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朱弦忘川知 第51章 妖族秘辛（七）

走出殿门，顾渊带着萧望川七拐八拐地钻入了一片水榭，只相隔甚远便是能听见有姑娘的嬉笑声自于亭下传来。

“怎么过去这么久才来？我和小九等得花儿都谢了。”

轻霭浮空，乱峰倒影，潋滟十里银塘。少女脚系铃铛，伴着她回身的动作一道发出悦耳轻响，她怀中抱一幼狐，正乖顺软糯地依在她的怀中，口中哼哼唧唧地唤着。

少女将幼狐举起，贴在脸边，稍显嗔怒地责问道：“来得这般晚，连小九都不想理你了。”

从见到她正脸起，萧望川脑海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她的身份。

狐五女，浮湘。

谁料那幼狐却是不卖她这个面子，还不等萧望川赔礼道歉就欢跳着飞扑到他的怀中，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晃荡身后那条小狐狸尾巴，生怕前人瞧不出自己喜欢他似的。

萧望川又怎会认不出来，这幼狐便是在现世的将来伴他同行的嘬嘬，而在此刻，他也终于得知了他原本的姓名。

狐九子，浮漓。

萧望川将嘬嘬抱起，掂量了一番，评价说：“重了。”

“可不是嘛，每日不是吃就是睡，都快被我养成小猪了。真是的，分明每日喂养小九的都是我诶，为什么他对你比对我还亲？”

浮湘嘟起嘴，怒视着在长兄怀中撒娇的白狐，愤愤说道。

萧望川仰天大笑：“何止是你？他分明就是同我最亲，就是唤来他的别几个兄长，信不信小九还是就跟着我跑？”

与其他的兄姊不同，浮漓直至现在也没开出灵智，体型也一直维持在幼年时期，不过这倒怪不得他。王后身怀九子之时恰逢老狐王离世，事发突然，她受不住打击当即昏死过去，腹中的这个孩子险些没能保住，早产生下来时不过只有半个手掌大，气息弱的可怕，是长兄浮染昼夜不息地以体内精魄之气养护才堪堪保下他性命。

长兄如父，既然老狐王走了，那给小九取名的重担便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浮染头上，他本是个不耐诗书的，那是却愿意为了弟弟而愣是将自己关在书房待足了三日，末了才敲定了这一“漓”字。

浮漓生有残缺，难感天地之气，修行于它而言更是无从谈起，可族中兄姊却仍厚爱他厚爱得紧，出门在外听到有说谁的闲话都行，可唯独听不得有人说自己的九弟半个不好，可以说，浮漓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降世的。

浮染自也最喜欢自己的这个弟弟，不光是出于名字这一渊源，更多的还得是因为浮漓的那双眼睛。

老狐王膝下共有九子，只有长兄浮染与幼子浮漓是袭了他那一双水蓝色的眼眸，别的孩子都是和王后如出一辙的焰色瞳眸。

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是父亲死后留余他们每一人的纪念，可独有九弟一人，恍惚之际，浮染也曾自私地想过，这是否是父亲仅赐予他一人的慰藉。

“整日净胡说，小九又怎舍得不理我。说说看，这会找我又有何事？”

萧望川放下浮漓，顺手从桌上的盘子上捻了块点心吃，刚一入口便是苦涩得叫他直皱眉，“你从哪寻来的糕点，又湿又涩，尝过后我这条舌头都不想留了。”

浮湘不信邪地也抓了一口吃，却发现哪有兄长说道那般夸张，于是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是兄长你的舌头太挑啦！这可是我花了老大价钱托人替我排了足有半天的队才买来的，爱吃不吃。”

萧望川也觉奇怪，照理说这点心也是他喜欢的滋味，可用浮染这具身子吃却是觉得实在难以下咽。

“兄长你啊，就是太娇气，难怪都一把年纪了也没姑娘要你。”只见浮湘三两下地便将盘上的点心一扫而净，而后开始掐着指头细数起来。

“你说说你，糕点要吃天香楼现做的，茶水要饮天山雪化的，衣裳要是千丝金蚕织的，熏香还非得用那百花宫特调的不可，有时说想吃个瓜果就得劳三哥天南海北地去给你寻来，酸了不吃，太甜了不吃，凉了不吃，热的也看不上，忒难伺候！光养你一人，那花销真是把十个我卖了都抵不上。”

