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救救韩非
事关韩国,韩非不可能不急。
一路疾驰。
咸阳偌大一座城,不立城墙,一马平川,这是何等的自信,对山东六国又是何等藐视。
韩非一路心神不定,到了章台宫,不入主殿,而是先到偏殿求见。
主殿书房内,嬴政很快收到消息,起身。
蒙毅熟练跟在身后。
冬日,蹲墙角是会冷的,他得去提供基础作用——挡风。
不过那里,不知何时长使吩咐人立了一座青铜黑虎屏障,对外说是她冬日里怕冷。
为了自圆其说,左右各设了一尊。
实则,祁绮有设法让人烧了地龙,只是此法到底容易熏着,暂时只在宫内推广。
此刻嬴政就在屏障内,还能感受到地龙的温度。
蒙毅心想,自己的功能好像也用不着,那他也专心听听看。
祁绮刚把写好的考卷给张苍送去,自己留下答案。
本想喊他过来,先做一遍,摸摸底子的。
现在是没办法看这汉朝名相享受后世做题的“快乐”了。
毕竟每日两座学宫学者如云,但凡错过一个人才都是可惜,时不我待。
李信浑厚的声音传来:“长使,韩祭酒求见。”
这可是个吃饭的时间,韩大家真是没有眼力见。
不,应该说他太有眼力见,以长使对他的推崇,还能不留他吃一顿好的?
韩非来了?
还知道先来找自己,先把“有救”两个字放下。
刚好今日炖了鲜香的羊肉,前阵子李信的大父李崇从西域捞了一点后来汉代才传入的茴香过来,刚好添了进去。
韩非好口福。
跟来的小豆丁一入屋,就美滋滋先喝了一碗羊肉汤,一边撺掇急坏的韩非先吃先喝,别错过好东西。
祁绮也劝他:“韩祭酒别急,先喝汤,暖暖肚子,这样说得也快。”
韩非却先递上怀中书,是他早拟好的《存韩书》。
祁绮眼皮一跳,这个头铁韩非,是恨不得入狱喝那一杯毒酒吗?
是学宫祭酒不够香吗?还是臭豆腐跟堆坑不够臭,怎么都没能把他泚醒!
祁绮收下,示意韩非吃,她先看。
其实后世都知道韩非说了啥:韩国,有三不可灭也!
若是秦执意先灭韩,一则失信,二则不易,三则秦会挨骂。
说的都是似是而非的话。
先说,秦国灭韩,会寒六国人的心。
秦国想灭六国是几百年的目标,比后世司马昭之心,还路人皆知,怕他们寒心作甚?
笑话,杀猪还要担心猪哭泣吗?
真有,也只是怕苦了,猪肉不好吃。
至于灭韩这件事难不难?
都听说过,亡秦必楚,力扛北方的赵国也不太好打,但一个小小的韩国,难度真的不大。
单以兵力来说,便是韩国人倾巢而出,都不是对手。
更何况,秦国这架战车,已经许久不曾杀敌,想要用人头求职的心十分炙热。
至于,安知六国再无良臣名将乎?
对不起,祁绮告诉你,有是有,但是他们都被自家人坑完了。
魏国的魏无忌被自家兄君忌惮,闷闷不乐,死了六年。
齐国一小家门户的太后把持朝政,号称“吃瓜”第一国,无将。
燕国自己作死,找了本职压根不是刺客的荆轲,除了留下名场面,还把自己作没了。
在代地的赵国李牧算一个,楚国的项燕算一个,严格说起来,他们都不是死在秦人手里。
而是被身后的自家君王、国土宗室逼没的。
至于韩国,韩非和郑国已经入秦,可谓黔驴技穷。
攮外必先安内,六国的内,全乱,安不了,何惧合纵之势?
韩非到底在小豆丁的投喂下,喝了一口羊肉汤,嗯,甚美。
“如、、何?”
