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提着剑向前杀去,张隅松开了木尺,转为念动道言,木尺急速冲出,打在贵公子的右肩上,吃痛的贵公子右手握不住剑柄,宝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好小子,还是修仙者,修仙者就能肆意妄为吗?!”贵公子非但不惧,身上的愤怒一部分转化为了战意,他不去捡剑,也念动道言,宝剑腾空而起。贵公子掐了一个剑指,直直指向张隅的头颅。宝剑如同接到命令的士卒,义无反顾地飞向张隅,向其首级斩去。
“者!”张隅手掐道决,口中大喝。木尺随之环绕在张隅身侧,待到飞剑斩来,木尺凌空挡下,飞剑和木尺碰撞发出叮叮的金石之声。飞剑连斩数下,都被木尺精准地挡住,以往削铁如泥的宝剑,现在却连一块木头都劈不开。
“好手段。江兄,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一个游侠打扮的少年跃跃欲试,但是被身边一个戴着斗笠的更高一些的男子拦住。“他是金仙。”浑厚声音的男子说完,就自己飞身上前,留下游侠少年带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僵在原地。
男子将自己的斗笠摘下,当作飞镖一样掷出,这个稻草编成的能被风吹跑的斗笠,经过男子的施力,宛如铁砣一般具有万钧之重,飞速砸向张隅面前不足十寸的木尺。
咚!苗疆的大山竟然有朝一日响起了寺庙的钟声,不过这并非老僧的晚课,而是稻草的斗笠和木头的直尺,以草木之质碰撞出的金声玉振。
张隅收回了木尺,神情从急切变为严肃。对面的男子也挡在贵公子的身前,准备和张隅来一场单打独斗。
男子没有再戴上斗笠,露出了胡子拉碴的面庞。任何人乍一看都会被此人样貌吓到,他的脸上有一道一指宽的疤痕,疤痕从右眼的眼角斜插到左边的嘴角。如果遮住疤痕不看,此人相貌可谓面如冠玉。男子抱臂而立,一把青黄杂沓的长剑悬浮在他身旁,仿佛张满弦的弓等待一触即发。
张隅深吸一口气,解开襻膊,平举双臂,念动道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随着尾音落下,张隅所穿的直裾上用金线勾勒的图案绽放出银辉的光芒。它们开始如同气泡一样膨胀,然后彻底脱离衣物,独立地出现在空间中,此时这些图案的含义才被辨认出来,它们是各类不同的木工工具:斧、锯、铇、凿、锛、锉......
“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张隅的语调中充满肃穆,一字一顿的道言却宛若一声狼嚎,漂浮在张隅身边的木工工具好似凶残的狼群奔向对面的男子。“有意思。”男子看到如此攻势反而笑了起来,笑容牵动嘴角,嘴角牵动疤痕,疤痕牵动眼角,让这笑容平添了几分残忍的意味。
男子身边的长剑突然开始融化,那些驳杂的青色和黄色都混为一体,剑身的形状却保持不变,只有轮廓变得模糊,仿佛雾里看花一般。眨眼间,融化停止了,青色和黄色变得泾渭分明,剑身的轮廓重新显现,但是比之前更深了,似乎有无数把长剑重叠在同一个位置。
木工工具四散开来,呈现网状扑向男子。男子岿然不动,身边的长剑来到身前,以剑柄为圆心,真的展开成数十把一模一样的长剑,只是各自青色和黄色的位置不同。原来之所以会出现青黄杂沓的剑身,是因为这些展开后不同位置的颜色都堆叠在了一起,只有像现在张开成伞状才能完全看清。
面对这样一把钢铁巨伞,木工工具就像铁雨一般毫不留情地砸向伞面。这些冲击几乎在发生在同一瞬间,巨大的力道让男子向后趔趄了几步,交叉环抱的手臂也被迫张开,提供平衡。
张隅正打算召回工具,发动下一波攻势,他的目光注意到被贵公子丢在地上的木鸢,在刚刚的打斗中被震飞的凿子击碎了。
“木鸢,碎了......”张隅悲痛欲绝,正要和神秘男子决一死战,此时况烟的声音传来:“张兄,你的木鸢在这儿呢。”
况烟高举自己从废墟中翻找出来的残破的木鸢,张隅一个闪身来到况烟身边,拿走了玩具大小、残破不堪的木鸢,放在胸前反复揉搓了几下,才放回怀中。
贵公子一脸诧异:“阁下如此修为,竟然就为了一个玩具木鸢,和我们拼死拼活?”
