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白薇走进公司的时候,梁琳正端着一杯茶和众人交谈,说话说到一半,就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喂喂,梁姐……”有眼尖的率先觉察到了异样,悄悄用胳膊肘捣了捣她。她不耐烦转过身去,瞬间一愣。
“呦…真是难得啊。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竟然也会来这么早。”梁琳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女子,打个了哈欠,“一周有五天,你不是向来三天不来公司的吗?虽然我们知道,白小姐你是勤勤恳恳做业务去了。可若是换作不知道的,还不知道你是去哪鬼混呢。”
周围人纷纷窃笑。
见白薇不言语,梁琳越发来了劲,咯咯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奇怪呀,从前你不是最伶牙俐齿吗——”
“都吵吵什么呢!”
薛凯忽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脸色发黑。
在场众人亦是一惊。
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人群深处自动分开了一道缝隙,如摩西分海般,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宛若众星捧月。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耀眼夺目,仿佛即使是天空中最最耀眼的太阳,也会被他褫夺一切光芒。
他径直朝她走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女子淡漠雪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肖先生,走吧。”
“……”
人群隐隐骚动。
梁琳赫然瞪大双眼,怎么回事…她竟然是在等肖楚!
这个狐狸精,究竟给肖楚下了怎么样的蛊?竟能让肖楚处处都提携她!
梁琳死死盯着她,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梁姐,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她却忽然扭过头来,微微睁大一双眼看着她,眉头轻蹙,“这几天的确容易着凉,需要我帮您去买点药吗?”
“…你!”梁琳眼瞳一缩,面容彻底扭曲,“白薇,你怎么敢——”
“这是怎么回事?”却忽然响起一个清冷声音。
肖楚显然也被吸引了注意,蹙眉看过来。
“…没什么,肖先生!”薛凯向来最会察言观色,见状当即脸色一变。
虽然他也极讨厌白薇,但在这种时候,孰轻孰重,他还是明白的。肖家大少爷今天可是来谈一笔大项目的,谁若惹了他心情不好,他准让整个港胜都吃不了兜着走!
薛凯眼珠一转,忙拧眉怒斥道:“梁琳,你也算是咱们公司的老员工了,从前我看你办事稳妥,整个部门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最近你怎么反倒越发急躁了?你自己看看你这幅样子,当着肖先生的面,成何体统!”
“…薛经理,我——”梁琳猛地一噎,面色涨红。
良久,终是咬牙挤笑道:“对不起,肖先生,是我冒犯了,这个月的报表,我这就拿给您——”
“不急。”肖楚淡淡打断她,“直接交给白薇吧。我还有事。”
“…是。”
继而他的视线从梁琳堆笑的脸上划过,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看向白薇。
后者很是顺从地露出一抹微笑。
就在那一刻,他的眼瞳紧缩!
日光安静地洒在女子纤细雪白的脖颈深处。
将一抹吻痕照得清清楚楚。
直到她已经踏出数步,站在电梯里等他。他才薄唇紧抿地跟了上去。
二人站在狭窄封闭的电梯里。
电梯门缓慢合上。
如此寂静。
良久,他才开口,“收购崇明,你有什么想法?”
玻璃电梯无声无息地坠落。
“回肖先生,近年鼎华集团财报不甚理想,毫无疑问的是,若真能收购崇明公司,一来可以融资盘活,二来也好以施薄惩,告诉商业合作伙伴,以后谁再如崇明这般,胆敢质疑标书,下场当如崇明。”她淡淡微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收购崇明是个大工程,您和卓峰集团合作是免不了的。”她抬眼静静看他,“而眼下卓峰集团也是一堆烂摊子。谁都知道,程子轩是最可能的公司继承人。一但程子轩继任总裁,整个S市金融圈重新洗牌,大批合作商若与卓峰沆瀣一气,毫无疑问,对鼎华,对您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你说这话,好像是在暗示我暂且搁置收购崇明的事情,专心致志对付程子轩。”肖楚淡淡道。
片刻寂静,她微笑道:“肖先生多虑了。”
“说起来,崇明公司的收购,也时候该提上日程了。”她点了点头,“崇明资金链已经濒临崩溃,只要稍稍一推,就会万劫不复。”
电梯终于降落到地面。
电梯门上一朵暗金色的花缓慢裂开。
迎着忽然刺入的明亮光线,她眯了眯眼,听见肖楚淡淡声音在身后响起,“白小姐分析得很对,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周必须收购崇明。以防夜长梦多,你现在就去崇明找程谨言,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如何?”
