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洲没追出来,在林玉生的意料之中。
要是沈怀洲追出来,反而会让他起疑心。
估计他的第二条计划,很容易就能实现,在没高考之前,他和沈怀洲保持距离,等高考后,他还记得沈怀洲上的哪个大学,他报考一个离沈怀洲最远的学校,从此天南地北,再不相干。
林玉生觉得这非常可行。
至于他的第一条计划——先从劝告柴玉兰清淡饮食开始,他需要一个能够预防胰腺癌的食谱。
之后再想想找兼职的事情。
八年前,电脑还没有家家户户都普及,很多家庭条件普通的学生,家里是不会买电脑的。
林玉生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自然也没有电脑。
想上网,只能去网吧。
林玉生站在网吧门口时,一阵恍惚。
他得有多少年,没碰过这种电脑了?
虽然他只是跟在沈怀洲身边打工的小喽啰,不过沈怀洲公司是什么样的条件?他的办公环境自然也都是最好的。
像这种普通的液晶电脑,黑漆漆的键盘,在林玉生办公初期都没用过。
进去后,环境也不是很好,有人在里面抽烟。
林玉生咳嗽了两声,终于找到吧台,“你好,我想买一个小时……”
话音未落,在他看清吧台小哥的相貌后,卡住了。
那个他白天刚见过、在班里睡了一整天的荆垣,此刻痞气十足的叼着一根烟,看见是他后,挑了下眉。
林玉生没忍住,又咳嗽一声。
荆垣似乎有些无语,皱眉把烟拿下来,碾灭。
“好学生,来网吧叛逆啊?”
林玉生雪白的脸被刘海盖得七七八八,尖俏的下巴绷紧,心知荆垣误会了,却没有解释,有点不自在道:“你给我开一个小时……”
荆垣盯着他看了片刻。
他的眼睛神采奕奕,很有精神,一看就是双少年人的眸子,不管是高兴、生气、发火,都带着骨子青涩劲儿,和已经奔三的社畜有天壤之别。
林玉生心想,哪怕他重生了,也和真正的学生不一样。
他骨子里的那种困倦感,并不会随着他的重生而消失。
这种时候,看着荆垣这样的少年,难免生出几分时光无情的感慨。
荆垣深吸了口气,给林玉生开了张卡,递给他,“自己找座位。”
林玉生那点感慨又收了回去。
这服务态度够差劲的。
转身要走时,他听见荆垣的自言自语,“一看就第一次来。”
林玉生耳尖一红。
有种被看透的不自在。
他只在网吧里待了半个小时——查资料比他想象中要快,等他差不多把食谱整理下来,时间也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的写字速度,得益于多年在沈怀洲身边当助理的经验。
许多事情,沈怀洲当场吩咐了,他需要当场就记录下来,来不及拿手机记,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也就是纸和笔。
才开始,他还会因为沈怀洲过快的语速慌张到不行,工作的间隙躲在厕所里掉眼泪。
等中场休息的几分钟过去,他整理好情绪,该工作继续工作。
幸亏,哪怕他哭红了眼眶,沈怀洲也看不出来,不会耽误他们工作的进度。
哪怕重生前,林玉生听见沈怀洲讲了那样的话,工作中的一切,他也从来没有任何的抱怨。
当年沈怀洲的父亲过世匆忙,沈怀洲也是突然间扛起沈家的担子。
沈怀洲和他一样,都是第一次接触公司管理。
那段一起进步的日子,总给林玉生一种,他们两个在相依为命的错觉。
不过,后来才发现,错觉果然只是错觉而已。
*
重新见到去世已久的父亲,就连沈怀洲的脸上,也忍不住出现了一些波动。
一楼的客厅依旧安静到死寂。
保姆跟沈怀洲说:“先生今天还有工作,让你先自己吃。”
沈怀洲的视线往二楼看去。
他微微一顿,沉默片刻,“我等等他。”
保姆表情有一瞬间的诧异。
沈家的亲缘关系要多淡薄就有多淡薄,沈怀洲的父亲沈同峰是个工作狂,加上沈怀洲的成绩一直不错,沈同峰基本上不用管教他。
而沈怀洲的母亲,早在多年前已经患病去世。
这个家里,随着沈怀洲的年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安静。
沈同峰工作到很晚才下落。
下来时,看见坐在餐桌前的沈怀洲,比保姆还要惊讶,“你怎么还在?”
沈怀洲的眸光一闪。
好在眼镜挡住了他的情绪,使得他看上去还算自然,他缓缓叫了一声:“爸。”
沈同峰已经很久都没感受到过来自儿子的亲昵。
他忍不住有些僵硬,让保姆赶紧去热饭,坐下后才想起来什么,“你也没吃?”
沈怀洲道:“嗯。”
沈同峰又沉默了一会儿。
父子间,话题少得可怜。
“今天作业多不多?”
