好脾气的哄着她:“你刚刚跟爷说的什么?雅柔教导你说话?”
她到底才克制住了羞涩,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瞧着他,点了点头道:“她是个好人。”
胤禛的眉头微微攒了攒,半响道:“不管怎样,有什么事都记得跟爷多多商量,不许鲁莽行事。”
她便笑起来,欢快又单纯:“瞧您说的,姐姐们又漂亮又温和,哪有那样可怕?”
她头发有些散乱,毛茸茸的顶着一头,半藏在鹅黄色的被褥里,瞧起来可爱又无辜。
他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将人搂在了怀里,一面轻拍着她的脊背:“睡吧,天大的事都没有你的身子重要,有什么事爷替你担着。”
明嫣依在胤禛的怀里,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缓缓的闭上了眼。
寒香院里,李氏坐在炕上正瞧着自己生的二格格惠妍做针线,小小的绣绷上,雪白的绸子上绣着红艳艳的一朵牡丹花,很有些意境在里头,她瞧的满意,理了理惠妍的鬓发,慈祥的道:“等你大姐姐的婚事定下来,就该是你了,王爷和福晋向来又疼爱你,你往后的日子定也差不了。”
蕙妍面庞微红,垂了眸道:“都听额娘的吩咐。”
乖顺温和的叫人心头怜惜。
说着话,宝珠从外头进来,瞧了蕙妍一眼,李氏漫声道:“姑娘如今大了,后宅的事情也该知道了,你说就是了。”
宝珠这才行礼,把年氏和明嫣的事情都说了。
年氏被打了脸,李氏觉得心头畅快,可听得明嫣的脸却还是觉得愤恨,扭着手里的帕子连连冷笑:“初来乍到,就算怀有身孕又怎么样?你明儿早起就把她叫过来,就说我有事跟她说,要好好教导教导她后宅的为人处世!”
宝珠应是。
蕙妍抬起了头,那张乖顺的面庞上,一双眼里流露着别样的思绪,是李氏所不能明白的阴暗和压抑的癫狂。
她是鲜少关注这个女儿的,偶尔记起来也不过是闲闲的问候几句,远不知女儿到底如何。
她坐在那里同宝珠商议了两句就起了身,笑向着蕙妍道:“你回去歇着吧,我过去瞧瞧弘昀,刚刚下头人说他晚上就吃了两个饽饽,别是又那里不舒服了。”
蕙妍笑着答应了一声,立在门口,迎着冬日里的寒冷一双眼却亮的像是暗夜中的野兽。
时值年关,福晋的事情是格外多的,顾不上后宅的莺莺燕燕,甚至是免了众人的请安的,尤其是年氏和明嫣,又怀了身孕,更是得了格外的优待,衣食住行都是优先处理。
明嫣早起醒的并不早,廊外已经挂上了鸟雀,叽叽喳喳的叫起来,明嫣才睁开了眼。
怀孕三个多月,胎象稳了,胃口也不错,就是总喜欢睡,她瞧了一眼外头的太阳,知道今儿又是个好天气,难得眉眼间带了笑意。
含玉捧了一盏银耳羹进来,待明嫣漱口后,先侍候明嫣进了小半碗,叮嘱道:“王爷再三嘱咐的,您多吃两口,王爷也能高兴。”
明嫣又吃两口,含玉叫小丫头端了下去,一面侍候明嫣,一面低声询问:“主子今日是个什么章程?”
明嫣坐在两层的梳妆台前,将桌几上的东西都瞧了一遍,笑了笑道:“等。”
“等?”
“自然是等,你我初来乍到,多少人等着踩上一脚,并不用咱们做什么,那些人就会寻上来的。”
才说着话,李氏那里的小丫头就上了门。
小丫头进来给明嫣行了礼,一张嘴满口的尖利刻薄:“侧福晋叫奴婢来见格格,谁知道格格这么不守规矩,这会子才起床,传出去实在叫人笑话,侧福晋说了,叫您梳妆好就去她那里,她有话要吩咐。”
书中所写李氏受宠多年,对胤禛颇有执念。
李氏在后宅里横行霸道多年,表面上同福晋亲厚,实质上却跟福晋结仇颇深,只是福晋向来是深藏不露,拿的最稳的一位。
她早料定了第一个对上的人定然会是后宅里这位孕育有两子一女的李侧福晋。
果然就是如此。
行事做派如何,下头人的言行里就窥得了真章。
磋磨死婉柔的时候李氏也是下手最狠的那一个。
她勾唇浅笑,乌黑的长发尚且散下来一半,看上去清冷又捉摸不定,从镜子里瞧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容嬷嬷。
容嬷嬷一顿,上前一步,抬手就给了小丫头一巴掌:“混账东西!怎么跟主子说话的,上头的主子们本都是宅心仁厚的,都叫你们这些下作东西带坏了风气,格格怀着身孕本就身娇体弱,你竟敢如此说话,若是伤着了格格肚子里的孩子你可担待的起?”
