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既已伏诛,道同,莫要执迷不悟。”
锁仙链前,清虚仙尊一袭白衣,俯瞰其下血肉狼狈的道同仙尊。他的手中持有水镜一面,其上映出的赫然是千里之外的庆元真人濒死一幕。
道同仙尊闻言,在心魂剧震之下愕然抬首,半晌,两行清泪漱漱落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待到从剧烈的悲伤中缓回之时,只用那双猩红的眼瞪着前人。
他向前伸抓着,在清虚仙尊的下摆留下了一片浑浊的血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千年前亦是如此,清虚,你究竟要何时才肯放手?”
清虚仙尊一步未动,他的发已近乎全白了。
“你执念过深,已然入魔。”
说罢,便从腰间取下佩剑,剑刃划破了道同仙尊的脖颈,丝丝血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间而不断地自伤口溢出。
“清虚!你枉为人师,枉为正道魁首!你该死!你该死啊!”道同仙尊吼说,体内血气翻涌,仙魔此刻只在一线之间。
清虚仙尊无视了他的诅咒,手起剑落,斩下了道同仙尊的头颅。
“凡魔者,皆要灭。”
他将剑收回,步离地牢。经此一行,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怎么不让他把话说完?”
识海深处,在仅他一人所能见的另一方天地,一男子正戏谑的看着这一幕,而那男人,分明生着一张与他一般无二的面孔。
“你知道他想问些什么的。”“清虚仙尊”挑衅道,而后走到那具无头尸体身边,似蹴鞠般将那头颅颠来倒去地翻弄,直至全无了兴趣,才提起道同仙尊的发,叫他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对着本尊,拨着下巴腹语说。
“当年之事,你可有一丝愧意?”
只刚说完,“清虚仙尊”便难以自持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直不起腰,把在手上的头颅也随之落下。
“如何呢,阿池?”
“别用这个名字叫我。”清虚仙尊的脸上终是起了一丝波澜。
另一人却全然充耳不闻,继续说道。
“漫步人世三千载,自认尽失一切,只为护住这个缥缈的世间,而他甚至在死前都不曾回应你的心意,忍辱负重上前年,修真界依是一成不变,你又得到了什么呢?是这顶替半生的骂名。”
眼前出现了无数个“清虚仙尊”的虚影,彼此喋喋不休,但显然,本尊早已习惯了如此情形。
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到他的身前,俯在耳边,低语道。
“他生时心有所爱,葬后无忘苍生。而你,只为那临终前的一句嘱托,蹉跎半身,如今又要甘于死路,可怜,可叹。”
“世人拥你如神,却不知你早已与废人无意。”
那无数的身影最终又收归于一处,“他”是心魔,更是他经久的妄念。
再见时,“他”再度变作另一番样貌。
“无情道已碎,你又该如何与他作抗。”
视野在这一刻为黑幕取代。
“他”说。
“好戏尚未开场,不如留于此地。”
“毕竟......”
“还有位大朋友呢。”
身后,道同仙尊的仙躯在此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黑色雾团身影。
摒弃肉身,怨念成魔。
“醒了?”
萧望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腹部莫名膈着难受,向下看去才发现彼时自己正被放在了一头骡子上。
沈容青牵着缰绳,一手怀抱嘬嘬,见他已清醒过来,解下腰间悬挂的水壶,递了过去。
萧望川接过水壶,扬首“吨吨”地灌了一口,神识也在这一刻从远去的回忆中彻底复位。
“怎么就你一人了?”