“怎么和兄长说话的呢？什么叫没有姑娘要我，我若是要娶妻，想来上门来的人家能从妖界一连排到青云仙山上。”萧望川笑着用手上的半块点心一敲她的脑门。

不知是不是受了浮染意识的影响，他同原主的家人相处起来竟是没有觉得半分违和，好似自己当真就是他们的兄长，同他们本就是血脉亲情的一家人，他暂还想不通其中关窍，只能将其归结于，或许曾经的浮染正如先下这般生活着。

“是是是，兄长你最强，兄长你最棒，兄长花容月貌，祝兄长永远不死耶耶耶。”浮湘面无表情地敷衍着应道，“对了，言归正传，翠翠来前没和你说吗？”

“翠翠是？”萧望川嘴角抽搐，心中隐隐有一不详的预感，不曾想他这好事不灵坏事灵的体质就是换了个壳子也奏效。顺着浮湘的视线看去，他果真再又对上了顾渊的视线。

“喏，你不记得啦？话说......”浮湘这才发现，在她点名后，“翠翠”的表情就像吃了...一样难看。虽然好像在她出声之前，今天她的脸色就没好看过。于是再又问道，“翠翠，你怎么啦？”

萧望川深吸一口气，打着圆场说：“可能是身体不太好......”

“这样。”浮湘点点头，而后忽的将萧望川拉近，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了。女人每月总有那么几天是不舒坦的，将来兄长若是给我找了小嫂嫂，可要注意多担待着点。”

萧望川面上有些作烧，他知道就这个距离，哪怕是蚊子叫顾渊都铁定能听得一清二楚，只好心中求着这姑奶奶别再火上浇油了，说道：“你且安心吧，在看到你们几个娶妻生子之前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娶亲的。”

“那你怕是永远也等不到这天了，毕竟湘儿可是最最最最，最舍不得兄长了呢！”浮湘刻意削尖了嗓子说，可把萧望川恶心的不轻。

“去去去，就属你话多。”他笑骂道，“饶了那么大一圈子，还不和我说叫我来何事，兄长我可忙着，不说我可就要走了。”

“诶？慢着慢着！你且看过来。”

说罢，只见浮湘将在浮染胸前一个劲儿巴拉的浮漓抱来，又伸手将它递到兄长面前，“快，叫人，叫叫他。”

萧望川感到原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看这半悬身前的小狐狸一歪脑袋，许是也察觉了面前之人眼中的局促与迫切，于是张大了嘴巴，唇齿间模糊不清地发出了两个字眼，隐约可听出是“哥哥”的音节。

几乎是在浮漓说出口的瞬间，浮染的双眼便蓄满了泪水，他将弟弟抱入怀中，激动地是又亲又摸的，发了好一会的癫才终于平复下来，满眼期待地再问道：“好浮漓，好弟弟，再唤我一声，唤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他这一说，浮漓便又是顺着他多叫了两遍，一遍说的更比一遍好，这可给浮染逗得合不拢嘴。

“真是的，教他说‘姐姐’就木得跟个呆瓜似的，一说‘哥哥’却是学得快。兄长你说，小九这都会说话了，是不是再过段时间就能变出人形啦？”浮湘嘴上吃味，可午时初听幼弟嚷出句“哥哥”后，哪怕明知不是在叫自己，还是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饶是再次听到，这会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那是，我们小九冰雪聪明，自是学什么都快。”

嬉闹过后，萧望川才渐渐从浮染的情绪状态中抽身，临走前他不忘和浮湘讨来了“翠翠”。

“啊，哦——”瞧着浮湘那一脸滑稽笑的表情，萧望川就知晓是她会错了意，无奈只好解释说：“这不是临近大典，文书尚还处理不过来，我瞧着她手脚麻利，应是个做事的好料子。”

