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的物价是贵了些,但架不住品类多样,除却大燕王国的本土菜式,一条巷子走到底还能将其余四国的特色美食给尝个七七八八,只是地道与否就不是萧望川这个外行人能插上嘴的了。
要不说这地是天衍宗的大本营,大街上的官兵还没修士多。他们也同别家门派不同,若不是身着统一的派服,远看还当是乡下来的小伙。
手里拎的,腰上挂的,不是心爱的佩剑,取而代之的是各类腊肠腊肉,只是这样还不够,身后还要再背上一筐鲜鱼,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就着午后带点热气的太阳,随处寻家馄饨摊就吃了起来。
萧望川闲来无事,也点了一碗混沌,在一伙修士身旁坐下。他的境界自然更高一筹,为免徒生事端,于是事先匿去了修为。
“小兄弟。”
点好的馄饨还没上来,不如先同他们对对话。
“嗯?”离他最近的一位修士从汤碗上抬起头,扫了他一眼,而后接着埋头苦吃,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外地人?”
萧望川点点头,并未否认,还顺口捏了个身份:“我是从梁国来的,谈些茶叶生意。”
“梁国啊。那倒是远的,近来外头不算太平,你们在路上也要当心才好。”修士吃完了馄炖,又捧起碗沿将汤底也喝了个一干二净,末了还要打个满意的饱嗝。
萧望川递去一块巾帕,见他收下,指了指他们一行人来时背着的背篓,问道:“小兄弟,这是何物?
修士先是用帕子擦净了嘴,而后再揩了把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大方地取来一直背篓,直接让萧望川自己看。
“哝,灵石,刚下矿采出来的,这几筐都是。”
虽说早先就已知道燕城正是因为灵石矿才有如今之富裕的,可看到这些个白花花的上品灵石就这么随便放在破烂的背篓里被人背来背去,萧望川着实还是有些震惊的。
青云门不穷,可与以富庶出名的天衍宗相比,那点儿小钱真可以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小兄弟,我多问一句,这么多灵石都是要引进仙家吗?我瞧着你们气度非凡,想来也是师承那大名鼎鼎的天衍宗吧。”
“嗨!”那修士摆摆手,叫他不必如此拘谨。
“送回宗门做甚?运去官府就成,自有别家门派来收,介时换成白银,半成上缴朝廷,半成落尽咱自家百姓的口袋里,多好!”
“你们运着这灵石如此辛苦,到头来竟是一分都不留给自己吗?”
谁知听闻此言,那修士反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他。
“这还分这个那个的?去了百姓手里和进了我们手里又有何区别?他们还能用的更自在些呢!”
“诶,是是是。”萧望川连声应好。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啦!”
填饱了肚子就该接着上路了,他们倒是热情,临走还要来和萧望川打声招呼。瞧着他一边还坐了个抱着狐狸的小姑娘,还当是他的女儿,怎么说也要挑块成色上佳的灵石往他怀里塞,说是好给女娃儿打些首饰,为将来备着。
萧望川将错就错地笑着收下,这会馄饨也上来了。
皮包馅大,个个浑圆,浮油的清汤上还飘成一把青翠的葱花,刚一端上来就是鲜气扑鼻。
适才逛了一圈,买了好些吃食,这会大的小的全都吃撑了,可见了如此卖相的一碗馄饨,萧望川仍是忍不住尝了一口。
牙齿勾破面皮就能尝到里头鲜甜的肉汁,一口下去,先是烫,而后是充盈整个口腔的鲜,肉的嫩,皮的滑,加之汤头的甜与小葱的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幸好有了先见之明,只点了一碗的馄饨,只是这一碗的分量也是出奇的足,萧望川分成了三小碗,每人各吃一些才避免了浪费。
“小二,结账!”他拿出钱袋子去唤那忙的热火朝天的店小二,等了许久不见反应,又估摸不好价钱,只好把一整锭白银都放在桌上,起身就要走。
还没走远两步就又听到身后有人在唤他。
“客官!慢着!”
原来是店小二喘着粗气追了上来,那头他的锅子还在烧着。
“是我的银两的不够吗?多少?我再补一些。”说着,萧望川就要再摸出几锭银子。
却见那店小二反把他刚放好的银子往他怀里塞了回去。
“哪要的着这么贵啊!客官,您也是修士吧?”
“哦?从何见得?”萧望川一下子警惕起来,他已藏起了己身修为,穿的又是常服,连方才交谈的天衍宗修士都看不出来,这馄饨摊主又是从何得知?
