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用力拖住桌角,桌上的油瓶应声而倒,浓稠的香油顺着石子地面铺散开来。
“钱呢?”保镖丢开年轻男人的双腿,弯腰揪住他的衣领,睇着他鼻青眼肿的脸,语气冰冷。
“呸——”谁知年轻男人对他的警告置若未闻,卵足了劲儿朝保镖吐口水,喘着粗气,不知死活地骂着:“输……输不起钱开什么赌场!”
原本打算趁乱走人的陆岩脚步微顿,他半蹲着,凝着眸子侧头望去——
油瓶倒在地上,一侧是散落的啤酒瓶碎片,一侧是东倒西歪的桌椅。而那年轻男人话音刚落,嘴角就挨了两拳。紧接着,另一个老头衫男子伸出手在他裤兜里摸索。几寻无果,保镖被激怒,猛地将他扔回地上,手肘被割破,冒出血点。
就在保镖脚头落下的瞬间,一束火光猛地烧起,顺着油水流动的方向烧起一赌火墙。方才保镖站在打散的油上,这一烧,小腿吃痛,两人均是噌地后退两步,接着迅速踩地试图扑灭火焰。
只是顷刻的失神,再抬起头来,猛然发现年轻男人居然已经失去了踪影。黑一点的保镖啪地给了另一个保镖一耳巴,愤愤地踢了脚脚边的碎玻璃,骂了两句脏话;而被打耳光的保镖一句怒言也不敢有。
*
陆岩把年轻男人连拉带拖地带到了不远处的废旧楼盘,见后面无人追来才把他丢到墙角。
“你……你是谁?”年轻男人吐出一口血,不小心吸入灰尘,又呛了几声。他警惕又担忧,生怕自己刚脱险又羊入虎口。
陆岩蹲下/身,男人下意识往后缩,却发现自己靠在墙角,退无可退。
“躲什么?”陆岩冷眼瞧他,定定地说:“我刚才救了你。”
年轻男人仔细一想,陆岩说得没错。救了他,应该不至于再打他,除非这男的想要他刚才在赌场赢的钱。
“叫什么?”陆岩问。
“向土。”
“巴斯拉巴人?”
“祖……祖上有人是。”话落,向土咳嗽了两声。
废旧危楼没有用电,河对岸的灯光落进来,光线并不清晰,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陆岩从兜里抽出一根烟,递给向土。
打火机的灯光呲得冒出来,向土这才看清陆岩的长相,他吸了口烟,身体连带着戒备都松懈下来。
“刚那些人谁啊,为什么打你?”陆岩坐在就近的砖头上。
“呵——”向土冷笑一声,抽烟的手还不受控制地抖着,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心有余悸:“垃圾赌场,我赢了些钱,就说我出老千。表面上和和气气让我走,结果后脚就派人来打我,还想让我把赢的钱都收回去。”
“维多利亚赌场?”陆岩指尖点点烟灰,明显不信他的语气,“开什么玩笑,那不是周家的场子?人稀罕你这点儿?”
“我呸!”听陆岩这么说,向土更激动了,“你懂个屁!”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嚣张,毕竟自己现在残兵一个,要是惹得对面这位爷不高兴了,要打自己怎么办?想了想,向土收敛了一点,“反正在这个赌场,你别想赢大钱。否则,有命赢,没命花!”
“你赢了多少?”陆岩斜眼看他。
向土揪了揪裤头,一脸戒备:“你……你想干嘛?”
话音刚落,楼外传来说话声,竟是那两个没要回钱的保镖,不知何时已经追到这里来。
“赢得多吗?”陆岩再次问道。
“……还、还可以。”向土明显慌了神,怕他把自己供出去,问啥就答啥。
保镖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陆岩这才揽着向土离开。
那晚,向土借了辆自行车骑回村,走前从内裤里取出几张美元,意料之中地看到陆岩那张黑脸,张嘴骂了个“滚”。
向土乐了,“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啊!”
陆岩摆摆手,算了。他转身要走,骑上车的向土突然扭头叫住他,“哥们,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
“我就是在这片混的,今天你帮我,以后要是有需要的,找我!”
