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二所。
为迎两位格格入门,院子里贴挂喜庆的灯笼剪纸。一顶小轿走走停停,终于落下。
“奴才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有人上前行礼,极快的将粉喜帕罩头道,“请格格扶着奴才走吧。”
入宫的嫁妆里是查干和小箱笼,作为草原上长大的贴身奴才,她听了许多深严规矩,头一回进宫胆子自然怯了三分,脚步紧紧跟着主子。
塔娜生来有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幼时手足常常体寒不适,这些年任凭锻体折腾变好,体态却总是单薄风流。只她多年肆意洒脱,如今身手矫健还十分力大,冷不丁被扶着便不自在。
但只能忍着。
手臂被抬了抬,塔娜犹豫着将手搭过去。
那人领着走,塔娜就跟着走。那人说进门,塔娜就抬脚。乖乖巧巧的,一路来到床边坐下。
“奴才是西二所的张嬷嬷,时辰尚早,格格先在此候着。”
“有劳嬷嬷。”
塔娜应了声,张嬷嬷带着赏钱施施然离开。
门吱呀着关上,查干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弯着腰低着声,“主子,觉得可还好?”
“还行,外面都有谁?”
“就看院门的,还站了两个宫女。”
“没有别的?”
“这院子不大,没有别人了。”
“那你让门口的帮你把箱笼收起来,别乱放弄坏了。”
“好。”
查干被问了一通,心里也不慌的脆声应下,提起桌上的温茶到床前小几上,转身出去忙了。
等了等,塔娜把粉喜帕一角拉起来,歪头左右看。
皇子阿哥贵在出身,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只可惜弘历的头上光溜,她也只是个小格格。安排的屋子也就一目了然,没有家中的开阔和精致。但小巧简朴也是好事,还能少去很多麻烦。
塔娜从袖口里抠出一块糖含着,看着茶几发呆,她今日得等了。
张嬷嬷没有说候着什么,大约要等到今天新郎官的去处定夺之后,她才能起身走动。讲究人都不会让新人空房,但京城人都知道准葛尔部有叛,皇上派的能将良兵前去都一连吃了败仗。皇上为此雷霆大怒,四阿哥和五阿哥最近被当成老黄牛来使,时不时还要被冷眼骂两句。
后面这话是额尔吉图偷偷和她说的。
婚前急训不是说笑的,塔娜琢磨的思绪被腹中饥饿感打断。偏偏自己不能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只能趁着查干回来之前起来走两步,伸伸懒腰扯扯袖子。
事实上也如她料想,袖子里的糖果都被她补充营养的吃完了,凉爽清蓝的天际染上秋霜,门院前红灯笼被点亮,前院四福晋还差人送来粥食小菜。
“今日是格格的喜日子,福晋吩咐让格格吃些便宜的。四爷近日繁忙,格格再等等吧。”
“谢福晋。”
弘历回到西二所时已日暮西山,四福晋早叫人候着伺候,让他得以梳洗舒缓下来。奔波一日仓促匆忙,弘历躺在木桶里略松了口气,便问起院里平常。
平常也有讲究,吴书来笑着道,“都很好,就是福晋说日子渐凉,今年要早一些做冬衣。正好新格格抬进来,等人齐了再给新格格们多做一件。”
“嗯。”
手指在木桶边敲了敲,弘历似有若无的点头,悠哉悠哉的好不痛快。但在满腹政事的脑海中,豁然间开朗,“你说什么?”
吴书来不明,“说天气凉了,福晋要做冬衣给格格们。”
“下一句。”
“给新进的格格们多做一件?”
“新格格进门了?”
吴书来眨眼,不知主子喜怒,“进了,今儿晌午进的。”
弘历猛地坐起来,“怎么不和爷说一声?”
“主子忙得脚不沾地,奴才看了都心疼,只想着以主子为重。再说您之前吩咐,万事以政务为重,内院有福晋且先不急。”
“那是爷的不对?”
“奴才有罪。”
“还不赶紧拿衣服来!”
再没有方才的悠哉,哗啦啦的洗澡水溅起,弘历跨出浴桶连忙擦干身子。他不好催促太盛,可心中不免焦灼,穿戴好后两手背在身后忍住欢愉,“她一直在院子里?”
“一直都在。”
“没说什么?”
“没有。”
吴书来看了主子一眼,惹得弘历叮嘱,“日后她的事不可隐瞒,你都报上来,也别绕圈子。”
“奴才明白。”
弘历这才抬脚过去,恍然想到那人从来都明媚恣意的神态,如今竟然忍着不吭声,不是觉得委屈或是长大了性情变好了?
