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任渺渺按约定好的时间去了吴院士家。maixi9
开门的是吴夫人,她后脑梳着小髻,气质优雅。得知吴夫人曾是海大中文系的老师,姓陆,为表尊重,任渺渺就改口叫老师了。
桌上茶香袅袅,但氛围稍稍拘谨,任渺渺正襟危坐着,陆老师递来杯茶,语气和蔼,“渺渺,听老吴说你琵琶弹得很好,有不懂的,我就都问你了。”
任渺渺不胜惶恐,“您言重啦!”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
一上午,任渺渺先了解了下情况。
陆老师在老年大学学了有七八个月,正在练的曲目是《阳春白雪》,她说其中的长音总弹不均匀。
接过乐谱,任渺渺淡笑,“这里的长音就是轮指发出来的,节奏不要太快,大拇指稳一点。”
吉他轮指只需要食指、中指、无名指,而琵琶需要五指并用,每根琴弦的张力不同。只有对每个手指有高度控制力,才能弹出均匀流畅的长音。
“这样啊,我再试试。”
陆老师若有所思,多练了几次后,果然渐入佳境。
专注投入的时间如水过无痕。
一不留神已经到中午。为表感谢,陆老师留任渺渺下来吃饭。
既然已经熟络,任渺渺便爽朗笑着答应。
话音刚落,玄关处传来门锁响动,人未现声先到,听声音是吴院士回来了,“陆老师,还没做饭吧,今天多做点,来客人了。”
正在客厅收拾琴箱,任渺渺一怔。
她早和吴院士约好了今天来。
那么今天除了她,还有别的客人?
玄关拐角有一面墙。
两秒后才看到吴院士转过来,身后跟着的身影竟然是……江勉?
穿着宽松T恤,干净简约的打扮。
任渺渺怔住了。
学生来导师家吃顿饭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她第一天来吴院士家就能遇到江勉,太有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意味了。
"江勉学长……好巧啊。"她挥了挥手,声音温柔娴静。
江勉错愕之后才颔首示意。
今天中午是他自己临时起意来拿文件,并不算吴老师刻意的安排。
陆老师从厨房出来,“咦,你们认识?刚打算给你们互相介绍呢。”
吴院士看了一眼老伴,“是江勉介绍渺渺给我认识的,他们俩熟着呢。”
察觉氛围微妙,陆老师把吴院士拉到厨房。“怎么回事啊这?“”
“这还不明显吗?”说完吴院士回过头准备出去。
陆老师一把抓住他,使了个眼色,“你去哪啊?这么明显,你还出去?”
另一边,客厅安静。毕竟在师长家,他们俩都显得有些拘谨,虽然并排坐在沙发上,两人却隔了30公分。
任渺渺光明正大地看了他一眼。
淡定如常的情绪下,眉目平和,但他的唇形生得好,轻轻地抿着唇角就会若有若无地上扬。
介于冷硬的五官搭配上这样一双唇瓣。
性感无双。
她给他起身到了杯水,“学长,喝水。”
"谢谢……"江勉确实有些口渴,就没推却。
"不用谢啊,我们都是客人。"
他轻轻“嗯”了一声,端起了一次性纸杯,洁白的杯壁触着红润的唇瓣,男人喉结滑动。
任渺渺眼巴巴:活得不如个杯子。
最后她安慰自己,起码水是自己送的,随后寒暄起来,"学长,这学期快结束了吧?
"还没,但本科生快结束了。"
"那就是说,你还得在海城待一段时间?"
项目正进展到关键的时候,今年暑假大家都做好打硬仗的准备,江勉想了想,把干净的水杯放回茶几,"嗯,还挺久。"
这对任渺渺而言无疑是好消息。
只要他还在海城,还怕一个暑假不能见面吗?
"那是你的琵琶?"
任渺渺回过神,点头说今天来跟陆老师交流学习,"这把琴是我初中时候练的,轻便一点,但考试表演不会带这个。"
沉吟一下,七分闲心与三份好奇在心头滋长,江勉随口问,"初中啊?你学多少年了?"
"从小就开始了。"任渺渺算了一下,"十七八年了吧。"
起初还以为,她是为了考学才选了艺术生的路子。
原来这么久都是他先入为主了。
江勉敛眸,温和的语气里藏着几分歉意,"嗯,那挺好的。"
今天的对话竟然如此平静,不过这也很可能是因为在老师家,他们都放不开吧?