“别扯啦哥，我还能不知道你吗？你那堆文书什么时候不是丢给三哥做的，你别再溜去人间玩三哥就得哭着来谢谢你啦！”她俏皮地一吐舌头，挥着手说，“开个玩笑嘛，知道你心气儿高，怕是觉得全世界的姑娘都配不上你。”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萧望川不要脸地自信回说，至少在此事之上他和浮染达成了共识。

“说不过你，你还是快走吧！”

“对了。”萧望川想起了浮浔的叮嘱，于是也嘱咐她说道；“最近虎族豹族，尤其是虎族那里正虎视眈眈着，时值多事之秋，你出门在外可要小心点。”

“怕什么。”浮湘无所谓地应着，但见兄长的表情有些严肃，到底还是将身子端正过来，重新回了一句，“知道了。”

说完后还要负气地嘟囔着，“能有什么事，大不了不还有哥你能来捞我嘛！”

闻言，萧望川的脸一下软了下来，“是要叫你们小心，不过放心，若是出了什么事，就喊兄长的名字，兄长就是十万火急也给你赶来。”

“嘿嘿，兄长最好啦！”浮湘笑道。

步于回程路上，顾渊倏而叫住了萧望川。

“我想我知道这是哪了。”

萧望川眉头一挑，彼时的他比顾渊高了整整有一个头，于是弯下身子，笑咪着一张脸也说道。

“我心里也有个主意，不如我数三二一，我们一同说出来，看看是不是想到一处去了。”

“无聊。”顾渊抱臂，冷视前人。不等萧望川数节拍便直接说了出来。

“我们应当是来到了浮染的记忆。”

“巧了。”萧望川闻言眼角一弯，“我也是这么想的。”

妖狐擅幻境，当日浮漓毁去浮染内丹，在释放出其中澎湃妖力的同时，更也将他们拉入了内丹主人的记忆。妖丹是妖族毕生修行的成果，原是除储有妖力这一功用外，同时也可存有主人生时的记忆。

既然只是记忆，而非真的回到过去，那无论他们之后所做如何，都绝无可能更改狐族，乃至妖族的既定结局。

也就是今时今日，他们所亲睹之一切，都注定会化为焦土一片。

察觉到萧望川情绪的变化，顾渊主动将手搭在他的右肩之上以示宽慰。

“难能一见啊顾兄，你竟是会关心人了。”萧望川笑说，只是这句话刚一出口，顾渊便是要将手给抽回，好在前者眼疾手快地给他按住了。

“我这儿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再放会呗，放会就不疼了。”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他顾自解释说，“我们老家那有一句话叫‘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世间苦难之事向来只多不少，苦难降临时，或许会一时心觉感伤，可感伤过后呢？不还是要收整好行囊接着出发。所以与其黯然神消，不如化悲愤为动力。”

“既然故事注定会有一个不完美的结局其过程就该被全盘否定吗？那对这些曾活着的人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人生在世，最后谁又跑的开黄土一捧呢？至少我很开心，时隔千年过后，还能有幸与这些同我了无交集的人相处，我不会逃避结局，而是要让他们在我的回忆中熠熠生辉。”

顾渊静静地听他说完，后而瞧不出神色地打趣说：“你是在同我说教吗？”

“我是在说教我自己呢。”萧望川开始耍起赖来，“这不是说出来就会好受很多嘛。话又说回，顾兄，你当年又为何会出现在那扶倾山，总不能是我美名远扬，你倾慕许久，于是特巧去偶遇我吧。”

顾渊不答，只叫着那没脸没皮之人自己吃瘪。

“啊，那看来不是。”萧望川将话头再又一转，“想来定是缘分了。”

“孽缘。”

“孽缘也是缘。顾兄，这回可是你自己承认的，你同我有缘。”

猜到顾渊又要拂袖离去，于是萧望川在一满口舌之快后便先下脚为强地走了，只留顾渊一人在原地不知所谓地看向他那没个正形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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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妖族秘辛（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