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谣和沈肆行走出医院的时候, 还不到六点。kanshushen
路边上有小商贩摆着早饭摊子, 寥寥白雾升空, 商贩小声吆喝着。
天还是黑着的,路灯盏盏。
给两人照亮了回家的路。
季谣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拿, 手机钥匙都没带。
连袜子都来不及穿。
季谣脚都冷到快没有知觉了。
“沈医生,走慢一点。”季谣拽了拽他的手。
沈肆行停下脚步, 回头看。
季谣实在走不动了, 脚已经冷到麻木, 她蹲下身用手搓了搓脚踝。
“你等等我啊,马上就好。”季谣说。
沈肆行这才看见季谣只穿着拖鞋,袜子都没穿。
早晨的江城, 空气里像掺着冰碴子一样冷。
沈肆行想说, 你怎么穿着拖鞋就出来了。
他有点生气。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没办法对季谣说出任何责备的话。
只是蹲在了季谣面前, 背对着她:“上来吧, 我背你。”
季谣:“啊……不用啦, 我自己走。”
沈肆行不容反驳地说:“上来。”
季谣慢吞吞地趴在了沈肆行的背上。
沈肆行黑色的大衣里套着一件高领毛衣。
季谣把脸搁在他肩膀上, 蹭了蹭沈肆行的毛衣领子:“沈医生, 我重吗?”
回家的路人鲜有行人, 沈肆行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不重,还能再胖一点。”沈肆行腰背挺得直直的。
季谣:“哦…… ”
这就好, 她担心沈医生背着自己太累了。
“下次记得出门穿多一点。”沈肆行还是忍不住唠叨了一句。
季谣点了点头,乖乖地回答:“好的。”
回家的路不远,沈肆行背着季谣, 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
回他们的家。
刚才的几个小时,沈肆行的灵魂像抽离了身体。
漂泊无依。
直到季谣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
“回家。”
他也有累的时候能够靠一靠,躲一躲的港湾了。
而在这个港湾里,给他全部温柔和暖意的,都是他背着的这个人。
他的妻子。
进了电梯,季谣想下来,沈肆行没有反应。
把她背到了家门口。
沈肆行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暖气没关,比外面温度高了许多。
沈肆行背着季谣走到浴室,打开了莲蓬头。
他让季谣坐在浴室的小椅子上,用热水帮她冲着脚。
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帮季谣轻轻按着脚踝。
“好一点了吗?”沈肆行低声问道。
他抬起头,透过眼镜镜片,清晰可见季谣眼神中的干净澄澈。
季谣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就连自己妈妈都没有这么温柔地帮自己暖脚。
更别说这个人是沈医生了。
“好,好多了……”季谣说。
沈肆行确定了季谣的脚恢复了正常体温之后,拿干净的帕子帮她擦干水,又给她拿来了拖鞋换上。
季谣站起身来,正想问问沈肆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肆行慢慢伸出手,抱住了季谣。
他环着季谣的腰,说:“对不起,今晚本来说好回家吃饭的。”
季谣:“没关系的。”
沈肆行整夜没睡,身体四肢都乏力。
精神也是疲惫不已。
“谣谣,能给我煮碗面吗?”沈肆行又问。
季谣忙不迭地点头,说:“好的,你等等我哦,我马上就去!”
还好,沈医生还知道饿。
天知道她被孟姝电话叫醒的时候有多害怕,她不知道一夜没归家的沈肆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好,还想吃饭就好。
沈医生肯定饿坏了。
季谣在厨房忙着,眼睛偷偷红了。
又担心沈肆行发现,她急忙擦了擦,吸了吸鼻子,收回了眼泪。
季谣做好了面,端着满满一大碗面走了出去。
沈肆行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沈医生,吃饭啦。”季谣说。
沈肆行取下了眼镜,脸上的倦意隐藏不住。
“好。”
季谣把面放在他面前,沈肆行弯腰,拿起筷子大口吃着碗里的面条。
“好吃。”沈肆行说。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季谣笑了笑,看着沈肆行吃饭的样子。
她心里满满当当的。
其实她前几天已经知道了,自己做饭没有那么好吃。
在工作室给小土豆下过几次厨,脾气那么好、那么爱吃的小土豆都没有吃完她煮的面条。
沈肆行不止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好了,洗洗睡了吧。”季谣说,“天都快亮了。”
客厅的落地窗外,能看到原本天空浓郁的墨蓝色已经变淡。
“好。”沈肆行说。
他晚上值夜班,今天能好好补个觉。
沈肆行先洗完澡,躺在床上等着季谣。
季谣出来的时候,看到沈肆行靠在床头看书,忍不住说:“你怎么还不睡啊?”