容嬷嬷代表的是王爷。
小丫头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嬷嬷饶命!”
容嬷嬷冷笑:“没眼力见的东西,你在求我?”
小丫头到底还算聪明,转头又向着明嫣磕头,连声道:“格格饶命!”
明嫣从雕花的红漆盒子里挑出了一根红宝石的发钗簪在了发髻中,慢慢的瞧了瞧,半响才站了起来,仿佛才瞧见跪在地上的小丫头,淡笑着道:“这是做什么?没得叫别人说我跋扈,快起来吧,待我收拾好了,就去寒香院。”
小丫头早吓坏了,哪里还敢说话,磕着头,只瞧的见那双绣花鞋上漂亮的紫藤花,绣的逼真细致,待得出了里头才想起来,竟然都没有瞧见钮钴禄格格的容貌,人人都道钮钴禄格格漂亮,可她今日来只觉得惶恐无措,仿佛那轻声细语说话的人才是这屋子里最叫人敬畏的一个。
大厨房有定例送过来,明嫣有身孕,小厨房也有格外加的菜,虽只有一个人,梅花几上也摆的满满当当的,碗碟也用的精致,冬日的时候又常有锅子,热气腾腾富贵缭绕。
容嬷嬷和云秀几个新到跟前侍候的下人站在两侧,原以为这一位会不知道里头的规矩。
先用什么后用什么又怎样用。
谁知道那双纤细的手举着象牙筷子,雅致得体,游刃有余,看起来闲散又雍容华贵,以至于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庞显得高贵无比,越发的叫人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容嬷嬷和云秀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瞧见了惊叹。
云秀终于上前侍候在了边上,恭敬谦卑的道:“您一会真要往李侧福晋那里去?”
明嫣沾了沾嘴角,淡淡的瞧了一眼云秀:“你可有别的见解?”
云秀笑着道:“李侧福晋向来刚烈,性子难免不好相与,您又是初来乍到,只怕去了不会有好事。”
“可我今日不去,明日就要去,明日不去,后日就要去,又该如何解?”
云秀捧了饭后漱口的茶水递上去,笑道:“依奴婢的愚见,您可以去找钮钴禄侧福晋。”
到底是胤禛亲自挑了送过来的人,聪明懂事的叫人赞叹。
明嫣和雅柔是人尽皆知的堂姐妹,雅柔又是个人尽皆知的善良大度,又愿意同明嫣亲近,这个时候在没有比找雅柔更合适的选择了。
明嫣有自己的算计,可能从云秀的嘴里说出来却又有更好的效果。
她轻笑着拍了拍云秀的肩膀,搭着含玉的手起了身:“你是个得用的。”
云秀只觉得那张面庞上带了笑意,犹如皎皎明月,令人仰慕倾倒,拍在肩膀上的手云朵般轻柔像是抚慰赞叹到了她的心头,她不由激动的微红了雪白的面庞,追谁着明嫣的脚步:“那奴婢去请钮钴禄侧福晋吗?”
容嬷嬷站在后头瞧着云秀,像是在追随着自己的光和月,不由得又去看已经往里间走去的明嫣。
发髻后头的那两朵梅花红艳艳的映衬着一排珍珠的穗子,走动间竟然纹丝不动,尊贵又优雅。
她听说这一位其实是个没有背景的江南女子,怎的举止做派却如此端庄大气,这份气度和从容以及着用人的手段,便是宫中的娘娘们也不过如此!
李氏的寒香院里总能透出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尊贵,比如那用的泛着包浆的玉如意,挂在正厅的发黄的胤禛从前的字,架在最高处的翡翠玉白菜,总在不经意间透出主子的身份地位。
小丫头哭哭啼啼的诉苦:“那些人根本就不把您放在眼里,奴婢的话刚说完,就被打了一巴掌!”
李氏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新得的六安瓜片,青花瓷的茶盏热气缭绕,她轻吹了吹,冷笑了一声:“好大的架子,瞧她一会过来我怎么收拾!”
宝珠剜了地上跪着的丫头一眼,忙又去劝李氏:“您大可不必跟那些人计较,新来的一个格格,没什么根基,肚子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您何必自降身份?”
李氏将茶盏磕在桌几上:“总该叫新来的人知道知道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