任渺渺刚这样认定,陆老师过来喊他们去餐厅吃饭了。
餐桌上,恩爱几十年的老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反衬得这对沉默的年轻人毫无活力。
“吃完这顿饭,休息一会,我跟江勉还要去一趟天文台。”吴院士随口一提。
吃顿饭就走?
任渺渺陡然抬起头问,“那你们什么时候走呀?”
吴院士看了眼江勉:“估计一点钟就走了,怎么了?”
“没,没什么,”低了一下头,任渺渺大方询问,“那……我等会可以和你们一起走一段吗?我回学校。”
吴院士笑着,刚准备说“当然可以”。
江勉却清了清嗓,“还是算了吧。”
刚刚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但并不意味着他能放任她今天来吴老师家,下次就直接去研究所。
其他三人的面色都不好看,任渺渺自然是最尴尬的一个。
江勉垂眸想了一下,转向陆老师,“师母。”
“嗯?”陆老师抬眸。
坐在对面的男人声线温沉如玉,“中午太热了,您要是不介意,让渺渺在家呆到太阳下去点儿,再走也不迟。”
任渺渺伸手夹菜的手一震。
破天荒了,他这是不是为她着想且不说。
重点是,他、叫、她,渺渺!
怀揣着不可置信,她投了一束目光过去。
江勉在对面轻轻向她颔首。
心里又是一声咯噔,任渺渺彻底低头扒拉米饭。
饭后,任渺渺请缨去洗碗。从厨房出来时,江勉和吴院士坐在阳台的小桌前,探讨着什么实验、数据、光谱,还有许多陌生的物理量,而她只好有些怅惘地和陆老师闲聊家常。
一点钟,二人准时走了,门刚刚碰上,任渺渺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陆老师,您跟吴院士结婚这么多年,听得懂他讲的那些高深莫测的理论吗?”
陆老师一怔,和蔼地拉住她的手,"没必要听懂全部,尤其是专业领域,那么难懂,谁那这做谈感情的标准呀?且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一方向一方倾倒,而且相互吸引。”
*
相互吸引的四个字如醍醐灌顶般点醒了任渺渺。
从没接触过江勉这种男生,所以她花了太多时间了解介入他的生活与学业,却忘了吸引的本质是将自己的特质最优化。
夜深人静的时候最适合冥想,她回到寝室的当晚,静静躺在床上思考自己有什么专长与闪光点。
一,蹦迪、泡吧、交朋友,特别会玩?这怕不是要把直男江勉吓傻。
二,腰细、腿长、胸围34D?但江勉要是贪恋美色皮相,会到现在还对她爱答不理?
三,琵琶。左挑右选,这个似乎是最靠谱的选项。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江勉日常失联,无营养如“晚安”“吃了吗”的消息完全不回;回复有正经事的消息,能让人怀疑网络卡从5G卡成2G,宛如视频从1080p卡成PPT。
他那么忙,哪有功夫听她弹琵琶?
一个翻身钻进被子,任渺渺叹惜:唉……到头来,还是个死局。
作为一个天生乐天派,情绪来去如疾雨。
后来几日接近学期结课,任渺渺暂缓了陆老师的约,决心好好复习。
琴房,沈娉婷看她跟打了鸡血似的,“渺渺,我怎么觉得你这学期变了啊?”