沈肆行:“我在等你。”
季谣笑着睡到了他身边。
沈肆行长臂一挥,把季谣揽进怀里。
“谣谣。”沈肆行叫了她的名字。
季谣已经很困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回答了一句:“嗯?”
“小满今天走了。”
沈肆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就像对季谣说,“该吃饭了”一样平淡。
但是季谣知道,越是平静的背后,越是隐藏着什么。
沈肆行好像早就习惯了喜怒哀乐不言行于色。
他越是这样平静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就越是难受。
季谣和志愿者去过几次人民医院的儿童肿瘤病房。
也听过小满的名字。
科室每天都有入院的病人,也有出院的病人。
也有熬不下去先回到天堂的小朋友。
小满是鲜有的一个。
父母因为二胎,决定放弃治疗。
大家说来都未免唏嘘。
两口子千里迢迢带着孩子,从乡下到了全江城医治儿童白血病最好的人民医院。
小满很乖、很懂事。
不管是检查还是治疗,都不哭不闹。
平时在病房里,闲着的时候就看书。
哪怕是病着,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哭闹着要东西。
没有要过玩具、零食。
他的懂事和坚强,不想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小满的父母也一直坚信,自己的孩子一定能挺过去的。
小满的爸爸在乡下的工厂里上班,为人纯朴老实。
小满的妈妈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
小满住院的时候,她还在给小满织冬天的毛衣。
她那时候,肯定觉得自己的小满能活过这个冬天。
但就是这样的父母,又因为查出来坏了二胎决定放弃小满的治疗。
大家常会提起小满,还是因为沈肆行上次情绪失控的事情。
其实在肿瘤病房,得了这些病的人,有很多家人都会帮他们选择放弃治疗。
小满父母的选择,在大家看来可能太残忍,也可能太现实。
但是这样的一个家庭支撑小满的治疗,也未必能等到完全康复的那一天。
等不到造血干细胞移植,化疗并不能保证完全治愈且费用很高。
等到了合适的配型,那一大笔的移植费用,可以压垮一个普通家庭。
小满的父母做了一个自私又正常不过的选择。
白血病治和不治都是煎熬,化疗的痛苦成年人都难以忍受,更别说小孩子。
但是不治,各种各样的并发症、高热、出血。
就像听着死神在门外,一下一下敲响生命的倒计时。
小满最后是穿着妈妈给他织的毛衣走的。
“小满不是已经出院了吗?”季谣问道。
沈肆行说:“今天下班的时候,他爸爸妈妈又带着他来了,到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凌晨走的。”
季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紧紧抱住沈肆行。
“我们睡了吧,天都亮了。”
今天看样子是个好天气,冬日的暖阳。
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一点点阳光,正在欢脱地跳跃着。
可惜有人再也看不见了。
“好。”沈肆行说。
“沈医生,什么都会过去的。”季谣说。“我们会永远记得小满。”
伤心难过或者崩溃,都会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好起来。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打磨器,能磨平人这漫长一生中任何的伤疤。
但是伤疤会被磨平,痕迹却会永远地留在生命中。
季谣也知道,沈肆行会一辈子记得小满。
她也要陪沈医生一起记住他。
沈肆行:“嗯。”
他有季谣陪着,什么都会过去的。
*****
小满去世之后没多久就到了圣诞节,沈肆行因为工作原因,再加上他信仰佛教。
这个圣诞节,季谣是和和小土豆还有哥哥一起过的。
三人晚上一起吃了顿火锅,其实也就是借着节日的名头一起吃个饭,季谣也想哥哥和小土豆多见见面。
席间,季游时不时问起季谣的“男朋友”。
季谣都乖乖回答,季游听到季谣不断说着“她”男朋友的好话。
心里宽慰了些。
饭桌上的另一个人,看着两人侃侃而谈,却吱都不敢吱一声。
小土豆临出门前,被季谣狠狠地警告过。
“你敢说漏嘴我和沈医生的事,我就告诉我哥哥你喜欢他的事。”
吓得小土豆今天话都不敢和季游多说,就怕自己一不注意说漏嘴了。
于是只顾着吃,吃到撑了就放慢了速度继续吃。
吃完饭后,季游送两人回了海樾公寓。
季谣拉着小土豆,直奔工作室。
小土豆晚上吃得有些多,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说:“谣谣,走慢点,走慢点。”
季谣:“行行行,你这么又重了?我拉都拉不动。”
小土豆委屈:“哪有……我没有胖吧?”
季谣没心思管这些,她现在满心都扑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回到工作室,季谣丢下一句“我给你一个小时时间消化,待会再吃点”就进了厨房。
小土豆看见季谣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胃都抽出来。
呜呜呜,为什么沈医生生日要到了,自己却要先替沈医生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