张隅稳固心神,收敛了情绪,对面前的众人作揖行礼:“在下张隅。这不是什么玩具,而是我家祖传的法宝,适才撞上此处的就是它,”张隅再次行礼道歉,“实在抱歉打搅了宴席,在下技艺不精才有此意外,让各位见笑了。”
“在下江晚。张兄,你哪是让我们见笑啊,分明是让我们见识了你的好身手。”江晚捡起折扇,拍了拍灰,又揉了揉肩膀,打开折扇在胸前挥动,抛却了先前剑拔弩张的样态,做回风流倜傥的贵族公子。
“张公子,只道歉就够吗?”张隅看向与自己缠斗许久的男子,“鄙人菅绶,今晚定要与张公子不醉不归!”菅绶大笑几声,面目褪去狰狞和残忍,转为豪放且热情。
店家适时迎了上来,说起了吉祥话:“托各位老爷的福,小的刚刚都问过了,没有人受伤。老爷们要是不嫌弃,小店这里可以重开酒席,供老爷们吟风赏月,对酌论道。”
“那就有劳店家了。”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白衣如雪的女郎给了店家答复,她的目光顺势转向叶烛和况烟,“在下易冷,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况烟......”“叶烛。”叶烛紧接着况烟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名字,直接省掉了“在下”二字。
江晚身边的少年游侠也道出名号:“在下杨潇湘,今日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添酒回灯重开宴。店家将瓦砾和碎木都扫到一旁,之前四人所坐的八仙桌已经成了废墟的一部分,店家重新搬来一张榉木圆桌,刚好全部都能够坐下。
暮色四合,没有了墙壁的阻拦,晚风直接将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温带给席间的众人。这会儿是秋分刚过,苗疆的夜晚尚未显现出刺骨的冷冽,即使况烟没有修仙者一样强悍的体质,所感受到的依然是带着秋意的温和和凉爽。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啊。”江晚吟诵出流传的诗句。众人所在的酒楼屋顶不翼而飞,抬头可以直接看到皓月和星斗,原本算不上体面的场景,在江晚的唱和下别有一番意境。江晚举杯,众人一同齐饮。此前的误解如同破碎的酒楼一般,被赋予了别样的含义,在壶觞中化为了特殊的情谊。
相逢一笑泯恩仇。江晚毫不避讳地问起了木鸢的事:“张兄,你这玩具样的木鸢,是怎么能造成如此损坏呢。”张隅先是再行道歉,答道:“这木鸢是我家祖传的法宝,可以改变大小,只要驾驭者修为足够,让它变成几千里大的鲲鹏也不在话下。”
“哦?当真有如此法宝?不知可否借在下一观。”席间气氛陡然一凝,大家都感到江晚的要求有些唐突,张隅身形也顿了一下,好像时间在这里绊了个跟头。
刹那之后张隅大笑几声,从怀中捧出残破的木鸢递给江晚。江晚看着木鸢身形俱在,只是翅膀一边断了一半,另一边有几道深深的裂痕,不由得啧啧称奇。“还未请教,为什么江兄也会有和这类似的木鸢呢?”张隅正因为此才产生误会。
“他身上小玩意儿多着呢。”易冷抢过话头,从江晚的怀中掏出木陀螺、鲁班锁、九连环等等精巧玩具,给众人展示一番后塞回到江晚腰间的锦囊中。张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江晚将木鸢小心归还张隅,众人又齐饮了一盅。
菅绶看向叶烛:“叶兄一行有如此修为,驾驭木鸢来到苗疆,应当是有大事要办吧。”他方才和张隅交手,一时间忽视了叶烛和况烟,况烟是十足的凡人,但他细看之下,叶烛的修为竟然深不见底,自己难以望其项背。
叶烛一直没有端起酒杯,单独用茶壶给自己倒茶,此时也没有回答菅绶的问题,只是喝了一口茶,况烟适时接过了话头:“苗疆安宁祥和,但宋齐梁陈的百姓饱受灾厄之苦,我们此来就是为了找到灾厄的根源,治愈灾厄的。”况烟将自己关于反者道之动的解释和在座的众人又说了一遍。
大家都认可了其中的道理,但是江晚、易冷和杨潇湘对此反应平平,他们或许和先前的况烟一样,不认为拯救天下苍生这样的重任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也可能是在齐国呢,田氏昏聩,搜寻灾厄根源大抵是敷衍了事的。”江晚若有似无地说道。
唯独菅绶听完况烟的话,容光焕发,红光满面,干了杯中的酒,说道:“况烟你所言极是,愚兄竟然一直没有发现。我早来苗疆一段时间,明天就让我带着你们到苗疆各处搜寻,”说完菅绶直接端起酒坛豪饮,“啊,痛快,痛快!”
氛围似乎被菅绶带动,大家都不再相互询问什么,除了叶烛以外,众人换了海碗,畅快淋漓地饮着烈酒,醉后口齿不清地谈论一些玄妙的道法和世道的荒凉。
随着夜色加深,席间醉意也愈深了。苗疆山高林密,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卷着几片秋叶,轻轻地跨过断壁的守卫,飘落到海碗和酒坛中,落叶在酒中漂泊,仿佛渔父撑舟归家。
江晚和易冷相互搀扶着回了房间;菅绶有一半的清醒,能够自己走回去;张隅原本可以用修为驱散醉意,不过他选择了爬回客房;况烟醉到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