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周末,周元被周义坤叫回家吃饭。刚进别墅的院子,就见周慕站在院中央,手中拿着弓箭,瞄准五米开外的靶子。奶奶坐在一旁的轮椅上看她射箭,怀里抱着她的备用弓箭。
夕阳西下,微风不燥。
周元转了转眼珠子,这才猛然想起奶奶八十大寿将至。他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小跑到奶奶面前,说要带奶奶去花园看盆栽。
弓箭离弦,正中靶心。
周慕冷哼,伸出弓弦挡住轮椅:“奶奶对花粉过敏,不能赏花。”
周元脸色一僵,像被人踩中了尾巴,却固执地反驳道:“谁说我要带奶奶去看花?”他低头凑近奶奶的耳朵,“奶,我们去晒太阳,她射箭没什么好看的!”
奶奶耳朵背,没有听清楚。周元好声好气地重复了一遍,尤其是最后那句,故意大声说给周慕听。
周慕倒没跟他一般见识,放下弓,重新抽了根箭,上弦,瞄准,射击,再一次正中靶心。
周慕满意地笑了,她叫手下收拾一下现场,转身准备上楼。
周元的车就停在别墅大院里,陆岩和七叔站在车尾,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似是察觉到视线,陆岩抬头,目光与周慕撞上,但很快,她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聚餐时,周义坤表达了对奶奶八十大寿的重视,虽然她老人家觉得随便办办即可,但他却认为这事儿可马虎不得。
周义坤对周元时有失望,但始终不愿意放弃这个儿子。于是他把这件事全权交给周元安排,告诫他一定得办好,不能丢了面。
周元高兴接下这个活,他原本就想做点什么重新讨父亲欢心。办大寿这事儿小得不能再小了,他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弄得风风火火,让奶奶开心,让父亲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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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岩站到别墅外的花坛边抽烟,大门口的走廊上站着两排持有武器的保镖,谨防外面有人闯入,外墙上缠绕着防盗网,从外面根本无法看清别墅里的场景。这里戒备森严,连只鸟都没办法飞进去。
虽然只是几秒钟的观察,他的举动却很快引起了走廊上保镖的注意,那人警惕地朝他望来,陆岩收回视线,又重新吸了口烟,这才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重新走回车边。
这里恐怕就是周家老宅,如果没有猜错,周家话事人,那个曾经垄断毒/品生意、称霸一时的男人就住在这个别墅里。
但外人不能上楼。
当晚,二太把周元叫回房间,苦口婆心教他凡事多三思,切忌太过暴躁。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周元能在周义坤面前表现优秀,但经过之前的事,她对自己儿子的处事方式颇为担忧。
闻言,周元做出不耐烦的样子,直说知道了知道了。
二太叮嘱他: “你可一定要把这话记在心里。”
周元敷衍地点头。
“你奶奶的大寿一定要办妥了,可别再出什么岔子。”
“嗯。”周元有气无力,觉得他妈就是瞎操心。
回去的路上,陆岩小心地留意了轿车行驶的方向,由于他的任务是保护周元,所以就算在车里东张西望也不会显得奇怪。别墅周围的地形偏丘陵,出来以后首先要经过一段泥路,绕过好几道弯才能上柏油马路,夜晚山间起了雾气,让人无法看清其真容。
*
五日后,奶奶八十大寿在维多利亚酒店举行,为了显得热闹,周元还专门请了戏台班子。他听人说,父亲的家乡办喜事总爱请人来唱戏,他自然要投其所好。
陆岩带着众戏剧演员进入会场,待他们做好准备,便退到一旁原地待命。
他环顾了一遍偌大的会场,嗬,下乌里有头有脸的人似乎都来了。包括但不限于当地的官员、航运老板等等。
而这也是周义坤要把生日宴办得如此声势浩大的原因,它绝不仅仅是祝寿这么简单,更是周家的社交场合。
这种场合,周义坤一定会出现。陆岩在心里打着算盘。
余光里出现一双银光闪闪的高跟鞋,陆岩扭头望去,见周慕身着一件黑色单肩长裙,外面披了一件同色西装外套,一株珍珠胸针别在胸口,明明是简单的款式,但穿在她身上,却让人觉得版型、剪裁、做工都极好。她不经意间撩起耳发,正笑着与奶奶的友人问好。
周慕竟也会有人畜无害的笑容,真是稀奇。陆岩收回视线,只觉那笑容太假,也不知她装得辛不辛苦。
