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一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从天而降,暂解秦姑娘的危机。
“麻烦事啊,好人也怕麻烦。”
先前说秦姑娘在说傻话的人,这会儿也跑到秦姑娘跟前,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他先是对着诸人朗声道:“段干信已然不是正气宗宗主,今日所作所为与宗门无关,诸位心中有怨的记得找准人。”
秦姑娘与这位段干信仅几面之缘,绝对没到会为她涉险的地步,正不解其意,却听他说,“这夫妻二人对在下的师弟有救命之恩,那便也算是我的恩人,报恩而已。”
无心之举,秦姑娘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善果。
虽说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但送死这样的事实在没必要。
因为显然再加上段干信也不足以抵抗。
姗姗来迟的楚南伯带着他那痴傻的弟弟,如帝京万千的富贵闲人一般,哪里有热闹便往哪里凑。
何况这是大夏立国百年难得一见之景,不开眼的在皇城根儿下劫囚,惹得千百禁卫军出动,偏偏还有人顶风作案愿意帮她。
稀罕啊!
可当楚寻风看到是何人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清源山与风华山庄一般沦为焦土,他这个楚家后嗣不思进取反而在战场上被人重伤,好不容易尘埃落定,想着到死之前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可这看着怎么这么不得劲儿呢?
眼观六路的楚南伯看着那几人,秦姑娘和谢见涯自不必说,浩然宗的胡瑶,正气宗的前宗主,前大师兄……
他这样的闲人嘛,消息来路总是宽广的,早在数月前听闻段干信留书卸任,将偌大的宗门交到了师弟付青山手中,据说他一直在找人,看这样子应该是找到了。
此时他不由得望向晏齐荛的方向,他这个剑华宗门人应该也会帮秦姑娘的吧,他可没忘记在清源山上,这位几乎与他齐名的人物看起来与秦姑娘私交甚笃。
似是楚扬墨目光炽热,晏齐荛便也看过来,却又不是在看他。
忽然听到又一女子的声音。
“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二人已行至穷途末路了。”
陈缈缈这样说,却是说给林月疏听的,见没有回应,只能以身试险。
楚扬墨牵着神思混沌眼眸清澈的楚寻风,他神智清明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后来这一场史无前例的争斗被史书悄无声息地抹去了,唯有野史尚能窥见影子。
比之万军对垒少了惨烈,较之江湖约战少了洒脱,不伦不类的朝堂与江湖终于要干上一架,堂堂正正的。
但在他们心中只是各人的一己之私,承诺和报恩,何等铿然有声。
秦姑娘见到已经悬在头顶的剑被人扫落,她记得这个姑娘,晏齐荛的小师妹,但也只是记得而已,并无深交。
“此女子在大夏与扶南一战中出谋划策,擒拿扶南王子,制止兵戈,救我大夏于水火,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任她惨死!”
她一个毫无瓜葛的剑华宗门人为何为了个秦姑娘与掌权之人为敌,总要有缘由,没有恩情承诺,那就是家国大义。
“他们并无扰乱大夏安定的念头,何况她护国有功,凡是在这场战乱中得以幸存之人也该给他们一条生路。”
听了陈缈缈的话,多少心中会有些疑虑。
即便不在乎眼前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得掂量掂量这番话的重量。
不少人停了手,只这么与秦姑娘等人对峙,秦姑娘每向前一步,他们后退一步,退到不能再退的时候就有人悄悄让了路。
秦姑娘转身将谢见涯再一次背到肩上,胡瑶没有拦着,段干信收剑回鞘,陈缈缈并未上前相帮。
坦途或崎岖那两人总是要相携走下去的。
林月疏见状也知道没了底气,这些人实打实的拿出真本事来,最多就是两败俱伤,何况他们还占着振振有词的大义。
“虽然狡猾,但本宫说话算数,只要秦姐姐能带着这位谢公子活着走出去,自此天涯路远,再无恩怨。”
楚扬墨眉间微皱,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哥,哥,我饿了,我想吃桂花糕。”
其实不论林月疏为人如何,他与她有仇是事实,但与秦姑娘有何尝不是如此?
他今日不论怎么做都不占理,何况所谓江湖名门,也只有楚家和林家步入朝堂,林月疏身居高位,他被封了个无关痛痒的楚南伯,日后免不了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果然这时候转身就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好,正好我也饿了,咱们去吃桂花糕。”
临走前的楚扬墨还看了眼高楼上的林月疏。
还是个不及双十年华的少女啊,她面不改色,端庄得体,威严又不失温柔,尊贵无双,世间不少女子都想成为的那种人,唯独丢了初心。
可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娇蛮天真的少女能走到这一步。
但谁有能说这样就一定不好呢?
