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华庭白日回府,先回了阙和院。近些日子徐州商队出行,外面的生意又开始忙,整日都没得着歇息。
他回了书房,只脱下外氅,靠坐在太师椅上。两指捏了捏眉心,一脸的倦怠之色。缓了一会,叫崔禹进来,“她今日又做什么了?”
崔禹是顾华庭贴身的侍从,也是在这个顾府里,唯一知道他和东院的十姨娘有私情的人。
对这件事,崔禹可是缓了好久才慢慢接受。十姨娘叶蓉,他有幸见过一次,倾城之姿,放眼整个徐州都无人可比。只瞧着十姨娘,便知公子能行出这等出格的事的原因。
他侍奉顾华庭的时间不长,却是他唯一的心腹。顾华庭多疑,在这个府里谁都不信,崔禹受他大恩,发过誓要终身侍奉。顾华庭才收他到顾府里做了他的贴身随从。可他也看得出来,公子生性最是凉薄心狠,三分的柔情里永远带着七分的狠辣。
崔禹一五一十地说了一日叶蓉的行踪,听到叶蓉与婉秀交好时,顾华庭突然笑了,这女人,又想玩什么花样。
顾华庭看完账本,外面已是月上中天。他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衣在身上,叫来崔禹,让他守着门。
崔禹明白,公子这是又要去东院,让他打掩护呢。
趁着夜色,顾华庭又翻了那扇窗。
叶蓉累一日,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顾华庭负手在床头看她,夜里凉,他眼里蓦地闪现出一抹杀意。
他的病决不能让旁人知晓,落到东院就成了他们的把柄。上次不杀她是一时心软。时间长了,他便再没放在心上。可今日她所做的事却让他不得不防。接近他的妾室,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顾华庭伸出手,慢慢地探向床榻上熟睡的人。两指离她的颈边不过半寸,只要自己稍稍用力,她这条命也就断送在他手上。
顷刻间,床榻上的女郎翻了身,抱住他伸出的胳膊,映着月色,他能看到女郎的红唇微微张着,小声呢喃“六郎。”带着困倦的依赖感。
他眼睛一动,紧抿的薄唇有了一丝上扬的弧度,所以,她这是梦到自己了?笑得还这样甜。顾华庭的手顿住,被她拉在怀里。寝衣薄,隔着这层里衣,指尖不经意地蹭到了那点凸起的红豆。
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总是能让自己忍不住沉沦,再也下不去手。
又一次,他心软了。或许,该再留她些日子,像养只猫在身边,没事逗弄逗弄,倒也是极为有趣。
女郎眉头皱起,摸着他的胳膊向上,像是发觉到异样一般,惊恐地睁开眼,看到是他,眼里的恐惧才下去。这一番神态却让顾华庭格外舒心。
“六郎,你怎么来了?”
顾华庭挑眉含笑“来看看你。”
围幔内,云浪翻滚之时,无人可见的,叶蓉将将下去惊恐的神色。
下了一夜雨,水珠在被摧残的花蕊上翻滚,欲滴未滴。
顾华庭还是要杀她。
叶蓉早起坐在妆镜前就心里发慌,她知道顾华庭的秘密,顾华庭这样的人怎会还留着她?
“姨娘,该用早饭了。”春香在外面叩门,听不到回应,又加重了几声。
叶蓉发髻还没梳,开门站在门口,面色苍白,眼底黛青,看着像是大病一场。
春香吓了一跳,忙上前扶她,“姨娘您是不是病了?奴婢去给您请个郎中吧。”
叶蓉摇摇头,“我没胃口,早膳先不用,进来给我梳头吧。”
春香应声跟她进去,偷偷给曦蕊使了眼色。
梳完头,曦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进来,“姨娘,您尝尝这粥,奴婢亲手做的,保证让您胃口大开。”
春香也道“是啊姨娘,您虽说不饿,但多少也要吃点。您对奴婢们这么好,奴婢们当然也要多照顾您。”
叶蓉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有朝一日离开顾府,她首先记挂着的定是这两个丫头。
顾华庭当年科举落榜回府,听说那一年的事被瞒得死死地,府里上下老人被换了个遍,若是真有知情人,恐怕也就只有刘氏。
她也听闻顾华庭虽自小为人荒唐,但也不至如今的薄情冷性。他这狠戾的性子都是后来才慢慢养成,没有谁生下来就是恶人。他身边若有一个贴心的人,肯对他好,肯真心疼他,顾华庭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定然也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届时,也就不会再一直抓着她不放了。
六姨娘婉秀姿容不逊于她,更有自己的小算盘。叶蓉就是打定这么一个主意,才接近婉秀,帮着她收住顾华庭的心。
“姨娘,是西院的婉秀姨娘来了。”
叶蓉心里正想着,曦蕊端着她用完的粥出去,院外就来了人。
婉秀刚踏进门来,就笑道,“才不过一日就来叨扰姐姐,姐姐不会嫌妹妹烦吧。”
叶蓉迎她进来,吩咐春香沏了茶,摆了交椅落座,“我还正想着妹妹怎么还不来呢?心里正寻思着,这不妹妹就来了吗!”