* * *
白薇刚刚踏进崇明公司,忽然就响起一个刺耳尖酸的女声。
“都说了多少遍了,叫你们老板来!”两手叉腰的女人气势汹汹站在公司大门口,脏言秽语吐个不停,“我可警告过你们了,知不知道我是谁!等我老公了,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啊,白小姐!”见到白薇来了,昔日一向对她白眼相向的前台小姐这次竟然忙不迭凑了过来,简直好似看到了救星。
甚至露出极其灿烂的微笑,刻意抬高声音道:“白小姐,您是来找程先生的是不是?他方才出去了。”
白薇也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正叉腰谩骂的女人猛地扭过头来,死死盯着她。
白薇与她对视良久。
女人一身精致皮草,烫染精致的卷发,浓妆艳抹,身上的香水味浓郁得几乎呛人,看得出年轻时或许的确有几分姿色,但上了年纪后,那些姿色就通通变成尖酸刻薄。
“程太太,您怎么来了。”白薇微笑。
“…你是谁?”王璐眯眼打量她。
“我是鼎华的员工,想来找崇明公司负责人谈点事情。”
“…鼎华?”王璐半信半疑,“你当我傻啊?鼎华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白薇却笑笑不答,“请程太太放心。是肖先生让我来的。”
“......”听到肖楚的名字,王璐果然神色一变,终于冷笑道:“希望你可没骗我。想搬出鼎华总裁的名字来压我?我告诉你,我们程家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那是自然。”她端上一杯水来,浅笑吟吟,“程太太,这一大早,您生什么气呢?”
王璐接过纸杯,脸色阴晴不定。
“不是我说,这就是你们崇明的待客之道吗?”白薇淡淡道:“即使是程太太,竟也遭遇如此怠慢。也难怪程太太会对崇明心生不满。”
“...我——”前台小姐本来正躲在一旁看热闹,这下忽然被点到名,脸色涨红。
“哼,总算来了个会说话的。”王璐冷哼一声,斜瞥了白薇一眼,“不过,我说句实话,你以后还是别再来这了。我可是为了你好,你别不知好歹。要不然,等崇明出了事,我老公来了,你也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程太太,您消消气。”白薇始终保持微笑,端着一杯水。
浓妆艳抹的女人终于脸色稍稍平静一些,低头抿了一口茶。
“你倒是会说话。那你知不知道,我那个继子跑到哪里去了?”王璐冷笑一声,“先是在国外的时候,就音讯全无,回了国,也整天不见人影。”
“抱歉,程太太,我不太清楚。”白薇浅笑,“我也是奉命办事的。程太太有何吩咐,直接说便是。眼下,卓峰集团的利益便是鼎华的利益。”
“不过,看你这样子,倒好像经常来这里?” 女人涂抹着指甲油,忽然冷不丁道:“如果你真为了我好,就应该多帮程子轩才是,而不是三天两头就往这跑。”
白薇登时一愣。
“怎么?这位小姐,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登遍s市各大商报了。怪不得,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眼熟。”王璐冷笑,紧紧盯着她,“我告诉你,你别以为勾搭上我的继子,就能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程谨言?他就是我们程家的一条狗!”
王璐猛地端起玻璃杯,往她脸上一泼,“你装什么装!”
* * *
围观众人一声惊呼!
猝不及防被水泼了一脸,年轻女子甚至连躲也没躲,湿透的发梢往下滴水。
“继母,您找我有事?”不远处忽然响起脚步声。
然后那串脚步声戛然而止。
* * *
“呦,你可算来了。”王璐扭过头去,扔掉手里的空纸杯,挑眉冷笑,“要不是我亲自来公司堵你,你岂不是要不认我这个当妈的了?”
黑衬衣青年似乎怔了一下,但也就是一瞬间。
他的脸色很快恢复平静。
“全是因为她!”女人一向浓妆艳抹的脸彻底扭曲,指着白薇的鼻子破口大骂,“要不是这个狐狸精,我的继子又怎敢几次三番忤逆我?”
“说实话,如果你是对我们家程子轩情有独钟,那我或许还会高看你一眼。”程太太满意地冷笑,将女子微微低着头满脸是水的狼狈样子尽收眼底,“可你这眼光未免也太差了。竟然帮着程谨言阴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王璐的脾气太好了?”
“…母亲。”良久,青年终于开口,“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误会你了!”
