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月 第38章 拾肆

夜降临了，雨也更大了，安秋雨将刀背架在向前的左手腕上，阴阳面具就绑在腰上，尽被雨水淋了个透彻，火把烧不起来，昏黑的四周愈发混乱，耳边都是厮杀呐喊的声音，刀剑家伙相撞擦出一瞬间的火光，恰好映射着一双双阴冷的眼睛。

“安秋雨你这孽障，如今又要大开杀戒了是不是？”黑衣人深知自己的斤两，他断然不是对手，却也不想在这里断送了性命，呈一时口舌，趁着对方分神时混出去。

这些话安秋雨早听的耳根子生茧，哪里还会再和过去一样花心思向对方解释三年前的案子，反正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死活不相信她，还有谈的必要？

“别说这种听了让人误会的话，你合伙那么多人来围剿我们，怎么看也是你在欺负人吧？再说江湖与朝廷不融水火，我姑且不问你们毒宗与朝廷的关系，你倒还先来兴师问罪起我来了。”安秋雨一步解决一个拦路的官兵，越发接近黑衣人，轻轻松松翻一个跟斗跃到黑衣人跟前，横刀不由分说的往下劈，不给对方喘口气的机会，“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要讨伐我整顿江湖，却也没见你们干过什么正经事，说这些话你羞不羞？”

黑衣人无话可说，事实上他对梧桐镇的事只是道听途说，冷静下来细想其中会冒出许多不对劲的细节，安秋雨又不是傻子，犯得着要与全天下为敌吗？当真没有别的什么内情在里面？

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在有理的那一方，现在落到安秋雨手上，对方连面具都主动摘了，看来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这一次他怕是要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哼，安秋雨，你守着《逍遥诀》又要拿去给谁呢？你能保证你将要托付的人不会拿着这本秘籍称霸江湖号令天下？现如今狄人南下，看这局势是要开始打仗。八年前江湖豪杰群起而攻之，打跑了狄人后什么好处也没有拿到，死了那么多人后就只是换了个窝囊皇帝当了主。这回还是一样的情景，狄人再一次南下，恐怕就不是单纯去打狄人了，这江山须得迎来一个新的主！”

“好大的口气！”安秋雨被对方的狂妄逗笑，笑的肚子疼，可事后想到了很多事情，她便沉了脸，趁着对方挡住自己刀刃的时候一掌击在对方的胸口上，语气里满是惊恐，“你们要造反？”

以抵御外敌为由号召群雄聚集兵马，《逍遥诀》问世封主，服天下英雄豪杰之心，举起义大旗讨伐不良，灭无良君主与残暴蛮夷。

黑衣人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临死嘴还硬，反正横竖都是要死了，他偏生还要硌应对方，得意笑道：“再过不久，天下人都会知道由萧家保管的《逍遥诀》丢失的事情，还会有人说《逍遥诀》遗落在江南一带，就在一个天下第一镖局的面具镖师手中，不管从哪儿听说，你怕是瞒不住自己的身份了，所有江湖上的人都会因为命数结合在江南。你一个遭千万人唾弃的毒瘤正好拿着《逍遥诀》，你猜会发生什么？”

安秋雨努力不去想黑衣人假设的事情，还能发生什么？《逍遥诀》流落江湖，人人司马昭之心，到时候江湖上再无她的容身之所，林邝也保不了她，甚至天下第一镖局还会被她连累。

“哼，你们不是都想要这本秘籍吗？想要凭借上面的武功号令天下称霸武林，你们有想过《逍遥诀》问世的目的是什么吗？我今天就将这破书撕碎撕烂！”安秋雨愤然，她以为天下人集聚江南是要会合商量着一块对付狄人，想不到个个心里还怀着这样的鬼胎。

黑衣人隐约看到她真作势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来，自己都危在旦夕了还挪动着重伤的身子向她爬过去，尽显丑态：“安秋雨你疯了？你知不知道里面记着什么东西？那可是所有门派的武功心法和破解招式，就只有那一本，你要是撕了可就是暴殄天物，要遭天打雷劈！”

“什么天打雷劈，我就是要撕了它，我写的东西，我想怎么样都随我高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安秋雨实在难以消减心中腾升的怒火，她写的东西何时成了这些人百般惦记算计的宝物了？为了得到它各地的人都结社起义招兵买马，除六大派之外多出了好些三教九流之辈，将整个江湖搞的乌烟瘴气，借着兵荒马乱的年代作威作福，狄人来了正好给自己把身份摆正？

黑衣人一听活活气的吐出一大口血，就见人拿着横刀横拉出一股剑劲，将接近她周身的官兵震开老远，气势汹汹的朝自己走过来，眼神仿佛地狱里爬出土的恶鬼，他生出许多惊恐出来，哆嗦的说着自己听起来都泄气的狠话：“安秋雨，你可真不是东西，上面的武功是好多老前辈的毕生所学，他们甚至好些本事没传给自己的弟子，反而是写进了这一本小册子里。你沽名钓誉将他们都害死，就是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看你就是想当天下之主，不过你太小看了这片江湖，江湖中人与人是不可能会有绝对的信任和忠义的，就算你当上了天下之主，以后也会有第二个人用同样的方式将你从这个位置上……唔……”