春香端了茶水过来,碟子上又放了一个檀木匣子。放到婉秀手边的案上。
婉秀询问道“这是…?”
“答应妹妹美容养颜的方子,里面还放着一盒我近日新做的珍珠粉。”叶蓉让她看看。
婉秀打开匣子,先看了一眼那张纸,又用手指沾了一点珍珠粉涂在手背上,脂粉细腻,划过肌肤之后立刻白了不少,其中还透着淡淡的粉,细嗅之下,竞有一种幽幽的香味。
哪个女郎不爱俏?婉秀起了身。展颜道“姐姐这礼不知比妹妹的要好上多少,妹妹受之有愧!”
叶蓉笑笑,“都是些小玩意,你我姐妹投缘,这些全当是姐姐照顾自家妹妹了。”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到了晌午叶蓉才送婉秀离开。
临走时叶蓉似是想起什么,又叫住她,“妹妹容色俏丽,我瞧着藕荷色极为衬你,穿上定会像天仙似的。”
婉秀笑着离开,让丫鬟收着叶蓉给的匣子,丫鬟巧云觑着自家姨娘高兴的神色,忍不住道“姨娘,东院的十姨娘突然间对您这么好,奴婢怕…”
婉秀打断她,“怕什么,她送的这么光明正大,还不怕我查出来?再退一步说,她想要害我,又有什么由头呢?”
送走了婉秀,春香收拾茶盅,也好奇道“姨娘,您为什么要对西院的婉秀姨娘这么好?”她还没说,那匣子珍珠粉,是姨娘整整做了一日才做好的,想不到这么轻易就送人了。
叶蓉方才说得口干舌燥,又饮了茶水,轻飘飘地道“多与人结交,总没坏处。”
婉秀听说顾华庭回来,兴冲冲地上了叶蓉送的珍珠粉,穿了藕荷色的流朱曳尾裙去了阙和院。得崔禹通报,顾华庭在书房里写字,写了几笔又放下,听闻外面送了汤水过来,正好渴了,让人送过来。
婉秀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她一进屋,顾华庭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极淡,却又钻到他四肢百骸里,纠缠着他,让他无处脱身。
顾华庭眉峰蹙起,眼睛瞥向她,待看到她一身藕荷色的衣裳,眉头皱得更甚,开口问道“今日用的什么香料?”
婉秀心里喜悦了一下,把汤蛊摆到了案上,道“是奴婢新换的脂粉味,六郎觉得如何?”
顾华庭对这味道说不出的熟悉,像是芳华院她的味道,却又带着点不同,这个比她那个更要让他抓心挠肺。
婉秀不见他答,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端着汤蛊上前,脚下似是不小心踩到了裙摆,就扑到了顾华庭怀里。她半是羞涩地看着他,“六郎…”
顾华庭现在对她没有半分的心思,或者说自昨夜没杀得叶蓉,他整日心下都有几分说不出的烦躁。
婉秀垂着眼不知男人心中所想,以为是要等着她主动。
她手落在对襟的扣子上,解开了两粒,突然听头顶出声,“出去。”
婉秀一愣神,看他。
顾华庭神色不耐,眼里沉着,声音加重,“滚出去。”
婉秀被他的声音吓到,忙不迭地从他腿上下去,眼里抹泪,扣子都没系,就跑了出去。
跑到门口,又听身后的人道,“回来。”
婉秀心里一喜,小步挪回来,却没再敢走到他近前,只隔着梨花木的桌子,离他远远地,小声抽咽。摸不清顾华庭的心思,婉秀再不敢有别的动作。
顾华庭靠在身后的太师椅上,闭着眼,“这脂粉哪买的?”
婉秀咬了咬唇,再三思索下道“是,是奴婢从外面得来的方子,自己做的。”
顾华庭掀开眼,眉眼犀利,“说实话。”
婉秀被她吓得身形一颤,猛地一个哆嗦,道,“是奴婢今日去东院,顾老太爷的十姨娘送的。”
说完这句话,屋里又沉寂下来,半晌,顾华庭才闲散地开口,稳了声,半是嘲讽道,“里面放了避子药的东西你也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