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自然是给到扶苏。
虽然很不情愿,但显然,礼节上来说这第三位当然是要给到某人啦,最后才到自己。
分发完毕后各自埋头品尝,我捣着冰碎不禁想起一个问题,虽说现世非正式场合是女士优先原则,但在这儿应当是按身份尊卑?所以这第一份…应该给到扶苏吧?毕竟人家是帝国长公子呢。
这难道就是某人在旁轻咳的原因?
呃…应该问题不大!我就是喜欢过度反思,总爱回想过往哪里做得不周,其实没那么严重啦,应该放轻松才是。管他咳不咳,咳不咳都不关我的事!
一口细腻绵密,酸甜相宜的冰碎入口,沁人心脾,祛了秋老虎的燥郁之气。不禁暗自感慨晓挑染大师内力真真深厚呀!
正沉浸在如此这般心旷神怡间——
“莫非,这亦是子清故乡的味道?”
……
不知他突然提起这个会是何意。无可避免,自然而然想到那次采风郊游。溪水潺潺涓涓流淌,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微风摇曳着斑驳。他颀长身形临溪而立,我向他递过那串糖葫芦,献宝似地道——这个是“众生皆苦,唯我独甜”。
心下登时不快,而后便是无尽慨叹。
不快是既已将人推开,过往的事情何必我亦不愿再提;而慨叹,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两相对立了。
我微微侧过头,余光间,他唇畔是和煦的笑,旷蓝眸底不见似往日那般问起此类问题之时的探究或戏谑,整个人好似温柔了许多。
一时呛口的话竟噎在喉间。
却又不甘这般禁不住浅微的示好,一点点善意便能忘却所有,便将过往的委屈抛诸脑后。
于是想冷处理,却又不能不予理睬,只别扭着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回不去的才叫故乡。”
我只想着不正面答他的话,不给高于期待的回应。
却在一时间,空气好似凝滞了。
晓梦侧头远望;扶苏抬眸觑了我一眼;而张良兀自饮着茶。
显然,我这话很不合时宜。
对座,是一统九洲的帝国储君;旁座,是亡国丧权的落魄贵族。
此刻说出这种话的我,多像是寻得新主子便急着对旧东家落井下石的小人。
晓梦乃世外之人,无所谓故乡之概念;扶苏默认为帝国储君,将来天下都是他的,何止故乡。
我虽不知未来是否能回到现世那个故乡,但在他们三位看来,不过只是回到成长的地方,虽可能已经物是人非,但好歹还有故地,还有家人。
而张良国破家亡,至亲大约多半业已离世。故都已沦陷为他国国土,这般相较,他的故乡才是那个回不去的故乡。
现世不过是略带忧愁的语句,此刻只如同尖锐的利刃。
明知道他最在意这个啊,我竟然往人痛处戳刀子。
一瞬间我觉着自己恶劣极了。
此时只无比想听到那如往常般一息不甚真切似哂笑戏谑似嗔讽般的轻哼,起码说明他没那么在意。
可是什么都没有。
不敢转头去看他,只得悄悄侧目,却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兀自淡然地斟着茶,啜着茶。
顿觉胸口闷闷的,遂舀了满勺碎冰入口,期望能退去些许闷感,吞咽的一瞬却好似尖利的冰刃划过喉头,一时间哽住。
精白绢帛自对座递来,伴随着温朗声嗓,“冰镇之食,慢些用为好。”
目光落在那方叠得整齐的绢帕,记忆回到那个午后的落梅棋室,他设计套我的话。那时我也是这样呛到,那时…他也是这般向我递过绢帕。
“谢谢公子…”愣了须臾方才接过绢帕致谢。
“红茶性温,可退去些许湿寒。”随着话音落,一盏茶汤轻置跟前。
声色一如往日那般朗润。似乎,他并未在意方才那句令我自己耿耿于怀的话。
斜乜了一眼,却发现他面无表情,旷蓝眸底似没有焦距般,让人看不出情绪。
我微微颔首致意。
“这也是我故乡的一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到不了的叫作远方’。”
一面答了他方才的问题,一面又解释了一番,想适时作出些补救。
未料想,却成了我一个人的尬聊——
无人应声。
别人不知,看来他大约果然是不快了。
一时间倒有些介怀自己,说都说了,还想补救些什么。
“故乡是生长的地方,无法回到过去,便无法回到故乡。”轻啜了口茶,她侧头抬眸向无垠的海面,略显清冷的声嗓道,“而远方,一旦抵达,便不再能称之为远方。”
风拂过她飘垂于耳畔的银丝。
我惊讶地看着晓梦,不知她此番话是为我解除尴尬,还是确实对这句话有所感悟,更甚者,还从另一层面上解读了故乡的定义。
它并非是物质层面上的,而是时间尺度上的,更是惹人感思的精神层面上的。
而对远方的定义,也颇有哲思。
一时间心下欢欣无比,略显激动道:“晓梦姐姐真厉害!”