“我可以以我个人信誉担保,从未见过这位白小姐。”程谨言笑了一声,“估计是被鼎华派来谈合作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我都让前台打发走了。”
“…是吗?”王晓琴狐疑盯着二人,冷冷道:“你这番话,倒像是在主动为她开脱啊。”
“是不是开脱,您但凡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不就行了?”青年闻言又笑,“既然她在替肖楚做事,您直接去问肖楚不就行了?”
“……”王璐当即一噎。
当即就暗暗咬牙,这才知道自己刚好中了程谨言的下怀。
问肖楚?
肖楚那样高傲的人,又怎会亲口承认,自己的女秘书与对手有染?!
“母亲,您这样做,着实令谨言有些难做。毕竟再怎么说,白小姐也是肖总裁手下做事的,今天好不容易来到崇明,却就这么**地回去了,着实狼狈得说不过去。”程谨言忽然叹了口气,解下外套,极其自然地披在了白薇肩上。“我被误会了还是件小事,可万一被肖楚知道了,他会怎么想整个程家,想您?”
“....你!”王璐一愣,继而脸色涨红。“你在威胁我?!”
程谨言倒依然笑得人畜无害,“谨言当然不敢。”
“…程谨言!我告诉你,你得意不了几天了!你别以为,拿肖楚的名头来压我,我就会怕了!”王璐死死盯着他,破口大骂,“过不了明天,这家公司就不是你的了!”
女人怒气冲冲摔门而出。
“还愣着做什么?”片刻寂静后,程谨言侧过脸去,对前台小姐平静道:“还是说,你先是一声不吭害得程太太误会,难道现在还要让白小姐独自回鼎华吗?”
“…抱歉程先生!”前台脸色涨红,暗暗咬牙,“我这就送白小姐回去。”
纤细清瘦的肩膀被温暖干燥的外套围上的那一瞬间,女子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却始终不言,只是微微低着脸。
水滴从她的侧脸蜿蜒流下,几缕漆黑的碎发几乎遮住了她半张雪白的侧脸,朱唇微抿,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让人蓦地想起暮夏时节快要凋零的野蔷薇。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抬起脸来,更没有看他一眼。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
像一滴水落入一片湖。
一旁的下属连忙凑了上来,“程先生,今天的事打算怎么做?”
“不急。”青年低头吸了一口烟,淡淡道:“先上车。”
下属拉开车门,却见他已经坐进了驾驶座。
空荡的高架桥上,轿车飞驰。
见自家上司到处悠哉悠哉转来转去,好似在兜风。韩跃已是心急如焚,“程先生,如果今天程子轩正式空降崇明,公司会被全部架空。您辛苦经营这么多年的心血可就全部作废了。”
“辛苦?”程谨言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我有什么好辛苦的。”
“韩跃,你好歹也跟了我两年。整个崇明里,你最忠心耿耿。可说实话,崇明是死是活,我根本就不在乎。”黑衬衣青年低头点了一根烟,方向盘忽然打过半圈,轿车驾下高架桥,“毕竟,我当初下定决心回国,可不是为了把崇明做大,而是为了把卓峰集团的全部资产都一一抢回来,那些属于我的,一分都不能少。”
韩跃一愣。
“可是…..”
“可是什么?”
“可刚刚那位白小姐已经走了,你的继母令她当众那样难堪,依我看……”韩跃犹豫片刻,“她未必会继续帮我们。”
“她会帮的。”程谨言忽然打断他的话,“今天她会来崇明,一定都是肖楚暗中指使。哪怕是为了肖楚的命令,她也会再来崇明的。”
“…你怎么敢肯定?”韩跃一愣,继而嘀咕道:“她平时不也来得挺勤吗。一天到晚缠着咱们撤销质疑报告的时候,您忘了?”
程谨言掐灭烟头,忽然笑了笑,“因为我觉得,今天她应该不是很想见我。”
“……”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韩跃很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忽然电话响了。
韩跃对电话那边交谈几句,脸色一变。
“程先生,司机说跟丢了。白小姐并没有回到她住的公寓,不知道去哪了。”韩跃结巴一瞬,“现在已经找不到人了。”
车水马龙。
驶离高架桥,忽然迎面大片汹涌车流。
急刹车。
滚烫的烟灰洒落在手背上。驾驶座上的青年却好似全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般,只是怔怔望着前方。
刺耳的鸣笛声中,韩跃也吓了一跳,探出头去对其他司机赔笑道歉。
果然……
昨夜的一切,果然只是一个道歉。
就像她亲口说的,五年前的事,她很抱歉。
一句迟到的对不起。
话说完了,自然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