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7
“滴——”
精密的仪器发出一声提示音,林栀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
身穿静电服戴着银色边框眼镜的时夕走了过来,亲自帮林栀摘下贴在她前额和腺体上的贴片,空旷的实验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夕导出仪器生成出来的数据,导入光脑细细检查。
林栀整理好衣服,看向时夕,“怎么样,你脸色看着不错。”
时夕叹了口气,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我只是监测你身体状况的医生,或者只是你的朋友,我都不会这样两难,你自己看吧。”
林栀滑动光幕,眸子里划过一行行数据,“这不是挺好的,及时行乐就好。”
陆峙和她并没有做到完全标记的程度,但是由于信息素契合度高的缘故,她长久以来的腺体损伤和负担得到了修复和缓解。
“你最近应该不常感觉到疼痛了,晚上睡的也好对吧?你确实没说错,他可不就是你的特效药,我都想找他谈谈,能不能一起研究研究。”
时夕环抱双臂,语重心长,“可是你们的关系——”
他话没说完,但林栀心知肚明,她和陆峙彼此防备着,就算身体上再亲密,哪怕是同床共枕,哪怕一日三餐朝夕相处,他们之间仍然横亘着一道深谷,因此在任何需要深入的话题上三缄其口。
比如郑家的问题。
昨天在吃饭的时候,她试探了一下,他显然早已有了计划。
她不相信在他已经拟定的剧本里没有自己的角色,但是她一向不喜欢按照别人安排的剧本扮演角色,她不喜欢做演员,更喜欢做导演。
“我们不会长久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就不会再见到他了,你别想了,腺体的事,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别担心这个了,现在当务之急不在于此”,林栀停顿了一下,转而说起别的事,“我接下来要回E区一趟,和陆峙一起。”
“什么时候?”
“我不清楚,不过我预感这趟旅行不会那么简单”,光可鉴人的玻璃表面倒映出她瘦削的侧影,她神色安定,语气平淡,“只是他查我查的已经很深,不可能不拿我的身份做文章。”
时夕耸了耸肩,“就像你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呗。”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之后,它确实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
“好了,现在你真的可以好好度度你的蜜月了”,金樾同陆峙一同走出鼎晟总部大楼,他神色轻松步态闲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陆峙也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仿佛被合作方突然反水也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就在刚才,原本正在C区内部竞标的,将近敲定了的扩展B区医药线的项目被郑锡和抢先一步出手,桃子在成熟前一刻被人摘走了。
董事会的那几个向来与他交好的董事要么骤然退出纷争,要么同他倒戈相向,一切仿佛是早就排演好的剧本,大堆的人等着看陆峙的好戏。
这件事对陆峙本人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失败,但是对于鼎晟本身却没有很大的影响,对陆宗山来说,无非是事情由谁来做的区别,甚至如果是由在事实上完全依附于他的郑锡和来做,对鼎晟的好处只多不少。
人人都以为陆峙当场至少会报复一二,或者拉几个人下水也好,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看上去是认栽了。
他只是当即提出了辞职,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陆宗山当然驳回了,陆峙是他为陆家打造的家臣,他怎么可能放他去外面,他知道太多秘密了。
不过在这对祖孙关起门来谈了大约半个小时后,似乎是达成了协定,陆峙接受调任,即刻去到E区的分公司任职,从总部的执行总裁摇身一变成了E区分部的CEO。
陆老爷子近年来似乎是到年纪了,万事看的很淡,如果是从前,陆峙难免受罚,但现在不过是明升暗降了一番。
太多人好奇陆峙如果落魄了是什么样子,毕竟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他向来是很难见到的,于是有些人,处于一种微妙的看好戏的心理,找上了他的妻子。
这位的身份也是尴尬极了,她的父亲抢走了她的丈夫的项目,仿佛一点都不在乎她该如何自处。
只是等他们纡尊降贵来到那家旧书店的时候,书店老板已经不知道去了,唯一的店员一问三不知,只说老板应该也许可能下午明天后天会来。
她会去哪里呢,难道是整天在家以泪洗面不知如何是好?