“刚刚已经写完了。”
“哦,好。”
沈同峰彻底无话可说。
这种难得的亲子时光,不说些话觉得是浪费,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同峰工作繁忙,对于儿子多有愧疚,想着弥补时,儿子已经长大,和他不再亲近,养成了这副冷心冷情的性子。
在他绞尽脑汁找话题时,沈怀洲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爸,我先上楼了。”
沈同峰一愣,“哦好,去吧。”
沈怀洲站在自己的卧室里,整个人的状态一直漫不经心。
他想着沈同峰的表情,心想,他果然还是无法做到,为了弥补某个人而去做不情愿的事情,日后他会让沈同峰注意身体,把沈同峰的性命保住就好。
至于其他,他也实在做不到。
沈怀洲从来不掩饰自己利己主义的本性,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一直都是一个商人,骨子里就流淌着自私自利的血。
他上前两步,坐在阔别已久的书桌前。
桌子上空空荡荡的布局,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世在他刚考上大学那阵,沈同峰自作主张,把他的录取通知书和高中毕业照做了个玻璃橱柜,一起摆在了他的书桌上。
通知书后来被沈怀洲收了起来,高中毕业照却一直留着。
照片中,他和班主任站在最中央,班主任在他左边笑得开朗,而他的右边……却挤着一个瘦小的男生。
是林玉生。
林玉生故意贴着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挤到他身边,和他高大的身躯一比,像某种动物还没发育完全的幼崽。
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像是站在前排很心虚。
说实在话,那个时候,沈怀洲是真的烦他。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懦弱成那种样子?
不仅懦弱,而且见杆就爬。
帮过林玉生一次后,林玉生就缠上了他。
他的杯子空了,林玉生接着就会跑出去给他接水,他中午在教室刷题懒得去食堂,林玉生每次都会记得给他带一份。
沈怀洲很烦,但是他的教养,令他做不出把林玉生把水、饭倒掉的举动。
于是他不喝林玉生接的水,不吃林玉生买的饭。
等到第二天,林玉生自己就会把水倒掉重接。
把饭扔掉重买。
沈怀洲想,其实那时候他也没见得多成熟,少爷脾气。
换成八年后,要是再有人想不开缠着他,第一次他就会跟对方说得清清楚楚,也算是一种尊重——给脸不要脸另说,他有的是手段。
不过也正是这样,他和林玉生的缘分才能开始。
前世林玉生赴死前看他的那一眼,沈怀洲闭上眼睛还能想起来,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一个人,有多大的几率,能遇见一个为自己去死的人?
哪怕是亲生父母都不一定。
这一世,他肯定会把林玉生接的水喝光、送过来的饭吃掉。
不过,他对林玉生的感情,暂时还没想清楚。
就像是他对沈同峰,再有感情,他也不想勉强自己和沈同峰吃饭,那么和林玉生也是同理——林玉生再值得结交,他也没办法让自己喜欢上林玉生。
想想和林玉生拥抱、接吻、甚至是做.爱……沈怀洲想不下去。
这对他们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一切都才刚开始,这辈子……林玉生最好不要再喜欢上他。
*
出去网吧时,林玉生嫌弃头发上沾了烟味儿,把头帘撩了起来,露出洁白的额头,一张完整的脸就这么暴露了出来。
卡递到吧台上,荆垣掀了掀眼皮,懒洋洋道:“这么快?放那儿吧。”
林玉生温声道:“好。”
在他即将转身走人时,荆垣似乎这才看清他的模样,视线凝固在他脸上。
“等等。”
林玉生转过头,有些疑惑,“嗯?”
荆垣细细打量他,眼神好像在看个陌生人。
林玉生被看的不自在,忍不住摸了摸撩上去的刘海,想放下来。
“别啊。”荆垣道,“你这审美真够奇特的,非得把那破刘海儿放下来干什么?”
林玉生:“我……”
关他什么事?
正好这时,有客人喊荆垣过去帮忙,荆垣和林玉生的交集这才中断。
林玉生当机立断,转头就溜。
果然是比他小十岁的小孩,做事令人捉摸不透。
*
班里要调座位,等要调的那天,林玉生才得知这件事。
班主任胡老师在临下早自习十分钟,站在讲台上振臂一挥,“前段时间说过,开学测考完成,接着就给大家调座位,大家起立,根据我念到的名字依次去教室外面排队。”
林玉生有些茫然。
看同学们都了然于心的模样,他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差人缘。
略有心塞。
他几年前,究竟是有多么招人嫌啊?连一个主动来找他讨论的同学都没有。
名单是按照学习成绩排列的,第一个被叫出去的都不用猜,肯定是沈怀洲。
林玉生的名字比较靠后,但也在中上游。
出去时,走廊里的人还不多。
沈怀洲遥遥站在前头,高挑的个子使他格外显眼,鹤立鸡群。
林玉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耳朵不自觉贴在了教室窗玻璃上,想听其他的人名。
走廊里,人都快站满了,他才听见班主任说:“荆垣。”
然后又叫了个人名。
没了。
什么鬼?全班倒数第二?!
林玉生想着在吧台抽烟的少年,莫名想笑。
正巧这时,沈怀洲像是感觉到什么,忽然间回了下头。
两人的目光对上。
林玉生的笑意收敛,犹如一枚石子砸入水中,涟漪很快变为平静。
他避开了沈怀洲的目光。
荆垣从教室门口出来,走路姿势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在经过林玉生身边时,脚步一顿。
“哎。”
林玉生一愣,才反应过来在叫他。
荆垣从裤兜里掏出个圆圆的东西,放在拇指盖上弹飞,又落在掌心,递给林玉生,“那天忘了找你。”
是一元钱硬币。
网费是两块钱一小时,那天林玉生只用了半个小时。
林玉生不知道网吧还能找钱,略有些困惑的接过,低头打量钢镚儿时,荆垣已经从他身边略过,站去了队伍后排。
前方的沈怀洲眉头一皱。
才重生的沈怀洲:林玉生最好不要喜欢他。
等真的喜欢上了:发疯,发大疯,怎么可以喜欢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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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