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旷柔要带相泊月去的那个地方就在不远处,葩溪一拐角的一个河滩处。
河滩上长满了蒲苇,四周十分的静谧,还有蟋蟀和小虫的鸣叫。
夜风不燥,缕缕轻风穿过蒲苇丛吹拂到人身上时,带着草本植物特有的清香。
身侧是潺潺而流的小河,月光与星光洒落其上。
银光粼粼,霎是好看。
“这是何处?”
相泊月话还没说完,便被季旷柔的嘘声给打断了。
季旷柔朝他眨眨眼,接着便松开了他的手。
几步走到面前的芦苇荡前,用在路上捡到的一把树枝,贴近了芦苇根。
簌簌簌。
一大片芦苇随着她摆动树枝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搅乱了一片芦苇荡后,季旷柔又转战到另一侧。
如法炮制。
忙活了一阵后,她看着面前的景象,蓦然回头对着相泊月笑着说道。
“怎么样,泊月觉得好看吗?”
只见她身后,本来沉寂安静的芦苇荡中,缓缓升起无数萤绿昏黄的点点星光。
一闪一闪的,好似天上的繁星,被揉碎了洒了下来。
栖在了溪边草苇中小精灵,被人打搅了好梦后,惊慌失措地飞了起来。
一瞬间,好似整座银河在季旷柔身后逐渐升起,萦绕盘旋。
美得让人忍不住呼吸放缓。
季旷柔丢下手中的树枝,走近相泊月。
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应声,以为自己没说清的季旷柔还想再问一次时,便突兀地听对方声音轻到好似呢喃的回答。
“泊月觉得好看。”
见他如此回答,自念小字,季旷柔轻笑出声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并肩与相泊月静静地站在这看了一会儿犹觉得不够后,季旷柔环顾四周,发现了距他们的不远处的溪边正好有一块大石头。
将人引到大石头处坐定后,季旷柔看着乖顺坐在溪边石头上的相泊月,一时有些新奇。
醉酒后的相泊月,与他清醒时的克制与清冷截然相反,眸色有些朦胧叆叇,连带着整个人都平易近人了不少。
不像先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接着,季旷柔又从腰侧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是来的时候特意灌的一瓶花蜜。
将瓶塞打开轻轻摇晃,花蜜的香甜味瞬时间便引来许多漂浮在空中的星点。
这些萤火虫又有一个雅称,名唤照夜清。
成虫后以花蜜花粉为食。
季旷柔将一路花蜜一路点洒,直将这群萤火虫引到了相泊月的面前才作罢。
然后对方便只见季旷柔屈膝蹲在了地上,用折断了一根蒲苇根沾花蜜在他身前细细描画着什么。
等到她画完和他并肩坐在石上后,季旷柔方才所画的图案才渐渐浮现在二人眼前。
只见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嗅到了花蜜的清香,顺着花蜜流淌的轨迹,吸附在其上进行舔舐。
星星点点的亮光逐渐汇聚成线。
萤火虫腹部的亮光一闪一闪的,带动了整个图案也在盈盈闪烁。
季旷柔画在他脚下的,是天上的一个星宿图。
七星拱月。
无数闪闪发光的照夜清匍匐在他们脚下,还有许多则萦绕在了他们二人之间。
既是七星拱月,亦是众星拱‘月’。
此时,相泊月眸光所及之处,皆是点点萤光。
“可消气了?”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相泊月闻言转过头,随后便只觉得眉见被人轻点了一下。
最后一滴花蜜,被季旷柔点放在了他的眉间。
少顷,便有一个机灵的照夜清发现了这滴被遗落的花蜜,停在了相泊月清霭如云雾的眉间。
瞬即照亮了他如画的眉眼。
季旷柔望过去,只见他昔日曜黑的眼眸,被青萤的柔光所覆盖,竟折射出一种罕见剔透的宝绿色。
绿得纯然且清透。
绿得季旷柔忍不住凑上去,想要更深地一探究竟。
银白的玉兔扯破了云纱,将皓白的月光透射到地面身影逐渐靠近的二人身上。
此时的季旷柔好似受到了蛊惑一般,今日月下的相泊月褪去了一丝清冷,可更多了一分神性。
眸中好似被蒙上了水翳,脸上也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纯然又天真。
看得季旷柔心下某个地方又被轻轻撩动了一下。
想吻他的这个念头,如雨后春笋,随即便破土而出。
她向来是个不会拘束自己性情的人,当即便抬手抚住了相泊月微凉柔软的下颌。
垂眸定定地看了他那饱满红润如花瓣般的红唇一眼,接着缓缓垂首。
薄唇落下的前一刻,她蓦地抬眸看向前方。
神情倏然变得有些冷利。
有人。
哑奴不过守夜时打了个瞌睡,醒来后便四处找不到自家少爷的身影。
他心下惶然,不敢去打扰明昭郡主,只能自己举个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溪边走。
既期待看到相泊月的身影,又害怕他出了什么事。
这是少爷第一次带他出远门服侍,先前带的都是彩川,他心中虽然羡慕彩川能随行少爷左右,但也知道他自己是个残人,带出去不仅不能护主,可能还会给主子蒙羞。