“哪里变了?”她抬眸。
沈娉婷说往常期末,她都是表演前三天猛练,这学期开始未雨绸缪了。
没说什么,任渺渺只是笑了笑。
毕竟,江勉是他的专业前几,想着优秀的人总被优秀吸引,她还有任教授的buff加成,今年不能落于人后了。
转眼6月15日六级考试结束;20日专业课结课,任渺渺又一次毫无悬念,拿了专业课第一。
大三年级就这此告一段落。
至于总成绩?她努力了,考完了,也就不再纠结。
毕竟暑假生活还是相当丰富的。譬如一闲下来,有了时间精力,任渺渺就想搞事情了。
假期第一天,任渺渺主动拨了陆老师的电话,跟她讲自己考完试,可以继续练琴了。
“那太好了,”电话那头,陆老师欣慰,“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当然随时都可以。
最重要的是,又有一段时间没去海大了。
在微信上跟江勉的聊天内容无聊又干瘪、乏善可陈。
最真实吸引人恋爱手段还是需要见面,光靠网线牵不住感情,她嘛,也想去打听研究生暑期科研安排是怎样的。
于是,和陆老师的约就定在了第二天。
任渺渺特地搭配了雪纺一字肩的衬衫和浅色牛仔短裤,温柔又娴静。门打开时,陆老师眸中闪过惊艳,直夸她这件衬衫很有书香气质。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准备回话,陆老师的后面突然探出个矮矮的小萝卜头,眼睛澄澈,小脸肉嘟嘟的,可爱极了。
"姐姐你好。"他声音稚嫩,乖巧又伶俐。
任渺渺最喜欢小孩儿,她蹲下身子,平视着他,“小朋友,你是谁呀?今年多大啦?”
他认认真真:“我叫吴思典,小名典典,今年六岁了。”
原来典典是陆老师和吴院士的孙子,因为父母工作忙,暑假过来小住几天。走到客厅以后,任渺渺把琴箱放下了,陆老师则去了厨房倒水。
典典在一旁好奇硕大的琴箱,圆溜溜的眼睛忍不住往墙角瞥。
“渺渺姐姐,这是什么?”
“琵琶。”
“哦,我知道了,奶奶也有一把。”表现得倒是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任渺渺噗嗤一笑,把琵琶取了出来满足他的好奇心。
调了琴轴,她将琵琶横放在膝盖上,招呼道:"来,典典要不要试试?"
她帮忙摁住弦,目光充满鼓舞,典典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手去拨弦,在指点之下,两人默契十足,弹出一首小星星。
陆老师送来一杯温水,“典典,今天不午睡了吗?”
“我想跟姐姐玩。”典典抬头。
任渺渺笑:"没事,我会带小孩儿的。"
陆老师失笑,只好把客厅留给他们,只身去书房整理书籍。
“典典,琵琶可有意思了。”任渺渺哄小孩入坑。
典典嘟囔:“是吗?”
她思索了一下,刮了刮小朋友的鼻子,“任何事情呢,需要投入,才能收获心灵的快乐。”
小朋友眸光疑惑。任渺渺灿然一笑,虽然没指甲,还是把梨花木琵琶抱进怀。
先是轻描淡写的弹挑,回声意境悠远绵长;而后长音轮指,这种绵长多了几分缠绵之意。
不同的技法之下,乐器表达的情绪层次是不一样的。
然而,小孩的理解能力有限,“姐姐,有没有酷一点的?”
酷一点的?任渺渺微怔。
琵琶要酷,那就来一段metal?
"有啊!"她自信满满,取出指甲慢慢缠上指尖。
修长白嫩葱指抚平琴弦的震动。
这时门铃一响,陆老师从书房出来,“你们继续,我开门。”
本已经起身的任渺渺又坐下,抱回琵琶来,活动了一下右手,左手则专注找准相的位置,她迅速繁复弹挑四根线,似乎有了状态。
"看好了啊,我要开始了。"她架势摆得浩大。
随后,如同平静的池水里发出一声爆裂,琴声毫无征兆响起,被急速弹挑的琴弦发出近乎狂暴急躁的电音吉他声。但这弹挑出的炸裂声似乎只是引子,切换轮指之后,任渺渺又拉扯出的类似金属摇滚乐里电音的嘶吼咆哮。
她完全是即兴,因为基本功扎实,短时间爆发力也强,轻易把激昂发挥到了极致,声音炸裂,震耳欲聋,整个房子充满金属味。
琵琶在她手里完全像换了个乐器。
最后一段轮指持续了近一分钟,任渺渺才骤然停下,声音随之停止。
她低眸看向小朋友,“怎么样,这个够酷了吧?”
*
此刻,墙挡住的那边玄关。
江勉用余光巡着又燥又热的音乐声望了过去。
少女弹琴的背影恣意酣畅。最后的震音结束,黝黑的长发簌簌落落,垂下时轻扫柔顺的雪纺衣料。
陆老师:“要不要进来坐会儿?渺渺也在。”
拿过文件,江勉礼貌笑笑,“不了,下午研究所事还多。”
好像,她还蛮多惊喜是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