不愧为道家天宗掌门,随口一番解读便呈现道家随顺万物,变即不变的的哲学思想。
当然,我欢欣的不仅是她为我解了尴尬,更是因为…她好像对我很温柔。
晓梦在我略显夸张的语气中收回眼,微微侧头赧然一笑,目光柔润。
这下午茶吃得倒还算惬意,可能主要是某人从被我怼过之后便不再发难,明明是好事,可我却觉着有些悻悻然。
只是愈近尾声,心间愈是复杂,既想这局快点结束,又害怕结束。
扶苏约我来这本想是听我编…听我讲我的故事的,结束就意味着又要开始撒谎了。虽说早就准备好了,但经历了这么多,已经对这种事无比抵触了。
不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已至尾声之时,心间却又豁然不少,该来的总会来吧,说好的放轻松呢,扶苏对比某人,那是好对付多了吧!
一行人起身离席,行过回廊后便转身道别。晓梦轻拂秋骊欠身以作别,扶苏微微颔首回应;张良则是拱手揖礼以送别,这让满眼含笑冲着人挥手的我显得很是违合…遂赶忙双手交叠鞠身向前。
呃…今天怎么这么失态啊!
却未想,晓梦大师回了我一抹浅笑,登时令人心花怒放,遂回了一记Wink!
而后只见大师闪现远去的仙踪。
扶苏抬目望了望海边的日头,而后转头向我,“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一手负于身后,身姿挺立,向张良道别:“今日多谢张良先生招待。”
“公子客气了,”他拱手鞠身,“恭送公子殿下。”
我愣了须臾正想着要不要回礼,却见他起身后目光倏然转向我,“记得来向众师长正式道别。”
一时间大脑宕机,见身旁的扶苏已转身往回走,便匆匆回了个礼。
待回到将军府后,已至日落西山,火红的燎云在旷远的天际肆意蔓延,漫反射在青石板上,闪耀着柔柔淡淡的光,一瞬间有种不真实感。仿若回到童年的某个黄昏,不知与谁一同走过的一段旧城区的石板路,夕阳从巷口撒落了满地余晖,那时也有一种穿越了次元时空的错觉,只觉自己好像走进了漫画里一样。此刻,仿若又穿越到了那时一般。
纵使故乡无法回去,但记忆总在某个相似的时刻,能带你回去。
突然间有些释怀。
话便也多了。
“公子,您刚刚为什么会答应张先生的邀请…”大人物甭管是现世还是古代,那都应该很难请才对,何况还没有预约,更甚者,连安保措施都没有。
张良那可是反秦狂热分子,虽然帝国还没有明确证据,但动机相当充足,嫌疑也相当足够。
扶苏侧头向我,莞尔一笑,“看你很喜欢晓梦大师的样子,就应允了。”
啊这…
我面上一热,“我…晓梦姐姐应该是所有女子都羡慕的模样。”年纪轻轻,武力值高,有身份地位,长相漂亮,身材又好。
却是闻得一声闷笑…登时面上更热了…慕强,不应该是人之常情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称晓梦大师作姐姐,那…小圣贤庄的三位师公,当称作什么?”
……
原来他是笑这个。
我记得,在以剑论道那集提到过,由于晓梦的师兄赤松子与荀夫子同辈,等同于晓梦与荀子同辈,那么…儒家三花得称晓梦为前辈……
我作为更小的小小辈,当着儒家三师公的面喊晓梦姐姐…
难怪我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怼张良时,张良眉间抽抽扶苏忍笑,原因竟在这里?
一时间我有些赧然。
这等礼数我竟然忘了,可算是丢大人了。
“公子,我…是不是很丢脸…”我丢脸倒无所谓,主要怕您觉着我丢了您的脸!
为什么都没人提醒一下我?扶苏不提醒也就算了,最爱教训人的张不良竟然也没有给我当场纠正倒是稀奇!
“无碍。”他声色清朗,“晓梦大师好像很喜欢你这个称呼。”
他是从哪里看出的?因为晓梦笑了一下?
既然当事人和我东家都无所谓,我自然也就无所谓喽~
至于某人,他有所谓才好呢!
不痛不痒的便宜也是便宜,不占白不占!
张良:快说你是不是故意占我便宜的!
渌渌:哪有…(暗爽
亲们我来啦!么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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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故乡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