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35
林栀被陆峙抓着手走不了,当然她也懒得动弹,于是百无聊赖之际,她打开光脑调出一个隐藏页面,里面有不少东西,以年份和日期编号了的图片、几个很大的文件包等等。
她点开一张图片,这应该是被放大截图过的,画面比例很差。
照片的主要画面是装修繁复豪奢的花园,很偏的角度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偏头和人说着什么,听的人微微弯腰,两人显然是主从关系,那个弯着腰的男人姿态很是恭敬。
他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经过技术手段处理之后可以看出,他的眼睛是极其少见的紫色,细看左眼有一道竖切下来的浅白疤痕。
那是一双她绝对不会忘掉的眼睛,多年之前她家的灭门之祸就是由这个人带来的,他们悄无声息的闯进门,毫不留情的杀死了她的父母和哥哥,为绝后患直接把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偏偏她躲在做了防火隔层的地下室逃过一劫,她没死成,那就要轮到他们去死了,从地狱里爬回来的苦主,是要抓住元凶拖回地狱的。
她坚信只有等同的鲜血才能洗刷多年的痛苦,只有人命才配补偿人命。
她面色漠然的注视了好一会这张照片,只觉得骨子里不由自主的渗出沉郁的寒意,即使夕阳的暖红色也浸不透那股恨意。
冷得让她自己都忍不住颤抖。
复仇,这个词容易让人联想道一些血腥但是快意的瞬间,但是事实并没有那么刺激,更多是来自日复一日噩梦的折磨,是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时间线漫长的搜寻和等待。
出事的时候林栀年龄太小,因为种种原因她小时候本来就与外界接触很少,根本不明白她为人谦和的父母怎么就能招来那样的报复,她只能从自己记得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她的父母应该是发现了什么需要被灭口才能保守的秘密,还有仇人的脸。
她自然不会放过dbs这个地下暗河似的网站,上面流通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消息,有肮脏的,也有单纯寻人的,所以她根据自己的记忆做了画像,高额悬赏一切线索,但是多年来始终没有进展。
直到距今三年前的某天,她收到了一张匿名者发来的照片。
那个时候她人在B区圣水城的黑市,一边收集腺体数据,一边在这个巨大信息的集散地试图找出一星半点的线索。
她总是有耐心的,她早做好一切准备蓄势待发,只待一个时机,一口咬准仇人的咽喉。
二十年如一日,她的整个人生是生长在复仇的信念之上的,她将自己的生命视为父母意志的延续,她存在的意义只有两个,一个是为了报灭门之仇,一个承袭父母遗志,建立起腺体研究生物基地,探寻有关腺体的一切奥秘。
现在两件事她都做到了,这就产生了一个难题。
千百年来的人写故事的时候,总喜欢把结局停在最有意义、最令人感动的那一刻,例如战争的胜利、爱情的实现、以及,一场复仇的完成。
但是那之后呢,生活是如何进行的?
人们如何抚平战后的创伤、收拾惨烈的战场,人们怎么样从那些炮火、铁锈味和无尽的噩梦中醒来?
终于暗恋成真的情侣,他们该如何面对荷尔蒙的影响退去后的尴尬,正如同从一场令人头晕目眩的狂欢派对中醒来,那些彩带和过期的鸡尾酒该怎么处理?
似乎从来没有人出过任何行为指南,告诉复仇故事的主人公该怎么去面对那些仍然会时不时涌上来的滔天的痛苦,该如何像所有人那样,继续新的生活,做这些时,要怎么样做到不去想到自己没有来得及老去的父母,没来得及长大的哥哥。
在失去了一直以来支撑精神、让人得以继续活下去的仇恨之后,要用什么来填补那种巨大的空虚和恐惧?
林栀曾以为自己没有必要考虑这些问题的,因为她时间不够了,等她完成所有的事之后,运气好还能多活几年。
现在呢,她想,等她死后,陆峙会怀念她么?会像悲情故事的主人公那样,至少有一段时间感到痛苦么?