人各有志,人各有命。
秦姑娘的身上淌血,背上的人衣衫也满是血污,鲜红明亮的热血洒在青衣上,沾染得暗沉干涸的血迹愈发浓稠。
后背贴着谢见涯胸膛的时候她才知道,蠢书生发烧了。
也难怪,伤口欲裂,又提心吊胆,还要抽出力气来跟秦姑娘说话。
“你伤得挺严重的,放我下来。”
谢见涯只看到秦姑娘流了很多血,刀剑乱舞的人群中,他看着她,喊过她,但她都没听到。
他知道秦姑娘会来救他,但如果早知道她会因此丧命,那宁可死在地牢里。
这两人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倔强,谢见涯的伤势不足以让他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出帝京,秦姑娘的伤势由不得她再背着另一个人。
但秦姑娘不放,蠢书生也不敢挣扎就是了。
楚扬墨买了桂花糕回去后,微微驻足,忽而想不起来过去二十多年身为楚家的少主是什么样的日子了,林月疏也说不上是感慨还是愤恨,她依然嫉恨秦姑娘,还有许多能从他们身上看到影子的人……
如果能活着离开的话,也算是全了少年初心一片,不至于落得个满目苍凉。
于是所有人目送他们。
那名女子一步一个血印,将清霜剑丢下,背着她背上的人,从人群走出,走向光明的前路,身后之人看着,像是在看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们行至正阳门。
晏齐荛看了看等在外面那人,不由得会心一笑。
清源山上时,华颜和秦姑娘扶持而出,谢见涯还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等候之人也变成了同舟共济,而昔日言之凿凿,不假辞色的怨毒小伙子,容颜不改,也心甘情愿等在这儿了。
“你背上这人养两年就能好,但你快死了,秦楼月。”
听听这熟悉的语调,想要秦姑娘死的人太多了,但跑到跟前说“你快死了”的,也只有这一人。
“哦,我也以为你早就死了。”
林月疏自继任寻影山家主之位后就没堂堂正正打过架,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也是多亏了封长舟给她的毒。
长舟公子是个狠人,对自己也够狠,他愿意尽自己所能满足林月疏所有的要求,但发现她不再善良,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封公子也毅然决然离开了。
这两年发生的事太多,魔教,江湖,朝堂,而耿直的傻子是没资格看到真相的,幸而长舟公子他只是耿直。
他想到了一个一定会知道真相的地方,护卫中原沃土的护国寺,百年秘辛,得天独厚。
傻子也有傻子的妙处,不成想方丈觉慧大师真就接待了他。
“施主有何疑惑难解?”
“我就想知道陈年往事,来龙去脉。”
“徒增烦恼,知道它做什么?”
“求真,稀里糊涂的看不清人也就算了,不能连事都不明白。”
觉慧大师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却没说慧根不慧根,大抵世上俗人都是有慧根的,只道:“施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自然将往事告知。”
封长舟点头,“好,我答应。”
“封施主的母亲当年走投无路求到护国寺,适逢门中僧侣妄言,造下口业,施主母亲多年无所出,好不容易有了你,生来气若游丝,有人借由护国寺之口将风华山庄藏有秘药一事告知你母亲,秦庄主不忍亲姊如此,便给了药,且是你们封家先代祖师所制,可你神思不似寻常孩童,她便疑心拿到了假药。”
“所以,我娘她做了什么?”
老和尚不答,高深莫测念声佛号,就在封长舟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却听到一声长叹。
“当年之事,说来说去祸端还是在护国寺。”
如果白衣小僧不曾妄言,圣元帝不是正统,他费尽心力勾结楚家谋反,许诺的条件是正道第一人,若非楚家沦为朝堂利刃,暮河城也不至于百姓只知楚家不知官府,那后来的许多冤孽都不会增生。
封长舟的母亲,说她害了秦家的几十条人命,倒不如说她那时已神志不清,只记得嫁人时亲长阻挠羞辱,生下死胎后求神告佛无门,还要一个和尚指点生路,服下神药后仍是痴傻愚笨的儿子。
不顾父母之命也要嫁的丈夫,再不曾看自己一眼,夫家族人凋零,却对自己亲儿视若无睹,恰逢有个人来问她秦家破绽,她便说了。
若非如此,风华山庄何至于一夜消失殆尽。
觉惠大师将前后缘由娓娓道来,却见封长舟沉默良久后道:“我娘她临死前都说要我见了秦氏后人斩草除根,而我见了秦家人也确实十分讨厌。”
“阿弥陀佛。”
母子二人,一个是真疯,一个却是假痴愚。
“但我娘她又是在风华山庄灭门那一夜没了气息。”她应该不曾怨恨过风华山庄,反而时时抱有愧疚。
“想来她也没料想到,秦氏还能有血脉留存吧!”
也许当年那一句疯魔之言也能换个解释。
“我儿,来日见了秦氏族人,定要不留祸患。”
还能再见吗?怕是阳世难寻了,既然如此,那些胆敢假借名声为非作歹之人,不必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