祁绮慢慢喝汤,吃了一块肉,又看住墩墩别把整锅都倒进自己的嘴里,才慢慢道:“韩祭酒,实不相瞒,我曾做过一个梦。”
梦?
韩非有些懵了,他火急火燎过来,可不是要听一个小女娘做的什么梦。
他要的是以身救国。
祁绮才不管他的神色,自顾自道:“梦里,有一泱泱大国,东西南北各有数百里,山脉相纵,野兽丛生,他们只在奔跑,无论魏晋,还是蜀吴,他们只知道,天地之大,日月同生,此地为家,山名曰土,海名曰国。只要他们长着一样的面孔,说着一样的话,吃着一样的黍谷,他们便不分你我。”
“当然,他们有些人,一如韩祭酒,天生之才,少年成名,著述闻名天下,影响古今。”
这是什么?
不耐烦的韩非突然听到了一阵彩虹屁,不自在挪了挪臀。
无论谁来骂他,都会被大才子撅回去。
但面对这样坦荡荡、来自小女娘的夸赞,韩非难得不太自在。
接下来的才是小女娘想说的话:“有些人一如我,生来卑贱,但也因缘际会,能同祭酒共饮此茶,同啖一羊。也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为了见祭酒一面,不远千里,赶赴咸阳。”
“在梦里,祭酒见了他们,从不问来处,只问归途。不在意他们是贵是贱,是山民,还是海人,只要他们愿学,祭酒便会教。”
“祭酒,换做是你,可愿意住在这样浩瀚天地,苍茫人间?”
屋外的嬴政听得又是一震。
韩非无言。
祁绮继续道:“盘古开天辟地,华夏一族,炎黄子孙。韩祭酒身为名士,天下一统,当为华夏之怀。吾不忍见,伯夷叔齐。时之君,不仁。但秦君,祭酒心中自是有数。”
真名士,当怀天下,而非一国。
嬴政差点鼓掌,全!中!
此前粉红小女娘劝他,看看天下黎民,看看天底下如蝼蚁的苍生。
便是这苍生,秦为之振奋六世之余烈。
而韩非反观自己,自恃韩车韩衣,韩人本色,只见一国,何以怀天下苍生。
可,韩国亦是那苍茫之上的一只野兽。
祁绮一见便知道,韩非一时未能跳出来。
她接过李信肢解好的一碗带筋羊肉,慢条斯理进食。
李信这手艺,确实想把人带在身边进三餐,离不得。
且这些话,香和牙听不得,李信却是可听的,往后他也是驰骋六国的将军,当多听多看多掌握才是。
小豆丁在一旁,开口道:“长使,韩人,非兽。”
祁绮:“韩祭酒,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春秋战国,够久了,放眼天下,你们且看,谁有能力?”
韩非迫不及待:“赵、楚才是秦之强敌。弱小如韩国者,一道王书、便举国而降,何、、难之有也?”
便是现在,嬴政也没有觉得东出先拿下韩国不对。
李斯说得对。
秦国东出,以灭韩为第一。
位置重要,且容易。拿下了可分军功,可涨士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可使其余五国先慌乱而寻求自保。
齐国只看戏,而楚国想和最近的魏国联系,刚好韩国可以把他们两国国都最近的路线隔开,想合纵怎么绕路都是问题。
战争,所争的是时间。
慢了一步,便失了先机。
综合来看,不先拿韩,拿谁?
