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笔记 第3章 面试

——“简，我把纯银十字交给你，你能照顾好它的，对吗？”

即使生命垂危，男人也依旧温和得像阳光下的湖水，蓝白病号服只会显得他更加从容自得。

“狸子哥才是你的副队。”余简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凝滞。

梦境中男人依旧温和，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脸上像是在无声道别：“而你是我选中的队长。”

·

第二天一早余简是被阳光闹醒的。昨晚处理队里事务熬得太晚，闭眼前忘记把窗帘拉上。

但这不是问题。

大名鼎鼎、雷厉风行的纯银十字队长拉高被子，把脸盖得严严实实接着睡，一套动作下来连眼也没有睁开，全身上下就只留下腰侧一块白皙皮肤露在外头。

前几天带着队员跟一个血族子爵熬了三天才拿下对方，接着余简又被马不停蹄地叫去猎人联盟做汇报，仔细算起来昨晚才真正算得上休息。

楼下，两辆车开进基地，前车驾座降下车窗，开车的是个穿皮衣的女人，戴着夸张墨镜，妆容精致，齐耳短发衬得她面容冷艳。

女人动作利落地推开车门，双腿笔直有力，踩着皮靴……然后轻手轻脚把车门关上。

后面那辆车里的人从一开始就蹑手蹑脚，左手抄起副驾驶座上的外套，压低声音冲等在基地门口的青年挥手：“副队，任务完成！”

游怿伸手一扶眼镜，对两人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动作已经格外小心的两人见状齐齐抬头，心领神会。

楼下一番动静悉索而小心，生怕吵醒十有**还在睡觉的某人。

要知道，他们老大什么都好，肤白貌美、腰细腿长、幽默风趣，唯独起床气大得吓人。

——会因为半夜被吵醒，把目标血族的脑袋打成烂泥的那种吓人。

江沫打开镜子，站在门口补了个妆，一宿没睡人再漂亮也扛不住，只能用墨镜来遮住黑眼圈。她索性不再补救，转头对游怿说：“怎么站在外面，今天有客人要来吗？”

没有任务时游怿一般穿着衬衫，扣子规规矩矩系到最上面那一颗，他抬手看了眼时间：“队长安排了三个猎人来面试后勤，应该快到了。”

顾勋刻意提早了十五分钟赶到纯银十字基地门口，却没想过等在那里的会是他们的副队。

——起来纯银十字非常重视这一次的招新。

他微微叹出口气，低头以一种极严苛的目光审视自己这一身行头——什么都像，就是不像是个猎人。

不过他确实许久都没有猎杀过血族了，顾勋看着自己这双骨节分明的双手。

在血族地下斗兽场呆了三年，比起血族，这双手对付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同类。

三年，终于让他找到机会在血族公爵米勒德面前露面，获得接近目标人物的机会。

只一个照面，顾勋就被人家从血族古堡中给丢了出来，儿戏般安排了一个身份打发回猎人联盟当谍中谍。

若换做他任何一个队友知道了这件事，指不定得笑成什么样。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卡帕多西公爵没有杀他，那任务就不算失败。

站在纯银十字基地门口他想着……只是不知道又有哪个环节出了意外，他原本在训练营待得好好的，突然又收到纯银十字的面试邀请。

那位血族公爵派来的联络员甚至也默认了这件事。

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从很多年以前被选中去卧底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女神就跟喝大了似的在他人生荒漠中撒丫子狂奔，拉都拉不住。

“我叫顾勋，是来面试的猎人。”顾勋微笑着，摆出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表情，与门口等着的人握手。

面试用的会议室里开足了冷气，生生把炎炎夏日的早上吹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没有人提出质疑。