他揩去嘴角水渍,伏在骡背上,东张西望着问道。
方才还没瞧出,只觉得些许熟悉,这会才算是知道了,自己是已回到了青云门山脚。
“天衍宗一役惊现赤鬼堂秘术,彦宁恐宗门内已生变,早先就赶回去了,顾公子也随他一同去了。我见你昏迷多时,原还想寻处客栈先安顿几日,待你醒后再作打算,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萧望川反手跨坐在骡背上,脑子里过了一遍沈容青方才所说之话,最后就听见了一句“顾渊和万彦宁跑了”。
“他一介凡人跟着去凑什么热闹?”他负气地叉腰,这般嘟囔着。
“你倒是挂念他挂念的紧,也不知那日是谁同我讲过,你与那顾公子之间不过误会一场。”瞅见萧望川那怨妇相,沈容青笑道。
“好了,顾公子身法诡谲,定然不会有事。与彦宁同去赤鬼堂,期间定也有他的打算,更况我已将青云门信物交予他,若有一日他遇险难,大可上青云门寻求庇护。”
沈容青从萧望川的手中接下被喝的空荡荡的水壶,而后将怀里的嘬嘬再度抛还给他。
萧望川架起它的前肢体,果然在嘬嘬的颈下发现了那颗妖丹。
倒还回来了。他想着。
“他来路不明,又有如此本事,这般轻易的就把他放走了,万一他居心叵测又该如何?”萧望川轻咳两声,嘴硬道。
“无须忧心,我已在顾公子身上留有追踪符,但他毕竟对我等有恩,为我之恩公,不可不敬。”
“知道。”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无可厚非,毕竟腿长在人家身上,跑去哪又不由他说了算。
但这莫名被抛弃的感觉是从哪来的啊喂!
“对了。”萧望川放下心中别样情感,问说:“阿青,那日结束之后你有见到裘将军吗?我曾允诺玉儿会将她的父亲带回,但......但我昏过去了,也不知裘将军如何了,玉儿尚且年幼,若是失了父亲,孤身一人在这燕城中又该如何自处?”
沈容青闻言,停下脚步,安慰道:“你且宽心,裘将军只受了些许轻伤,并无大碍,此次他带军抗敌有功,兴许还能再加官进爵,经此一役,燕城损失惨重,裘将军怕是要留在那忙上一阵子了。”
“那便好。”萧望川长吁出一口气,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总归是落了地。
该说是运气差还是运气好呢?自他初次下山起,真可谓走到哪死到哪,他真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自带了啥厄运debuff,就这一会功夫,接连扯出好几桩大事出来。
好在终归是有一事还能算得了圆满。
可欣喜还未持续多久,他便又是一副蔫蔫的做派。
“阿青,你说,当年金陵事变的实情当真如幻境中所看到的那样吗?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师尊又是否知情呢?”
沈容青听闻先是一顿,再定定地看着他,思虑良久后才开口。
“我...我不知。那日所见之情,着实震惊。诚言,哪怕是及至今时,我也仍是满心困茫。我不知前辈们是否知晓,但如此行径非我所寻之道,修真式大,人言式微,不失本心便好。”
不失本心吗?萧望川一言不发,只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体力的灵力流淌,心中充斥着难以言说的罪恶。
正如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默不作声地享受着施暴者所带来的红利,这于本质上不也是一种加害吗?
每一寸,每一缕灵力,究其本质,都来源于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阿青。”萧望川喉间发紧,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他又大着胆子假设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世间如果没有修士会怎样?”
“怎么忽而这么想?若是没有修士,怨气堆累难除,那便是遍地生魔了。”沈容青狐疑地看向他。
“不不不,我是说,假设这世上既无仙,又无魔,只余百姓代代相衍,世世不息。”
沈容青就着他的话试着想了想,但果然还是很难想想出这般情形。
“生命更迭,万物循环,若无仙魔,天下之气又该何去何从?”
气吗?这是个麻烦事。在此世之间,气就是事物最根本的起源。人生在世,难逃喜怒哀乐四感,贪嗔痴慢凝五心,有情便会生欲,欲求不满便会成怨,而死后挥之不去的怨气终将成魔,有魔就需仙来制衡,如此看来,这般假设从根本上就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悖论。
萧望川急的直挠头皮,自暴自弃样说着。
“天杀的天王老子!就不能来碗孟婆汤,死了就去喝一碗,忘得一干二净,然后潇潇洒洒投胎转世就算了,门门道道的哪还有这么多麻烦!”