可是李斯这会想错了秦王政。
嬴政想拿下韩国,但并不想真的发兵。
眼下燕赵正在对阵,燕国太子丹已经在来秦的路上,丹又想求秦出兵帮忙。
嬴政也想跟着去蹭点肉汤。
至于韩国,要拿,慢慢内化,更香。
最关键的是,李斯有了私心。
这件事,若是他以秦为出发点来论,嬴政可能会认同。
然则,在韩非当了祭酒之后,他暴露出了自己的私心。
在这之前,嬴政一直当李斯是纯臣,他所说的话,都被异能断定为【真】,而这次异能没给出反应,不知真假,也就是有虚有实。
原来一个韩非,李斯便容不下,将来又如何能走上吕不韦的位置,格局小了。
李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秦王政的心里降了一格。
但韩非却知道,自己以赵、楚和秦相比,都不甚妥当。
“韩祭酒说的有理。亡秦必楚,而秦赵亦有一争之力不假。先生师从荀子,自是见过天下。七娘未出去看过,怕是井底之蛙了。”祁绮递给韩非一碗羊肉,给他梯子下。
有神将李牧在,便是如今秦国冬日里有了棉花,王翦带兵过去在李牧的奇兵之下,也只是埋头挨打的份。
可惜,天命在秦。政哥是天选之子。
代地,会有地震,直接帮秦把赵送走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还在帮秦守住北边的匈奴。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只是这件事,现在谁也不能说。
“那敢问韩祭酒,是想选赵还是想选楚?”
让他现在离开秦国,韩非愿意吗?
便是为了粉衣小女娘此一人,韩非便不愿意。
从前有老师提点他,已经有许多人,没再这般点醒他,帮助他了。
韩非的老脸上有一丝绝望:“长使的梦,一如仙境。若老夫能选,自是愿意如兽,自在奔跑。但难道这一方面自在的天地,便非秦不可?”
祁绮摇头:“七娘非天人,秦取六国,自是荆棘满布,步步惊心。这不,才请先生助力,为秦改法。七娘代陛下谢过先生。”
后人都道秦统一六国只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下,可细细分析,便知道祖龙爸爸走的每一步都十分不易。
便是李信打楚国送走二十万兵力后,再给王翦举国兵力在楚国对峙,完全不动的情况下,换个人怕是一夜都睡不着。
而祖龙爸爸愣是扛了下来。
韩非自是知道秦之能耐,而其余五国更是各有漏洞,闭了闭眼:“非,请长使、、赐教。”
一旁的小豆丁震惊,他在韩非先生身旁日久,从未见他如此臣服一人。
怪他分量不足,否则当是他开口求长使。
“韩祭酒快请起。”祁绮慌忙擦净手,真是,谁能想到韩非就这么“跪”了。
这可是韩非啊,她怕是要折寿。
这李信也不知道帮自己扶一把。
小正太,你怎么也跪下了?
“扶韩祭酒起来。”祁绮不理旁边的“唔啾~”,正色道,“韩祭酒,别急,到了陛下面前,简单提韩事秦即可。这封书,怕是授人以柄,七娘代为收下。”
就是这封书,给了李斯和姚贾机会,在嬴政面前进谗言,把韩非直接送走了。
我这是为了让政哥你不后悔!绝不是贪图这封韩非的手书,未来的文物国宝!
小女娘的意思,他们还得去求秦王。
是了,到了人家的地盘,领了人家的职,在秦的铁蹄下,若他的进言能保韩,便是为自己的臣民尽力。
秦王政不吃这套?那就换一套。势变,法变。
嬴政拢着袖子,回主殿书房,做好姿态,等老头子过来“求”他。
君臣相对,这次不再像国宴,而是一个跪,一个拜,一个殷殷切切,一个求贤若渴。
次日,风平浪静。
韩非自章台宫主殿出。
李斯便知道,他输了。
嬴政和韩非促膝长谈一夜,下了朝便换常服到偏殿,等着吃羊肉。
昨日他蹲墙角,闻了半响,那滋味……
哼,既然他按照小兔子的意思,收服了韩非,暂时“放过”了韩国。
小兔子当知道如何待她的陛下才是。
祁绮睡眼惺忪,听说政哥过来点名要吃羊肉,好的,迷妹马上来。
跟韩非斗法可太耗进度条,蓝条已空,她自己一个人还能再吃一锅,对着政哥的美貌,就更下饭了。
吸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