前来面试的三个人并肩坐成一排，除去顾勋，还有一个神色淡淡的红发女性、一个肌肉夸张的壮硕男子。

对面则除了游怿外，还有因为站在门口被临时拉来凑数的江沫、因为左脚下楼时运不济的蓝毛青年景夏。

景夏昨晚被迫打扫了整个档案室，被游怿拉过来时人还泛着迷糊，嘴里叼这的吐司几次差点掉在地上。

江沫就更不用提了，24小时连轴转，至今不曾沾过床。

和对面神采奕奕的三个新手猎人形成鲜明对比。

“安妮?希尔是吧，你的成绩在训练营很出挑，”最先出声的是游怿，他翻看着眼前这位女士在训练营的成绩和个人资料：“进训练营前曾经有过单杀血族的经历？”

红发女子宠辱不惊道：“是的。”

话一出，她旁边大块头男人也不由注目，正视眼前比自己看起来要小一圈的姑娘。

要知道训练营成绩好不算什么，但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前单杀血族的简历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只会是被疯抢的存在。

这证明眼前的人身体机能、反应能力、作战技巧、抗压能力都已经到达了猎人这个群体的中上由水准。

更重要的是，这还是个潜力无限的新人。

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顾勋也不由看去。

“我出身猎人家族，父母也是猎人，有问题吗？”安妮回应看过来的眼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身边肌肉男被她这么一眼看得疯狂摇头：“不奇怪不奇怪！”

这女人的眼神也忒吓人了一些……

没有被眼前一幕影响，游怿继续翻看对方的资料接着问：“你很优秀，但性格和作战方式也很独狼，大概不会愿意呆在纯银十字当后勤吧？”

闻言安妮停下盘玩头发的手，真情实感地“哦”了声，好奇问道：“是纯银十字不欢迎我吗？你怎么确定我不想加入帝国第一猎人团队？”

“据我们所知，你曾以射击第一的成绩积分换取团队合作一科免试，”游怿耐心地解释：“而且后勤的工作繁复，而你在训练营的定位一直是狙击手和追踪者。”

“以你的实力放在什么情况下都会是我们的第一考虑对象，但希尔小姐，你看起来不像会选择我们这样的团队。”

话已经说到这里，安妮·希尔大大方方地承认：“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有考虑过入职纯银十字，当然我也不想加入猎联，这只是抬高我身价的办法而已。”

“我讨厌有人拖我的后腿。”

有了这两段经历她自由猎人的道路会从一开始就坦荡无比。

对此游怿了然站起来，将对方的资料交还：“那我们就不彼此耽误时间了，希尔小姐，祝你前程似锦。”

“也祝你们武运昌隆。”安妮面容带上一点笑意，接过文件夹，伸出手同他一握，转向另一侧一言不发的江沫，意味深长地眨眼道：“当然，私人时间是不算耽误的。”

墨镜后面眼睛都快闭上的江沫：……？

说完还不等对方反应，安妮拢了拢长发，踩着高邦黑色皮靴走出了会议室。

直到门被关上江沫才反应过来，但她除了“啊”什么回应都来不及。

目睹了全程的景夏语重心长地拍上她的肩膀：“艳福啊，江江，还不快抓住。”

“哦，”江沫隔着墨镜白了他一眼，兴致缺缺：“等我睡醒再抓好了。”

力图将“打工人不配有艳福”这一定律贯彻到底。

成功离开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大块头男人挺起胸膛，显得格外自信。

他在训练营的成绩也名列前茅，虽然之前没有和吸血鬼对上过，但未必比刚才的女人差。

至少没有同期学员能够面对他的拳头面不改色。

他昂首等着面试官的问题，看起来做好了迎接一切检阅的准备。

哪曾想这一次游怿没有说话，而是把手中那一份文件递给旁边的蓝毛传阅。

景夏狐疑地接过，目光在上面扫视几眼，抬头看向大块头，把文件传给江沫。

江沫只看了一眼，墨镜都没摘，又把东西扔回游怿身上，看起来态度随意极了。

大块头瞬间有些坐不住，一口气喝光面前为面试者准备的水，把椅子往前一抽，让双手能够撑住桌面。

这一次开口的是景夏：“抱歉，库克先生，我们不能录用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直白、突兀得令人不解。