“孟婆汤是何物?”
“就是死后要吃的一种药,喝了就能忘记生前的所有事,不记得就不会有怨气了。”
沈容青却当他是从哪本画本子上看来的,颇觉得有趣,闷声笑笑。
萧望川错觉他是在笑自己,又赶忙解释说:“真的!我和你说,不光如此,还有一物叫魂魄,你可以理解为是将体内之气困住的一层薄膜,这样就是□□死了,气也不会四散出去,而是可以洗去记忆投胎转世,这样世间便无魔亦无仙了。”
难得见萧望川严肃地较真一件事,哪怕觉得此事再是如何不可思议,沈容青还是跟着想了下去,这会他当真想象出来了。
想象出了一个没有仙魔,只有百姓安居乐业的世界。
他垂眸说:“好,真乃好极了,若此生有幸,我也想看到那般的世界。”
可惜这一切不过只是幻想,正因为现实的不可更改,才在美好幻想的衬托下显得无比遗憾。
但萧望川不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并非幻想,而是他曾触及过的真实。心中不再落寞,相反,满是憧憬与期待。
他想改变这一切。
但改变的前提是拥有绝对的力量,如今的他还是太过弱小。
“此次回宗之后,我要闭关。”萧望川说道。
“多久。”许是因为早就有此预料,沈容青并无多少意外。
“少则十年,上不封顶吧。”萧望川斟酌着开口,“仙魔大战在即,我也该当倍加心力。”
“好。”沈容青颔首,“清虚仙尊那边,你打算......”
“师尊育我多年,我自当信他,是非与否,后世自有评判。”萧望川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沈容青的问话。
沈容青眸色微动,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青云门所处山脉之脚也建有一城,不大,却是一应俱全,若要上山,免不得走过一遭。
看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萧望川倏而问道。
“这城......一直都是这般模样吗?”
忆起幼时,自己为师尊所携初上宗门之时,这座城镇就是这般模样,如今已过去百余年,除却百姓面孔,竟是分毫未变。
“是啊,此城受我宗结界庇护,自开宗以来惯是无事。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没什么,或许是我多想了吧。”萧望川喃喃自语。
虽说此前就发现了,但在得知修真界本源的真相后,这好似时间暂停一般的特性便格外惹人深思了。
修真界的时间从宏观看来似乎被长久的定格在了某一时刻。
不,不该说是时间,确切来说应该是发展历程。最直观的就体现在制造业与手工业的发展。
经受过现代教育的萧望川哪怕再不清晓历史发展的具体脉络,但至少依据现世历史的发展,历经少则数万年光阴的修真界早该步入现代文明,更遑论还存在仙法这类超自然工具作辅助,此间的文明发展照理超越现世都不在话下,又怎该是这般模样?
穿越初期,他习惯性地将修真界当作高位存在,可如此看来,却像是现世的存在更高一筹。
毕竟除却难以复刻的长生不老之外,修士所求的所谓上天入海,毁天灭地之功,放在现世早用飞机潜艇,火药炮弹这类科技产物给实现了。讲实话,他自认当今修为鲜有敌手,可在原子弹□□一类核武器面前无疑还是蜉蝣撼树了。
问题究竟出现在何处了呢?
萧望川一时想不透,但毫无疑问的是,与“气”相同,他们的问题大抵都出现在了世界本源上。如今的他解决不了,但巧了,他就想去试试。
为什么他要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世界之上当真有掌控一切的神明,那自己的穿越就不该是偶然,而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促成的必然。
麻烦啊。他心想。
不过眼下最麻烦的还是先走过上山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前两天手机拿去修了,登不上晋江。昨天晚上才拿到手机,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哈哈。但也不算偷懒吧,我把前面37章又修了一遍,格式也都改了,算是个大工程,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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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坐看云起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