说起来,周慕已好几日未曾找过他,陆岩不知她又在打什么小算盘。即使周元总让他父亲失望,但周义坤依然把大寿交给他办,某种意义上讲,是在给他找台阶下。做到这种程度,足以见得周义坤对周元的宽容。
如此看来,想要扳倒周元,周慕得费好一般工夫才行。
宴会很快开始,只可惜,陆岩始终没有看到周义坤的身影。
他一方面觉得合理,周义坤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么高调的场合;一方面又觉得奇怪,既然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周义坤不亲自接待说不过去。
实际上,周义坤确实出现了,只是他为人低调,穿着朴素,没有特别介绍的话,放进人堆里竟然也分辨不出来。而这恰恰是最可怕的地方。
陆岩原本想留在会场,却接到了阿北的来电。他说自己联系不上七叔,但现在会场外有个从蓝田来的商人想和周元做生意,他拿不定注意,这才打给了陆岩。
陆岩挂了电话,在会场外找到了阿北。
“大致情况就是我在电话里讲的那样,应该怎么办?”阿北随口说:“那人看起来挺有钱的。”
“人在哪儿?”陆岩问。
“那儿。”阿北转身,指着不远处椰子树下打电话的宋先生。
陆岩瞧了一眼,那人穿着白短袖蓝西装,脖子上挂着一根金项链,最吸引人的还是左手,每一根手指上都夸张地挂着钻戒。
……难怪阿北会说他看起来很有钱。
宋先生挂了电话,刚转身,就见阿北朝自己招手,他走过来,上下打量了陆岩几眼,“这位难道是周先生?”这人一开口却是浓浓的口音。
“他不是。”阿北在一旁接话:“但你可以先跟他讲。”
原本阿北是不想搭理这种事的,但这个叫宋先生的财大气粗,叫他帮忙引荐引荐,随即就掏出口袋里的现金递过来。
这么会来事啊,他也就是传个话,又不会少块肉。
宋先生称自己是蓝田一工厂的老板,主要做浮雕艺术品,想开拓下乌里市场,遂想和赌场谈谈合作。
陆岩表示自己会把这件事转告上级,宋先生立刻递出自己的名片,补充道:“我的工厂还能做艺术品加工,这次我也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见面礼在酒店放着,这位朋友要是能让我和你们老板见上一面……”宋先生搓搓手,“我一定会报答小兄弟的。”
陆岩低头看了眼名片,如果不是这一眼,他还以为面前这位宋先生真是什么正经生意人,谁知道他口中的艺术品加工居然是指象牙这类珍贵且违法的东西。
也是,正经人谁会到下乌里投资?谁会和赌场老板合作?
回到会场,陆岩环顾大堂,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七叔,他信步走去,将这事告诉了七叔。
“什么?莆田来的工厂老板?”七叔的语气中透露出一股鄙夷。
陆岩默然,将名片掏出来递给七叔。
七叔低头看了眼,表情微变,他将名片收下,径直走到周元身边耳语。
舞台上的戏剧演员表演极具感染力,奶奶听得开心,笑声不断。周元对此沾沾自喜,这次事情办得妥帖,父亲也一定很满意。
可惜的是,一片祥和之下,不速之客造访,让原本和谐的场面一度失控。
曾与七叔和楠哥在北山海交易的老板在奶奶八十大寿、周家大摆筵席这日造访,要当面讨个说法。
老板派去的手下不仅没有拿到货,连保险箱都不见了,落得一个钱货两空的下场。他第一次在周家拿货就碰到警察,如此巧合,周家到底什么意思?
直到此时,周义坤才知原来周元此前回国是为了与买方交易,可惜那次的交易被警察中途截获,结果并不顺利。如今吃了亏的买方上门来讨要说法,话里话外指责周家与警方联系密切,合起伙来侵吞买方财产,整个空手套白狼。
做生意讲究诚信二字,就算经营的是毒/品生意,作为卖方,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买方老板这么大的帽子一扣下来,着实听得周义坤冒火。
而脾气暴躁的周元更是脸臭得不行,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警告老板不要在这胡说八道,接着就要叫小弟轰他出去。
老板也不是吃素的,此番前来要说法,自然不会单枪匹马,见周元这番行为,他带的小弟们立马开启保护模式。
这可是周家的地盘上,岂能示弱?很快大堂的保镖们全都聚集了过来,将老板一行人围在中间。
舞台上的戏子被这阵仗吓到噤声,背景音乐戛然而止,空气凝固到窒息。
见状,老板抬手,手/枪对准桌上的酒瓶,嘭的一声,碎片四溅:“你们周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响声吓坏了奶奶。
周慕疾步来到奶奶身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一边安抚着她的后背,一边喂她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