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 第4章 第四回 奔逃

俗话说：人有三急。圣人亦不能免俗。姬昔伊胡吃海喝一通，用帕子仔细擦干净嘴角。道：“我要去溷藩①。你们可要随我同去？”

琅鸟和紫珠才将手中的馍馍吃干净，正用帕子掸去手掌上的粉尘，猛听公主的要求，都怔了怔，她们起身在包裹里翻找竹片，找到后塞进袖子里。

紫珠刚做完这事，神色一变，她抬头望向坐在床上的姬昔伊，却见她不紧不慢地用筷子蘸水，在桌上写下“逃”字。

琅鸟见紫珠的神情不对，便顺着对方的眼神看到了桌子上明晃晃、亮闪闪的“逃”字。她张了张口，很想说，不如干脆跟嬴政把话挑明。可是转念一想，公主都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那么对方猜到公主的身份，也只是时间问题。

指不定现在人家就在调查中呢。明天一早，公主的身份便极有可能暴露在这群秦国的虎狼眼下，他们若咬死了自己是“郑文”的属下，用“郑文”的身份逮捕她们几个别国的细作，要就地处死她们，她们是没有办法的——公主逃得匆忙，身上没有带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到时百口莫辩，她们两个侍女也得跟着陪葬！

为今之计，看来只有先跑了再做打算。

姬昔伊装作没有看见两个侍女边打手势边收拾包袱，她盯着桌子上慢慢变浅的字迹，陡然抬袖，将剩余的最后一丝水渍擦得一干二净。

“我吃得有点多，肚子不大舒服，估计是申时吃的那几碗汤饼闹的。大概要在溷藩待上很久，不知道溷藩里有没有人。要是有人，我的肚子可要痛死了。”姬昔伊仿若喃喃自语道。

紫珠和琅鸟收拾行李的动作一顿，两人对视一眼，紫珠道：“这样吧，我去溷藩看看有没有人。琅，你在这里陪一会儿昔伊。昔伊，你能忍住吗？”为了避免丫鬟的身份被识破，紫珠和琅鸟用单字的名称呼对方。

姬昔伊点头。

“那就好。”紫珠从桌上取了蜡烛，推门走出去。她掩上门，装作没有看见在门外把守的秦国将士。她知道他们可能猜到什么了，但既然对方没有点破，她便当做不知道吧。

不过须臾功夫，紫珠便回来了，琅鸟也将小部分行李绑在两腿上。紫珠笑着说：“溷藩里没人。昔伊，你头疼吧？我们扶你去。”说着，将大部分行李在腿上绑好——紫珠会武，多绑些行李脚步不会有轻重变化，琅鸟不会武，绑多了会被看守的兵士听出端倪。这是两人打手势商量出的对策。至于绑行李的布带，用的还是二人的汗巾子。

为了活命，她们已把名声抛之脑后。

“好。你们扶我下地。”

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架住昔伊的胳膊，空闲的手各攥了支蜡烛。昔伊歪着脑袋，单手轻轻托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三人一齐出了门，慢悠悠地往溷藩走。

溷藩在驿站最东侧，后面便是一片小山林。顺着这片山林再往东走，便可踏上子午道。若是顺利的话，他们可在踏上栈道前再买几匹好马，沿着子午道一路向东驰骋，过了子午河，在子午镇歇歇脚，一鼓作气过饶峰关、汉阴，要不了两个月，她们便能平安回到楚国。

紫珠关上溷藩的门，边盘算，边轻轻打开溷藩的窗户，没发出一点声音。

今晚的月亮很圆，紫珠不由得想起她的家人。她在楚国还有一个姊姊和两个弟弟，姊姊出嫁了，三弟读书读得好，四弟还是一团孩气。爹爹和娘年纪大了，爹上朝时都要人搀着，娘连织布机也推不动了，不知道弟弟们可能帮帮爹娘分忧？哎，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她走了，爹娘不知有多担心！

“你发什么呆，竹片呢？”琅鸟皱眉，比着口型道，她轻轻点了下紫珠的胳膊。紫珠敛去眼里的忧愁，将竹片递给紫珠，用手势告诉她“十分安全”。琅鸟嘴角翘了下，用竹片在地上划了划，直到上面粘满尘垢，她才边捂住口鼻，边轻轻将竹片丢入净桶里。

“走！”