陆岩无言,盯着他那张肿胀的脸。
向土咧嘴笑,抽动嘴角的肌肉,一阵一阵地疼,“你别笑,我打架虽然不怎么样,但这片我熟,总有你用得上的时候。”
陆岩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回到筒子楼已经是凌晨五点,楼下的小卖部还开着,老板娘是本地人,正躺在太师椅上看电视。
陆岩买了瓶矿泉水,递钱的时候发现贴在玻璃门上的寻人启事,他随意扫了眼,是要找一个金发年轻男人,纸上是那人的照片,穿着金黄色的高帮登山鞋。
在下乌里,每天都有失踪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足为奇。
陆岩上楼冲了凉,换了条背心裤衩躺在硬板床上,这儿没空调,头顶的老电扇一圈一圈地转,声音很吵,但偏偏是这种声响带给他一丝舒心。
既然维多利亚赌场是周元在管理,那么周慕来赌场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陆岩双手枕在脑后,正思索着,银色项链的吊坠滑到脖子边。他摸过吊坠,打开盖子,这其实是个很精细的通讯设备,可以打电话,也可以定位。先前泊车时,陆岩就知道这是周慕专门带给他的东西,为了方便她更好地管理他的东西。
想到泊车,陆岩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猛地翻身下床跑到一楼,小卖部老板娘正在打电话,没注意到他过来。
陆岩走近玻璃柜,透过手机的光照清楚了寻人启事。他盯着照片上的黄色登山鞋——很像停车场里被罩着脑袋推上五菱轿车那人穿的鞋,仔细一看,连身形都很像。
纸张上有基本信息和联系电话,陆岩拍了照,很快上楼。
目前七叔尚在考察他的阶段,是绝对不会贸然将他引荐给周元的。那么现在,利用好周慕这根稻草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
早上七点,钟声远扬,周慕正在寺庙烧香拜佛。
周义坤从小信佛,从前每次做事,总会先来佛寺拜一拜,祈求顺利平安;赚钱以后,又会捐赠一部分给寺庙,以求顺心。当然,也就能糊弄糊弄自己。
奶奶八十大寿将近,父亲近来身体欠安,周慕便专门挑了日子过来祈福。
清晨的寺庙清幽安静,山间还萦绕着白雾,不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伴随着振翅的声音很快飞远。周慕扇了扇香上的烟,朝石像鞠躬,接着鞠了三次躬,将香插在烛台里。
阿车在殿外等候,周慕一出来,他便迎上去,脸上流露出意外的神情,“他居然知道。”
周慕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机,走到墙边,眺望山下的树林与湖泊。
陆岩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沉稳而低沉。他把向土的事情告诉给了周慕,这无异于开了一个口子,至于事实如何,当然是靠她自己找人去细查了。
周慕很轻地嗯了声。
“还有一件事,”其实陆岩不是特别确定,但直觉告诉他英国男人失踪不是那么简单,这直觉全来自他的观察。他的记性和观察力一向不错,即使只是在停车场晃了几眼。
思来想去,陆岩还是决定告诉周慕,毕竟在这地方,周慕有太多资源可以去调查,如果失踪案不简单,他只要以提供更好的情报为由,就能从周慕这里得到相关信息;如果失踪案和周元没有关系,那就当他调查失误,他至少还告诉了周慕她大哥要回散户赢的钱。总之,告诉她金发男人的失踪案,始终是利大于弊的。
“你大哥绑架了一个金发年轻男人,”陆岩补充道:“有人在大街上张贴了寻人启事。”接着他将具体信息都告诉了她。
“好,我知道了。”末了,周慕率先挂断电话。她的声线平稳,听不出感情起伏,但常年跟在身边的阿车能感觉出来,她的心情很好。
阿车来到周慕身边,自顾自说起,“没想到他还真有两下子,知道车上的盒子是给他的,也知道慕小姐你想要什么。”
周慕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吩咐起阿车,叫他去调查一下周元在东港的业务。
连散户赢的钱都要抢回来,必定是有什么大窟窿填不住。突然缺钱无非因为赌、毒、或者投资,以周元的木鱼脑袋,投资肯定出了问题。如此一想,周元铤而走险偷她的货卖,恐怕也不只是想多赚钱向周义坤邀功这么简单。
至于陆岩口中的被周元绑架的金发男人,周慕交给手下糯成去查。
殿里走出来一个和尚,阿车察觉,朝他致意。
周慕转过身,和尚用泰语说:“纸笔已经准备好了,慕小姐请随我来。”
周慕双手合十,同和尚往殿内走。
周义坤虽是狠毒之人,年轻时为了权力地位对谁都下得了手,但一直很孝顺。
周慕自然投其所好,拜佛祈福,为他抄经书求平安。至于是否真的有用,那便只能来日方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