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你走吧。”
万彦宁将刀锋渐渐抽离,被她称作叔叔的男人彼时正为她的刀身抵于墙上。
断其右手,粉碎丹田,他俨然已是个废人了。
万彦宁闭上眼,退开一步,背朝向他。
赤鬼堂长老宁作我,背弃宗门,幽囚宗主,泄露本门秘法,鼓吹半数弟子靠身魔门,妄图掌控赤鬼堂大权。桩桩件件,无一不将他定死在了耻辱柱上,注定要受万世唾弃。
万彦宁本该杀了他的,可事到如今,她却又如何都下不了手。
于公,宁作我早已罪无可恕,不可不杀,但于私,他又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叔叔,是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前辈。
她问心有愧,最终也只好自欺欺人,假意没有看到这一切。
但还是叫她失望了。
她有心放宁作我一马,只叹后人并不领情。趁万彦宁转身之际,他亮出了那藏于靴下的浸毒飞刃,刃尖直指前人裸露在外的一截脖颈。
只是他注定失败。
但见一柄长剑破空而来,自后整个贯穿宁作我的心脏。
“斩草除根。”顾渊踏入殿内,睨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宁作我,而后一言不发地将剑拔回,没入神识之中。
万彦宁长叹一息,再回身时却了无一丝惆怅,瞧了一眼浴血浑身的顾渊,苦笑说:“你倒是有几分本事,孤身一人携我宗三成弟子竟也能力挽狂澜,夺得胜局。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你若有求,尽管直言。”
被顾渊斩杀的宁作我死后尸体便自然作了灰烬,连带着衣物一概消散,只余一串钥匙“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万彦宁将其拾起,别在腰间。
“走吧。”
兴许是念及往昔情分,虽不知他是以何手段得以囚禁堂主夫妇,但总归是没能痛下杀手,也正是出于如此考虑,万彦宁才在最后关头选择放过宁作我。
不过结局总是不尽人意就是了。
大概是这走得近的人时日久了性子也会相近,一路走来万彦宁也是絮叨个不停,但她到底是缺了点萧望川的脸皮,瞧着顾渊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她也终是没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好脾气。
沉默许久,也不知她又想着了什么,忽而说道。
“我派心法实则有一致命缺点,与魔功内里相斥,故而立派万年来少有寿长者,多是不得善终。当年阿爹阿娘力排众议,叛离魔宗,而今却落得个仙魔两难,彼此掣肘的下场,难论福祸。我自明晓小叔叔的难处,但做不到眼睁睁的看那些弟子在无知中步步走向死亡。苟延残喘也好,只有活着才有可能见到出路。”
“你不该和我说这些。”
此乃赤鬼堂秘宗,若是落入有心之人耳中,引发宗门内部恐慌事轻,遭敌手针对乃至覆灭事重。
“说不出,但我知晓你不会。该死的。”万彦宁暗骂一声,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讲实话,你和萧望川那二愣子真是两模两样的。就是怪了,自打我见你第一面起,又觉得你们真是像极了。”
“兴许是我眼花了吧,有时看你们一道走着,就觉得,嗯......”她冥思苦想一阵,显然还是没能想好该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
灵光骤然乍现。
她笑道:“就好像你俩是同一人似的。”
闻言,顾渊眸光微动,却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宁作我将堂主夫妇囚禁在幽冥殿内,外一层的结界早在他死时便散了。
照理说破门而入对他们二人来说算不得难事,只是殿如其名,这幽冥殿的大门乃是特制的,若一味强攻,非但不得入内,更会遭其反噬,自讨苦吃,破解的唯一之法便是用钥匙解开。
万彦宁手心冒汗,颤着将钥匙塞入孔内。
如何洒脱,于其本质,在修真界内她也不过一介小辈,还算是孩子的年纪,家中既已发生如此变故,平心而论,说是一点也不惶恐自然是骗人的。
幸而,听得“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推开殿门,万彦宁终是与亲人相聚,万幸,他们相安无事。
“爹!娘!我......”
万彦宁唤着爹娘,向他们怀中奔去。
她落空了。
在她指尖将要触及的前瞬,赤鬼堂堂主夫妇于顷刻间爆散为了一团血雾。
万彦宁扑倒在地,脑内轰鸣。
血...好多的血......
她低头,看不清自己的双手,面上,睫上,淅淅沥沥的一片,全是血。
身上的血渐渐淌在了地上。
温热的,厚重的。
像是阿爹阿娘的手。
对了,对了,阿爹阿娘。
万彦宁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是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蹲坐在地,尖叫着。
今日之后,她再无爹娘了。
......
随顾渊一同到来的便是赤鬼堂夫妇仙逝的消息。
沈容青将他带到了栖梧峰,先是替他简单处理伤势,而后马不停蹄地赶去通告门内众长老此事。除却尚不知所踪的清虚仙尊,一日之内,七峰长老齐聚太初峰莫问轩。
原因无他,在幽冥殿的现场,发现了一段极细的乐弦。经过调查,此物大抵再又出自魔宗合欢宗之手。
“岂有此理!”开阳长老吼道,“简直欺人太盛,魔门行事如此嚣张,可还将我仙门百家放在眼里?”