今日少爷唤他来服侍,他虽然开心,但内心一直十分的惶恐,生怕发生点什么意外。
现下真的找不到少爷了,哑奴哭着绝望地看着面前潺潺流动的溪水,跳进去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就在他手足无措、心如死灰之时,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哑奴慌忙擦干眼泪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家少爷。
他连忙熄灭火把奔上前去搀扶住脚步有些虚浮的相泊月,待他站定后才飞快地打了一套手势。
“少爷你去那里了,急死哑奴了。”
相泊月伸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接着轻轻压住了他还在飞舞摆动的手指。
面色有些冷郁。
“睡不着觉,出来走走,回去吧。”
哑奴听他轻声说道,声音中还饱含着些许醉意与疲态。
便慌忙地搀扶住了他的手臂,并在心中牢牢记下,下次决计不能再让他家少爷碰酒了。
男子碰酒,本就不合规矩。
若是再因醉酒而生事,就更有损男子名声了。
待到第二日,季旷柔起了一个大早。
竟然罕见地发现不远处帐篷下,竟然没有相泊月看书的身影。
她惊讶地一挑眉,随后又忍不住担忧,这木樨蒸后劲儿如此厉害,不知相泊月身体可消受的起。
想了想,季旷柔唤来覆雨,吩咐她让随行的厨夫煮点醒酒甜汤喝。
待季旷柔吹着晨起清冽的秋风,慢悠悠地吃完早点后,才等来相泊月住的那个帐篷传来动静。
她抬眸,正与掀帘而出的相泊月四目相对。
正如季旷柔所料,相泊月酒醒了。
青年换下了昨日的银衣墨梅圆袍,着了一身文竹青衫,衬得身形颀长到有些羸弱消瘦。
面色有些发白,眉眼间好似酝满了晨起清冽的秋风,抬眸看人时又恢复往昔那般淡然与清冷。
与她目光相接一瞬后,相泊月只是冲季旷柔略微颔首,随即便径直移开了视线。
见状,季旷柔长眉微蹙。
心知这才是真正的相泊月,可昨日的种种景象浮上心头,终究还是让她忍不住轻声唤人。
“相公子可记得昨夜......”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凌冷的男声轻声打断。
“郡见谅主,昨日是泊月不自量力失态了,一杯酒下肚后便记忆全无,让您见笑了。”
季旷柔神情微讶地看向他。
记忆全无。
当真是记忆全无?
她微微眯起桃眼,随即调整姿态笑着说道:“无碍,只是本郡主昨夜无意间捡到了东西,今早便想问问是否是相公子遗失的。”
相泊月闻言,微微蹙眉,随即正声说道:“昨日我醉酒后便一直歇在帐内,想来那东西不是我的,郡主还是另询他人吧。”
季旷柔抬眸瞭了他一眼,搭在椅圈上的长指随意地点着,过了许久,她才微微一笑。
缓声道:“对男儿家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是相公子掉的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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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路上,季旷柔见众人都玩得尽兴,也有些累了,于是吩咐车妇可以行驶得可以慢一些,赶在天黑前进城便好。
傍晚,日落如荼,季旷柔他们一行人进了城。
在经过一个菜市场时,本来玩得有些累了的晴然,一听到街旁小贩的叫卖声,随即爬了起来,撩开帘子伸出头去兴奋地四处观瞧。
“郡主姨姨,这里卖的全是晴然在江州没有见过的玩意儿和吃食唉。”
晴然侧着身子,边瞧边兴奋地对着季旷柔说道。
闻言,季旷柔微微撩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随意说道:“那姨姨哪日着翻云姐姐给你买了,送去相府可好?”
晴然仰着头看她,眼眸晶亮地点了点头。
见状,季旷柔又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
觑了一旁自上车以来便一直蹙眉闭目的相泊月一眼,“那晴然要答应姨姨,不能惹你舅父不开心。”
话毕,青年缓缓睁眼朝季旷柔这边望了一眼,
晴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舅父待晴然也很好,晴然不会惹舅父生气的,姨姨放心。”
话音刚落,季旷柔便只觉得身下马车一晃,接着便听到坐在马车前排的覆雨敲了敲车窗。
低声向她报告道:“郡主,前面好像有情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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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