库克瞬间怀疑自己被猎人联盟的人穿小鞋了，简历上被写了什么抹黑他的内容。

“为什么？！”库克伸手就要去够那份薄薄的文件，想要看个究竟，被游怿一手压住，纹丝不动。

一张脸涨得通红，库克换成双手去拽。

游怿依然坐得不动如山。

丢人，三个面试官外加旁边的小白脸四双眼睛都在盯着他，库克一瞬间觉得自己难堪极了。

血液倒流上头，在面下血管中疯狂流窜，他能听见心脏在扑通扑通地彻响。

库克放弃了争夺文件，松开手站起来环顾四周。

肾上腺素的飙升让他觉得力量在身体里聚集得难受，急需要破坏什么来使自己冷静。

纯银十字三人与他隔着整张面试桌，右手边的女人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库克巡视的目光落在左手边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脸上，棱角分明，能够被自己一拳打脱臼。

他扬手就要挥拳头。

端坐在旁边什么也没做的顾勋有些意外地扬眉。

面对这一拳他没有选择躲闪，而是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一脚踹上库克身后的椅子。

椅沿狠狠撞上对方的膝窝，库克双腿一软不受向前跪去，又被面前的桌子拦住，一头磕在了桌面上！

恼羞成怒的他抄起椅子就要往顾勋头上砸！

顾勋连眼也没眨，面不改色地弯腰躲过，再游刃有余地起身。

椅子脱手飞出，重重砸在窗户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巨大的力道将窗户砸得一震，连带着上下三层的窗都不约而同发出声响。

衬得此时的会议室格外死寂。

基地里这几乎可以用来防炮的玻璃没有碎，但景夏和江沫看起来要碎了。

“我猝死了，先走一步，”江沫推开椅子就要离开，被景夏一把拉回来。

景夏讷讷道：“说好同年同月同日死，江江，我是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会议室里唯有游怿和顾勋还保持冷静。顾勋把位置挪开一些，远离不理智的大块头，饶有兴致地观察纯银十字三人的反应。

游怿指尖敲在桌面上，一下一下。

直到会议室的门不出所料地被推开，五个人神色各异地向那个方向投去目光。

推门而入的青年似乎刚从床上起来，身上还穿着米白色宽松上衣和浅色长裤。

黑色碎发懒散搭在额头，又被主人随意撩上去，露出那张令人惊叹的完美面孔。

线条清晰、轮廓分明，鼻梁骨到唇角像是被精心测量过的完美。

太过精致漂亮，不真实得像一片掠过心底的羽毛，轻轻一点没有任何出格，却教人心痒。

在他进来的那一刻，景夏和江沫瞬间起身，活像两只鹌鹑：“老大，你醒了。”

青年看起来十分温和，看起来无半点异样，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没有错过横陈在地面的椅子：“这是在干什么？”

哪曾想景夏他们更慌了：“……面试？”

“我当然知道是在面试，”余简轻声细语：“我是问刚刚那可爱的动静……是在干什么？”

游怿站起来，神色如常道：“我们在面试库克先生是否适合被录用。但他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桌上的文件被他摊开，刚刚被三位面试官传阅的第一页赫然只有一份个人档案，贴着张呆头呆脑的寸照，除去姓名身高体重以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库克一把将东西抢过来仔细翻看：“你们到底在玩什么名堂？！”

一旁顾勋像是早就猜到了，回答他的问题；“显然，刚刚只是一场测试。”

而被测试者几乎找到了最糟糕的应对方式。

“既然结束了，那还留在这做什么，纯银十字应聘的是后勤不是宠物猴子。”余简毫不留情地道。

眼见他似乎没有太大火气，景夏一口浊气从肺的最深处叹出，整个人轻了至少一斤。

“我是猎人联盟送来的，你们没有权力这么对我！”库克也反应过来，再一次控制不住地嚷嚷。

“我要向猎人联盟举报你们！！”

“事实上，我们确实有这个权力，”余简不为所动，甚至还好心提醒：“而且，你们只是我随手抽签选出来的面试对象。”