一条手臂伸长一捞把林栀带入怀中,顺势打断了她翻涌的思绪,她感到亲切而温暖的,人的体温。
他肌肉线条颇为赏心悦目,她看过去,很顺便的就伸爪子摸上去,一边摸一边感慨美色误人,她居然散漫地度过了一天。
陆峙收紧怀抱,毛茸茸的脑袋蹭在她的脖颈上,他低哑的声线像相互摩挲的磁石,犹带着睡意,确认一般低声说道,“原来是真的啊,林栀真的回来了。”
林栀语带笑意,“那还能是假的,不是被你百般手段勾来的么,两次。”
是两次没错,一次是现在,一次是从前。
没有关掉的光幕还浮在他们面前,那张照片上的两个人他们都熟悉得不得了。
老的那个是陆宗山,没露脸的是当初陆家双尸案的死者之一。
她之前被陆峙软禁在城郊小庄园里的时候,根据外界的新闻就推断出来了,那张由某热心的匿名网友提供的关键性的照片,应该就是出自陆峙之手,那个时候最希望陆宗山腹背受敌的就是他了。
不过她也没有追究的意思,甚至没有自己被利用了的愤怒,毕竟一开始她也在利用陆峙。
这天底下和陆宗山有仇的大概数都数不完,你报你的仇,我索我的命,只不过我们的仇人是同一个罢了,互相利用一下真是相当合理。
还是那句话,那个时候林栀没想过和陆峙有以后,逢场作戏,谢幕散场,所以完全不在意。
陆峙靠在床头,半阖着眼嘴边噙着一抹笑,他明白她的意有所指,因为林栀两次来到C区都和他有一定的关系,确实是被他耍手段钓回来的,两次。
第一次是距今一年前。
同样的,陆峙等待一个时机很久很久了,他将一切计划在脑海中成百上千次演练,设想过无数种走向,直到三年前的一天,他嗅到了时机成熟的味道。
陆宗山的身体开始崩溃了,这些从他的用药和决策中可以捕捉到蛛丝马迹,而陆峙多年来种种乖顺姿态让陆宗山这头垂病的狮王放松了警惕。
陆峙当即启动了他的计划,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大动作,他只要点燃许多小小的引线就够了。
多年以来,他私下的信息网如同扩展开来的菌丝,早已触及了撬动陆宗山庞大的地下王国的无数支点,只要在恰当的时机引爆恰当的那颗雷。
他准备的够多,即使一条线没有发挥作用也没关系的,大厦的倾覆从来不是只是因为一处破损,而是在于其核心的崩溃。
而林栀是他整个计划的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陆峙早在大学的时候就无意间在dbs看到过这个帖子,好巧不巧,上面的人他还真认识,无论是整容前还是整容后,毕竟他始终有意关注着陆宗山身边那几个藏得隐秘的杀手,自然对他们的底细有所了解。
悬赏令背后的人是谁陆峙一点也不好奇,他早就没有好奇心了,他只想陆宗山死,毕竟显然发布悬赏令的这位显然与陆宗山手下的杀人团伙有着血海深仇,能叫她咬死十几年不松口。
那个寻人帖在Dbs暗网上挂了很多年了,几乎是这个网站上那些新来的人必要看一看打卡的帖子。
他太知道等待一个复仇机会的煎熬痛苦,他透过那张刻画细致的图像看到了那颗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复仇之心。
他比谁都知道,那股愤怒会产生多少能令人粉身碎骨的恨意,他再清楚不过,在压抑多年之后,这股火烧起来能毁天灭地,颠覆一切。
一个同样的愤怒者,那为什么不帮人帮己呢?
他很期待这个人的到来,她是谁无所谓,只要能一同掀起狂风暴雨就好,越大越好,最好摧毁一切,他很乐意与她互相帮助,这陆峙的意料之中。
而那个人居然是林栀,是他以为他早就死于那场大火里的唯一童年好友。
林栀活着,并且回来了,她代替一个没人在乎的郑家联姻对象,和他结婚了,这是意料之外。
他有着海洋一般的蓝绿色眼睛的朋友,跨越二十年的漫长岁月,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第二次是现在。
当然有很多人明里暗里的打探他是怎么把克莱恩教授这尊大神请回来的,问他给林栀开的薪水是不是天价,他只说山人自有妙计。
他确实有些不能告诉外人的手段,别想歪,是说他手里掌握着的那些有关陆宗山意识转移的原始资料。
早在一开始,林栀就对此展现出过非同一般的兴趣,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极度机密的东西,这个世界上能解读的人不超过三个,一个目前在外潜逃不知所踪,一个在深山老林隐居身影难寻,相较之下,林栀居然是最好找到的。
他们两个人之间彼此瞒的事情不少,陆峙并不清楚林栀复仇的绝大部分真相,林栀也不知道他多年布局是为了什么。
总是太仓促、太匆忙,两个心防极高的聪明人,给自己留了太多余地。
所以陆峙并不确定在林栀已经报了灭门之仇的情况下,她是否还对这些资料感兴趣,但是彼时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条能拉动林栀的线头,他不愿意他们之间就此完结,所以他要做那个先迈出一步的人。
他为林栀准备了无数合她胃口的饵料,总有一个能勾的她露面的。
说到这陆峙无比真诚的感谢着自己早逝的父母,在他们留下的所有遗产中,这些绝密资料的价值真是超乎想象,时隔二十多年还能帮他们的儿子一把。
林栀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装,朝镜子的人瞥了一眼,陆峙的易感期症状明明已经缓解了,但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穿衣服跟着,刷牙跟着,现在跟在她身后默默地给她梳理头发,还是一副怕被丢掉的小狗样子。
这样的陆峙实在是太少见了,她现在就算把镜头对准陆峙,全程录像放到网上也只会被别人留言说哇塞你男朋友看着和那个金融大鳄长得好像。
陆峙整理好她的头发,自背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与她在镜子里对视,“你知道现在我要找到你很容易对吧?你不会再突然消失对吧?”
林栀转过身抬手拧他的耳朵,“你威胁我呢?”
陆峙立刻垂下眼,长睫耷拉着,“没关系啊,你只是不想负责任而已,你有什么错呢?”
林栀不可置信,简直被他气笑了,“你是谁啊,是陆峙的副人格么,把那个说即使喜欢也能放手的陆峙放出来跟我讲话。”
陆峙易感期这么一烧,大概是真的把最后一点羞耻感烧没了,他毫无心理障碍的开始把头往她颈窝埋,“你说的是谁,我不记得了。”
林栀伸手搂着他的脖颈,“行行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只是实验室那边事出紧急,我解决完就回来。”
陆峙手指摩挲她的脸颊,眼神专注的对上她的眼眸,语气轻柔得像梦呓,又像对着亲密的情人诉苦,“你不许说谎哦,我易感期还没过呢,你要是骗我,我真的要伤心得死掉了。”
林栀踮起脚贴了贴他的唇,“我绝对不让你伤心致死。”
她想了想,她还是不愿意陆峙再次体会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如果结局注定,在那之前她更希望他快乐多一点,痛苦少一点。
不要再错过了,不要再较劲,在现在进行时里,多多创造足以抵抗将来痛苦的快乐记忆吧。
悲观点来讲,运气足够好的话,这点感情在必死的结局到来之前就能被耗尽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