嘴被掰开塞进大把大把的纸屑，安秋雨狠戾的神色，将那本册子撕成一块块全部塞进他口中，塞不下就伸出手指往他喉咙里摁，力道之大，仿佛要透过那小小的喉口贯穿他的身体，他泛起恶心干呕，舌头却被对方抓住往外扯，对方如鬼面一样的表情看的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人有你们这样的肮脏心思，如今《逍遥诀》已毁，我不会告诉世人它被我摧毁的事，但凡有觊觎里面功法之人，想要得到它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在我有生之年我遇到多少杀多少，你们毒宗首当其中！”

黑衣人痛苦的挣扎着，在听到安秋雨这番话后他竟然不再挣扎，而是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笑的让人害怕，安秋雨见他临死之际突然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好像在嘲笑着自己一般，她松开对方的舌头，碎纸屑吐了一地，合着雨水淤泥陷进地里，黑衣人不断咳嗽。

“你笑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哈哈哈……咳咳咳……安秋雨啊安秋雨……你是痴人说笑！哈哈哈……你杀不完的，何必呢？以你的本事做天下之主也不会有什么，无非就是些老东西还要嚼舌根，你将他们都杀光不就好了？你不是口口声声爱着天下百姓吗？杀了我们有什么用？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毒宗出现，你何不自己坐上庙堂上的那个位置，到时候别说是抵御外敌和整顿朝纲，哪怕建原就此变成女人三夫四宠的国家都不奇怪。阴为天阳为辅，你的抱负你的想法，都能实现，难道你爱着天下的心，还不敌我们这些卑鄙小人吗？”

安秋雨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天下之主是那么好当的？背负着全天下的人，承受着全天下人的期望和怨恨，日夜活在担惊受怕中过活，这担子重啊，一旦背上了，就再也卸不下来，一辈子都要拴在这根担子上。

她这一出神，对方便起了歹心，出其不意瞄准对方的面额拍去，安秋雨始料不及，出手没有分好轻重，一刀挥过去，一颗蒙着面的脑袋飞出老远落到地上，鲜血喷涌而出，将她整张脸染红，衣裳也到处是血污。

她挥刀很快，甚至对方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杀死，耳边响起好似树枝折断一般的声音后眼睛里就一片腥红，周围再一次围上来十几个人，她没有思考的时间，本能的站起身来，将接近自己的人全部杀死，一刀，一掌，一脚，无数次的重复，耳朵听不到除惨叫与悲鸣的其他声音，断掉的不知道是谁的胳膊，飞在空中还未落地的，也无暇看清楚是谁的肢体。

恍惚中她看到李唯乐拿着红缨枪，将对面威风八面的提督打的抱头鼠窜节节败退，她身上都是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别的人的，就见她撕破了自己的衣裳，将自己的手和红缨枪的枪柄绑在一起系的牢牢的，红缨枪也变得腥红腥红的。

她在漠北战役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将衣裳撕破，将手和自己最爱的剑绑在一起，为什么要这样呢？杀的人太多了，血都将剑柄变的无比滑腻，手拿不住，只好将剑与手绑在一起，只要手和胳膊还有力气，就可以无休止的继续杀人。

提督捂着被砍断的右臂，面目狰狞：“贱人！我要把你的皮扒下来！将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吃！”

这时候月亮出来了，雨也停了下来，地上都是尸体，李唯乐沉默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情绪，在对方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将手中的枪狠狠投出去，贯穿了对方的喉咙直直插进后方一棵老树正中间，她缓缓垂下来的手指间隙与指甲缝中滴下一滴粘稠的鲜血。

安秋雨突然觉得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莫大的悲伤，狄人南下，建原的君王如伺君父，皇室只知道谄媚夺权，义士相互之间割据分裂，五年前她杀的是狄人，五年后她杀的是她当初拼死要保护下来的人。

李唯乐转过身，看着身后还没有倒下的二人，对着安秋雨说：“我们一起去江南吧。”

安秋雨看着她：“去江南做什么？我们能做什么？”

“安秋雨，不想死就滚的远远的，想死就风风光光的，这是你说过的话，我现在说给你听。”

“风风光光的……”安秋雨不明白，什么才叫风风光光的？

李唯乐见她回不过神，对着一旁还站着的兆扬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兆扬，无匪寨里所有的钱财，你具都交给死去弟兄的家人手中，挨个去慰问。顺便再替我向他们捎句话，说我李唯乐向他们承诺，我定是要给这些替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一个交代，他们不是匪，是英雄！我承蒙他们追随，定要有一番大作为！替建原寻一个好的贤明君主！”

兆扬临危受命，郑重跪地：“是！将军，属下领命。”

起身，毫不留恋的回过头奔向寨子里。

安秋雨重新戴上面具，迈开步子朝着李唯乐走去，语气诙谐：“确实得风风光光的，我这人最怕寂寞了，等到了阴曹地府冷冷清清的多可怜，仇家也好，能拉一个下去陪我就尽量多拉一个。好家伙，我这都要退隐江湖的人了，又给莫名其妙卷了进来，你得请我吃饭喝酒。”

李唯乐去取回自己的红缨枪：“行啊，吃什么？算我的。”

“吃什么我倒是不讲究，酒水嘛……”

“柏楼的陈年老酿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还是你懂我，”安秋雨伸出一根手指满意的晃个不停，背着手走在前面，嘴里念叨着不着边的话，半是感叹半是玩味，“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李唯乐跟在安秋雨身后，恰到好处接下她后面的诗，走在前面的安秋雨忍不住勾唇笑起来，眼里湿了一片。

诗句出自黄沾先生的《江湖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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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