再想街头上那骄傲做派,他又好笑,越发大步流星的快步。
主子前的奴才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虽不知里间何事让主子高兴,但瞧着吴总管也跟着笑,便觉得今日是好日子。
这新格格,也就记住了。
有奴才在后面颠颠的想,可想着想着,前头人竟越来越远了。那奴才困惑追上,小碎步越来越快。
小院里。
眼前两个奴婢脸生规矩,塔娜低着头解决了五脏六庙后擦拭嘴角,想到又要回去坐下,动作不免慢慢吞吞。
外头也正好传来声响。
“四爷到。”
两个奴婢垂首肃立,闻言眼疾手快就要去拿喜帕给塔娜蒙上。偏粉衣女子心底不愿,脸上不显山水,眼神却冷冷的,看着有些凶。
两人一顿,弘历就进来了。
简雅小屋内,她就坐在圆桌前,体态风流胜过梦中,让人望之生情心怯。神色冷淡,又有几分旧日回梦温情。
弘历怔住,一时竟想到了辛弃疾的青玉案。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粉衣鲜嫩娇怜,贴身夺量愈见身姿玲珑。娇人玉面,自有风流,像是河畔西施之美。但她朱唇浓墨,眉眼泠泠,碧玉年华竟有了朦胧明媚丽色。
果真是长大了。
弘历走近一步,却见佳人起身行礼。暖黄灯火相照,才透着一股柔意盎然,心思却在对视刹那被撞碎。
这人还如当年,眉眼惬意带笑,“四爷安。”
“快起来。”
弘历将手扶了一下,触及指肤像是被烛火烫着,“这是要做什么?”
奴婢回话,“福晋特送来膳食让格格用,奴才愚笨,不及将喜帕给格格盖上。”
喜帕有粉色的吗?
既不是八抬大轿又不是两情相悦,还是进宫后偷偷盖的,塔娜张口就要推脱过去。
“给爷。”
弘历不怒,奴才恭敬将喜帕奉上。
良辰美景,闲杂人等自不讨无趣,退下去时顺手把东西都收了。
光盘光碗明亮夺目,弘历很难忽略,“这些东西,会不会不够吃?”
塔娜摇头,“这样就好。”
“如今京城不好铺张,各家消遣有减,吃食也是算着来的。你头日入宫,这样规矩里的清淡小量怕是不习惯。爷今日有要事,让你等了许久,更不能饿着。”弘历说的认真,眉宇里渐带笑意,荡开胸膛里的踌躇。
幼童和少年郎大有变化,这么一看,好似又不是了。
弘历笑着,像是旧日里好友相逢的高兴和照顾。烛火明暗有变,塔娜道,“张嬷嬷说时辰不早了,不必用多。”
洞房花烛夜吃的肚子滚圆,后面的好事怎么成?
弘历听了脸一僵,单看着她,“才吃了也不好。”
……老司机经验之谈?
塔娜点头,“那?”
弘历轻笑一声,忽然展臂伸懒腰,“今儿要不是来看你,如今我都睡下了。”
“谢四爷体恤。”
塔娜听了行小礼恭维,她打算低调不完全‘失宠’,没想活成一个被人看低的小可怜。
门被关上。
屋中安静,面面相觑。
塔娜看他手里拽着的粉色,“这喜帕……”
“爷给你盖上吧。”
“……”
“这是规矩和礼仪,礼仪不全会不吉利。”
会吗?
塔娜神色疑惑,但人在屋檐下,“有劳四爷。”
那声偏透着点乖意,弘历嘴角上扬,看着塔娜坐回了床边。
喜帕落头,红烛灼灼,再掀起一角重现喜房庆意。
“美。”
灯下美人,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景。弘历展颜笑起,塔娜看得分明,眨了眨眼。
“歇息吧。”
“嗯。”
塔娜点头,发间略有松动,弘历抬手帮她把珠翠冠顶摘下。顺手拂衣两下,却被紧抓住手。
这是不敬。
塔娜松手,“我不习惯。”
“是我忘了。”
弘历抿唇,“你体寒,早些歇息吧。”
“好。”
屋中又是一静,外头陡然被敲响。
弘历转身过去,竟是打开侧面的窗户,端出紧酒壶和酒杯来。兴致变得高扬,他笑道,“浅啄可助眠,来酌一杯。”
“好。”
塔娜站旁看他倒酒,接过杯子想了想,“我在京城没有根脚,四爷顾着早年的情分留我一席之地,这杯我敬你!”
说罢,她仰头痛痛快快的干了。为了表示自己态度,主动的连倒两杯,还都把干净的杯底扬给他看。
弘历拿着杯子,看塔娜这样豪爽做派,他笑着低头抿了口酒,口感醇美,心底哭笑不得。
偷藏的合卺酒,喝成了山庙里拜把子,真是古往今来都少有。
原更新时间是2020-09-10 1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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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菜鸡是有原因的,后面会写到。最近几篇文都有点冷感情,这章其实也差不多,但感情线比较多,写下来发现……我还是可以的。
作者亲妈,所以爱而不得什么的都和女主无关,虽然是格格,但设定问题也和男主没有那么生疏卑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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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塔娜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