“不日前天衍宗才生祸端,如今赤鬼堂又遭此大变,魔门此举,图谋甚远。而今掌教不知去向,我们又该如何是好?”玉衡长老只如此叹道。
“要我说,不如把那什么封魔大界给解了,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再将那魔门余孽复驱逐而出,现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再拖下去,谁又得以保证不会再发生什么?”开阳长老是个急性子,他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些个只会藏头露尾的魔门鼠辈。
“可掌门师兄不在......”
"他清虚不在又如何?我们是离了他不可吗,仙门百家,岁月泱泱,莫不是少他一人我们便要去做那束手就擒的羔羊?荒唐!"
见开阳长老是铁了心要战,玉衡长老只好默默闭上了嘴。
“好了。”天玑长老这会跳出来打了圆场,“我们避又如何,战又亦如何?千年之期将至,仙魔终有一战,不过时日远近罢了,与其有空争闹,不若齐心考量对策。”
“不用了。”
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众人抬眼看去,却只见一黑衣凡客。
“因为她已要前去。”
“哪来的小辈,此地可是你能任意来去的?”开阳长老轻蔑道,显然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抱歉,诸位长老。”
沈容青晚到一步。他本还在心忧万彦宁之事,回首间才发现榻上的顾渊早跑没了身影,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好歹也算是赶上了。
“容青,这又是怎么回事?”天玑长老瞧着是自己的爱徒来了,目光一瞬柔了下来,语气不带丝毫苛责。
沈容青先是一一行过弟子礼,而后解释道顾渊正是从那赤鬼堂逃出,将消息予他之人。
不曾想,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那殿中的长老竟都将目光再又放到了他身后的那男人身上,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
“敢问这位仙友,赤鬼堂发生如此险事,你又是如何全然逃出,还能将消息带来呢?”瑶光长老目光不善,夹枪带棒地问说。
沈容青知晓是自己失言,悔恨之余却又难以将他们在燕城所遇之事托盘而出。
顾渊身上本就疑点重重,如今仙门人人自危,若是此刻再多加解释,只怕才要真害了他。
沈容青咽了口唾沫,脑中言语组织飞速流转。
但顾渊却是按住了他,冷冷说道:“而今万彦宁已任新任堂主,不日便将踏上伐魔之路。不信,可将我囚禁,我身无灵力功法,也是插翅难飞。”
“师尊,顾公子乃吾之友,徒儿愿以性命相保,他绝无与魔勾结之害。”只见沈容青一掀下摆,“扑”地一下跪下。
“容青!”天玑长老惊道,“起身!此事非同小可,你莫要儿戏!”
沈容青垂着头,可腰背依旧直起。
顾渊见不得如此墨迹的场景,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短匕径直插入琵琶骨,大片大片的鲜血淌下,他却连脸色都不曾改变。
“唉,罢了罢了。”开阳长老只是冲动,而非鲁莽,事已至此也不好揪着个小辈不放,末了还是松了口叫他们快走。
沈容青单手将顾渊抗去,路上也不忘絮叨他说做事怎可如此冲动,若再有下回,自己说不定就带不回他了。
顾渊木着脸,哑了一路,临了才狐疑问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故如此。”
沈容青见他一直不说话,还怕他是受了刺激难缓过来,如今见他终于肯开口了才放下心来。
思考片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当真是想不出什么说得过去的由子。
“大概,是因为觉得你对那孩子而言很重要吧。”他如是说话。
“不过,话又说来,你这回上山应当是见不到他了。他闭关了。”
“我知道。”
沈容青倒是不觉得有多少奇怪。
将顾渊安顿好之后,他又再一脸深重地绘制了许多符咒,一半贴在了屋外,还有一半被他带在了身上。
顾渊知晓他是放心不下,要赶去见万彦宁一面,也不打算劝阻,只将眼睛闭上,权当没有看见。
“我......我将灵石放在此处,你若是腹饿,可用灵石去膳堂换些吃食,门内未辟谷的弟子皆在那处用膳。”
意料之中的沉默。
沈容青就当他听进去了,顺口再又交待了几句便着急忙慌地下山了。
良久,顾渊才睁开眼睛。
他伤口愈合的速度极快,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只如此一会便淡地只剩了条血痕,只是干涸的血液沾上了衣襟,黏黏糊糊的,并不舒服。
他不曾在意,摊开右手掌心,正中躺着一枚玉扳指。
凝视片刻,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直到这一诡异的氛围被一声叫唤打破。
“唔!”
顾渊低头看去,原来是嘬嘬正在蹭他的脚踝。
收回玉扳指,而后蹲下身,与它对视。
小狐狸的眼睛漂亮,但像是蒙了层叫人难看真切的雾。顾渊的眼睛也漂亮,只是再难呈下东西,跟两个黢黑的洞似的,里面是空洞一片。
他将嘬嘬抱起,下意识地顺了把狐毛,正当疑惑自己又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一习性,一瓣桃花恰好自他的肩头落下。
虽然只是一瓣,却仍不难看出它盛放时的绚烂,亦如某人那耀如灿阳的笑。
卡文啊啊啊啊啊啊啊!写不出一点感觉,好烦好烦好烦好烦!下一章望川大概率还是不会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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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坐看云起时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