“我真是没想到,这度假是这么个度法”,林栀鼻梁上搭着副猫眼型的墨镜,神色恹恹地,好似还没睡醒,“你为了度假就连工作地点都换掉啊,你未免太全面了。”
陆峙忍俊不禁,拉过她的手登上私人飞机,“开心点,就当是去放个长假。”
林栀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我的书店才步入正轨,刚刚拥有了一批常客呢。”
陆峙意有所指道,“说不定我还能给你的营业额做点贡献。”
那群闲的没事干的家伙说不准已经找上门来了。
林栀伸出手指压下镜框,朝他眨了眨眼,“我知道,所以我让我店里的小姑娘多问他们几遍,要不要点些下午茶。”
陆峙闻言,哈哈大笑,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太太真是妙极了。
林栀哼了一声,“你还笑得出来,你被发配边疆了诶。”
“没关系,能够有时间陪伴太太也是我的荣幸。”
林栀隔着墨镜注视着他,她一点都不相信陆峙没有后手,以她对陆峙的认知来说,如果郑锡和那点子不上台面的阴谋诡计都能算计到陆峙,那他未免太菜。
根据她的判断,陆峙这个人,最喜欢玩的根本不是什么阴损不见光的倾轧手段,他喜欢搞阳谋。
但是陆峙不说,她也不问,她甚至不猜,对她而言,只要结果正确就好了,陆峙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并不是她所关心的。
现在这副郑家身价飞涨一时独大的局面,很有可能不但是她所喜闻乐见的,更是陆峙有意促成的。
林栀于是收回了目光,摘下墨镜,闭目养神。
陆峙就任由她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注视着,八风不动,甚至很享受。
他有时候,喜欢林栀把很大的注意力都投入在他一个人身上,可是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她总是在关注一些别的东西。
她总是在想些什么,在家里,在同行的车上,在店里无人的时候,每次她沉默着的时候,陆峙都觉得她离他格外的远。
大概,他们都有太多秘密要保守。
所以两个虚情假意的人,始终要坚守自己的心,谁也不会再多踏出一步了,这是一种可恶的默契。
他们相识不久,竟然也有了这种默契,不知道算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悲剧。
林栀已经偏离了他一开始为她设立好的角色,偏离了太多,他甚至有些苦恼了。
偏偏林栀是她,偏偏她是林栀。
他心头涌上一股无可言说的无奈,叫他腹内如同有蝴蝶扑腾翅膀似的,而那家伙脑袋一歪,睡倒在他肩头,出乎他自己的意料的是,他竟然平静下来了。
陆峙眼底的挣扎与疯长的私心也随之平息,他握着林栀的手腕,细细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
陆峙的姑姑陆君容倒是出人意料。
她不太像林栀先前见到的每一个陆家人,她身上没有一点陆家人特有的沉郁森然之气,看上去就过得很好,大概是她完全脱离了陆家的缘故。
她很爱笑,很热情,一见到林栀就与她贴了贴面,拉住她的手往车上走,“我一早就想见见你了,阿峙早同我说过你,你真美啊姑娘,瞧瞧这鼻子眼睛!”
林栀自认为是见过大场面的,不要说从前她的那些以一敌十唇枪舌战的旧事,就说她在C区时,那也是能在任何人面前气定神闲的扯天扯地的。
但是面对这样一个纯然善意的长辈,她确实经验不足,她当然不可能坚强的独自支撑场面,于是立刻把无措的眼神投向被落在一边的陆峙。
陆峙:“。。。。。。”
他叹了口气,把被各种问题埋起来的林栀解救出来,“姑姑,她累了,让她歇歇,你一口气问这么多,她怎么回答的过来呢?”
陆君容立马捂住嘴惊呼一声,“我的天,你小子也会心疼人啊?!这婚真没结错!成熟啦!”
陆峙:“。。。。。。”
“也未必”,他这样说道,“您这婚结了这么多年,孩子都两个了,也没见您成熟。”
“那是老娘我青春不老永远十八你懂什么?”
林栀只管看热闹,笑吟吟的不说话,看这姑侄俩一路斗嘴。
陆君容真是精力无限的一个omega,才回到了她的家,便已经计划起来了要进山徒步的事。
“整个法尔图城我都了解,要说好玩,那肯定是进山去湖边垂钓啊,现在正是湖鱼肥美的时候,你们就等着我大展拳脚吧!”
林栀转头用目光询问陆峙。
陆峙于是接过她手中的包,一时贴她几近没有距离,她的耳畔响起他又轻快又有些笑意的嗓音,“别听她的,她做饭难吃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林栀眨眨眼,很难忽略掉的体温,以及被体温烘热的乌木琥珀的气息,还有心跳,鼓噪的杂乱的,隐秘又堂皇的心跳声。
她长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发现那是她的心跳,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撩完就跑的身影,不动声色的揉了揉耳朵。
这狗东西,倒是有副好嗓子,挠得人耳尖心间发痒。
“栀栀,你快进来呀,现在天黑了,外面凉~”
林栀应了一声,对于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反应,脑中早划过无数个猜想,直到晚上她突然被疼痛侵袭大脑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那毫无规律可言的情热期来了。
正常omega和alpha人群的情热期大约是四十到四十五天为一个周期,持续大约三到五天,用市面上广泛有销售的几种有针对性的胶囊或注射剂,再加上最近新推广开来的Ge-b凝胶涂抹在后颈的腺体上,就可以维持正常生活不受什么影响。
OA人群在总人口的比重大约占到45%,这些腺体药物适用于绝大多数人。
但是林栀的腺体激素是紊乱的,她有时候三个月会有一次,有时候可能十几天就有一次,而这些药剂,除了Ge-b凝胶可以帮助隔绝特定的信息素逸散之外,其他的对她一则没什么用,二则有强烈的痛感。
不可自抑的发热,腺体疼痛难忍,那种仿佛被一万根牛毛细针同时扎在腺体上反复刺穿的感觉,着实让人难忘,更不要说近年来越来越严重的并发症,皮肤疼得仿佛一碰就要裂开似的,还有那种从骨头缝里传来的痒意......
这些安抚剂和抑制剂的原理其实是模仿信息素的某些特殊成分,但是她的腺体排斥绝大多数的信息素安抚,最安全无害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个腺体契合度高的alpha信息素源,提供安抚信息素,这实在可遇不可求,所以她绝对不能让陆峙知道这个把柄——
“栀栀?林栀!你怎么了,你给我把门打开!”
林栀鞠起了一捧冷水让自己保持清醒镇静,而后打开了门,沉檀香夹杂着栀子花的草木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
“别担心,只是情热期到了,我刚刚有些晕,所以进去冷静一下”,她抬眸看着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似乎感觉不到自己腺体翕张疯长的痛意,不紧不慢的发出邀请,“可以帮我解决一下吗,亲爱的陆先生?我不想用抑制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