紫珠在心里呐喊。她双手抱住姬昔伊的腰肢，带着她顺着窗沿跳了出去，落地无声。接着，她又返回溷藩，忍着恶臭的气味，抱着琅鸟又跳出窗外。琅鸟刚想离开，转眼看见姬昔伊指了指窗户，她心领神会，想去推窗，却被姬昔伊抓住衣袖。她有些委屈地瞧着姬昔伊指派紫珠轻轻将窗户合上，没发出丁点儿声响。

琅鸟明了，她的脸有些发烧。她没解释，低着头，跟着二人消失在夜色的尽头。

玉兔困了掩面离去，金乌重又跳上云端。

当嬴政得知他要看守的人跑了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度横暴又极其深沉的表情来，他右边的嘴角甚至还能向上露出一个翘起的僵硬的圆弧。

这样扭曲的表情将他英武的面孔分成一阴一阳两个世界。左边代表的是他直视自我时残忍的内心，右边代表的是他面对群臣时虚伪的外壳。

嬴政抬手，将左边脸遮住，他保持微笑，看完密信上的文字，然后将写满蝇头小字的绢帛送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就在最后一丝尘埃也消散的时候，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沉寂的空气：“报——文信侯有要事找大王商议！”

“宣！”

嬴政两手捂住自己的脸，再松开时，他两边脸上的表情已变成对称的虚伪。他面带微笑地和走进大殿的吕不韦寒暄，又面带微笑地听他绕着圈子说楚王的事，最后才提及联姻一事。

这个白发苍苍、眉宇间却充满市侩和狠厉的国字脸男人说：“大王，微臣觉得，楚国公主芈氏的陪嫁队伍在我秦国境内被劫掠，实乃我秦国之耻！若一个处理不好，不光是楚国不依，六国都可借此由头讨伐我国。大王，依微臣之见，不如在找到芈氏遗体后，好生安葬，以慰楚国。”

“仲父啊，”嬴政却笑了，“楚国正是想靠秦楚联姻缓和我们的关系，又如何能接受楚国公主死在我们秦国境内的结果呢？若是公主死在楚国，大不了再送一个便是。可是死在我们秦国境内，还是被一帮匪寇所杀，真要细究起来，他楚国完全可以捏造是我秦国故意破坏秦楚联姻的理由哇。他们若说我们不愿意接受秦楚联姻，可又碍于脸面，便将楚国陪嫁队伍的路线图散播出去，致使楚国公主被杀，那也说得通。楚国使臣的话术，仲父比寡人要清楚得多，咱们不得不防啊。”

“哎，大王说得是啊，这个……”吕不韦捋捋灰髯，一双精明的眼睛闪烁着，他悄悄望向坐在主位上的嬴政，“那大王以为何如？”

“找个替身，用楚国公主的身份进入寡人的后宫，仲父以为如何？”

嬴政笑问。

“可……若是楚王问起来……”

“他把女儿送进秦国，便没打算再问。”嬴政满脸笃定，“不过，公主消失的消息，我们不能向楚国透露分毫。”

“当然，这点请大王放心便是。”吕不韦眨了眨眼，“关于替身，微臣倒有个人选。”

嬴政却破天荒地道：“劳仲父费心了，不过，寡人昨日便找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替身。”

“哦？”吕不韦有些惊讶，“愿闻其详。”

“此女年岁与楚国公主相当，虽有婚约在前，不过据其说未婚夫只吊着口气，很快便会一命呜呼。出身一般，父母不在眼前，利用起来，也更为顺手。”

吕不韦张了张口，觉得眼前微笑的嬴政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他觉得婚姻大事还是该仔细斟酌，便问：“此女品性、容貌如何？”

嬴政本想说“上佳”，到嘴边却变成：“尚可。”

吕不韦却放下心来：“王上觉得尚可便好。此事宜快不宜慢，万一被楚国发现端倪就有麻烦了。大王多久能将此女接进宫来？”

嬴政笑道：“三日。”

“好。那臣这几日便和两位太后商议一下大婚的流程。大王这几日重点便放在楚国公主上吧，哪怕亲自去接，也不能落人口实。微臣先告退了。”

目送躬身而去的吕不韦，直到他苍老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尽头，嬴政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他沉声道：“来人，备马。”

“诺。”

溷藩：厕所的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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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都希望对方死，只是现在女主这边好像掌握了更多的信息，有占上风的势头。下章就是激动人心的谈判阶段了，大家有没有很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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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回 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