库克被怼得一噎，脸上泛起气急败坏的红色，强词夺理道：“你们不觉得这种筛选方法过于草率了吗？！”

游怿一推眼镜，镜片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反射出光线教人看不清楚他的目光：“并不草率，先生。”

“原本只是诓你的，现在是真确定了，”景夏可没有游怿的耐心，顶着头蓝毛笑得十分嚣张欠揍：“你被淘汰啦，库克。”

不再浪费口舌，余简看了一眼手表，下达最后的通牒：“一分钟，离开纯银十字，否则我就不能保证你们沈教官会不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十秒后，会议室的大门在响震天的动静下被狠狠关上。

余简眉毛一扬，直截了当地对游怿说：“刚才的面试录像发给沈舟，告诉他不用谢。”

“明白了余队。”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那个团队都只会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爆则已，一但爆炸遭殃的是身边的队友。

说完，余简向最后一位面试者看去。

白衣黑裤，眼前这个人以简单的穿着展现出自己最为利落的样子。

“看起来只剩我一个人了，想好怎么将我打发走了吗？”顾勋开玩笑般问。

“顾勋，是吗？”没有去翻看简历，余简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

这一回换成了顾勋惊讶。

“这一份问卷是你填写的？”他看见余简从长裤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白纸，摊平展开，摆在桌上。

直到这时游怿才发现眼前男人的资料了少了张训练营的试卷，不由看向咱家队长。

余简一改刚才的冷硬，因为被打扰而恹恹的目光此时牢牢锁定在顾勋的脸上，像被勾起了所有兴趣。

或许从一开始，纯银十字的后勤就已经有了人选。

游怿忍不住想。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景夏更是在一旁好奇地抓耳挠腮，小声同江沫道：“就那张跟常识调查一样的问卷能填出什么花来？”

“别问，我也不知道，”江沫回答得十分高冷，随手把墨镜往下拨，露出双眼睛：“不过这个顾勋……简直是踩在老大所有审美点上长的人。”

顾勋的目光停留在余简的脸上，习惯性地先将这个人的样貌记住，神情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或许吧，有什么问题吗？”

沉默片刻，余简意味不明地一笑：“问题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指尖在试卷上轻轻一点，将试卷上的字一个个念出来：“这一题‘遇到血族公爵该怎么面对’，你的回答是‘原地不动，祈祷对方今天吃素’。”

游怿&景夏&江沫：……

在笔试上填这样的答案，哪怕这个人再优秀，猎人联盟也不会再考虑招纳他。

“怎么，这么不想进联盟？”余简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参加训练营？”

顾勋：……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血族公爵卡帕多西。

但顾勋绝对不能这么回答。

他半真半假地反问眼前的人，声音依旧温和：“实话实说而已，否则还能怎么样。跑？凭人类的速度跑赢血族？还是用自杀的方式给对方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任何一个成熟的猎人都知道这并不现实。

“这或许不是最‘正确’的答案，但我想，这是最真实的选择。”

“如果猎人联盟需要的是一些虚伪的骗子又或者热血的蠢货，那我想这或许并不适合我。”他直白而坦然地说。

似乎是要确认他是否说谎，余简撑在桌面缓缓倾过身体，双眼直视进那双温和湖蓝色眼睛，半调侃着道：“你可真不像个猎人。”

两人凑得极近，顾勋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香水。

不同于男士常用的木制香，余简闻起来像训练室皮革的味道再混加上格格不入的梨与苍兰。

和他带给旁人的感受如出一辙。

“是吗？”顾勋抬头，面对余简轻轻一笑，刹那间没有维持住目光的平淡温和，让深藏在其中的桀骜露了馅：“我并不这么认为。”

两个人无声对峙，寸步不让。

良久，余简直起身，率先将视线从眼前的人身上挪开，转头对游怿吩咐：“你去安排一下，三十分钟内所有人来会议室集合。”

就在一旁三人以为队长终于耐心耗尽打算这把人扫地出门时，余简转过身对顾勋伸出左手道：“恭喜你顾勋先生，你被录用了。”

“欢迎加入纯银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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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