“我的馄饨摊开了老多年,见得多了,看您一眼就觉出来啦!银子您还是收回去罢!来我这吃馄饨还使什么银子!”
不等萧望川拒绝,他便又急哄哄地跑了回去,摊里客人多了起来,忙得很。
掂量着怀中的灵石与白银,萧望川忽而笑了笑。
“大哥哥,怎么啦?”裘玉看着他笑,也跟着在旁边笑笑。
“没什么。”萧望川揉了揉她的头,“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再不走你的爹爹该担心了。”
“他才不会担心呢!他只会‘好哇好哇!囡囡敢在外头玩到这么晚,和爹爹小时候真是像的很!”裘玉两手叉腰,挺起胸膛,模仿着他父亲的语气说话。
萧望川被她逗得不行,笑岔了气,险些直不起腰来。
到了晚膳时候,他们一行人也是恰好逛回了将军府,只是还未进去就在府门口看见了团白色的“海藻”。
“呦!”瞧着他们来了,那“海藻团”动了动,露出了双幽怨的眼睛。
“什么玩意?退退退!”萧望川一把将一人一狐护在身后,用两指指着前物。
“退你老子!是**姑奶奶我!”万晏宁想把头上的纸条扯下全丢在萧望川面前,可又想到赌约,只好把这一口气咽了回去。
“哦——!原来是万小宗主!”萧望川故作恍然状,“我还当是后厨地瓜发毛成精溜了出来,专程搁这儿吃人呢!给我吓得不轻。”
“发你*!你**全家都是地瓜精!”万晏宁脏话频出,萧望川只好一把捂住裘玉的耳朵,说道:“孩子还在呢!别带坏孩子。”
“哦……”万晏宁见状一下蔫了下去。
她就顶着这么一脸的纸条在街上走,哦不,跑,准确来说是被追杀了半日。
燕城城内的天衍宗弟子一抓一大把,见着如此扮相的万晏宁,个个抄起法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来就是一阵劈砍,见着自己打不过就把周遭的师兄师姐全拉了过来。
“快快!抓住那个地瓜精!”
“地你*的精!”
万晏宁总不能真同他们动手,只好吃下哑巴亏,被活活追杀了一下午,跑的她是精疲力尽,好不容易甩掉了追兵,溜摸着回到将军府,刚坐下休息了没一会便又见着了萧望川。
真是冤家路窄。
好在白日里萧大泼皮玩的开心了,这会也懒得再去寻她的乐子,推开了侧门,冲着她一扬首。
“愣着干嘛,还要我搀着你进去啊?”
“一天到头话这么多,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多生条舌头似的。”万晏宁只是翻了个白眼,嘴里低声嘟囔,脚下还是实诚地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阿—切——!”萧望川忽得仰身打了老大一个喷嚏,“诶!”他转身看回万晏宁。
“你是不是又在偷摸着骂我?”
“我骂你……”她及时刹了车,嘴动消去后音。
“我要是骂你,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天际就有雷声轰隆渐起。
萧望川:“……”
万晏宁:“……”
“哈……这季天气变得倒是快哈。”她呵呵地干笑两声,掩饰地抬手去撩了撩自己的脸上的纸带。
“诶!这么看久了,这个造型还是有些帅的嘛!哈哈!”
“……”
萧望川宛若看傻子般看着她,而后用半边身体挡住了裘玉的视线,逃也似的溜进了府内,而后趁万晏宁不备,“砰”的一声关上了侧门。
“大哥哥,我们不让姐姐进来吗?”
“嘘——”萧望川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你看错啦,哪来的姐姐啊?门外没人啊?我怎么没看到有人?”
“可是……”
“快走快走,你爹爹还等着和你一起用晚膳呢!”萧望川哄着她说。
“可我这会吃不进了……”
“那就陪着你爹爹吃,不然他一个人吃饭多孤单啊!玉儿是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嗯!”
“去吧!乖乖的,哥哥明天还带你出去玩。”萧望川嘴角噙着笑,捏了把裘玉肉乎乎的小脸,觉得手感出乎意料的好,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一言为定!”裘玉伸出她那一截小指,是要和他拉勾。
“一言为定。”萧望川勾住她的手,还招呼她把大拇指也伸来,说是打过章的说法才作数。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一步三回头的裘玉被府中的婢女领走,心里把今夜的计划又盘算了一遍。
嘬嘬适时地啃了啃他的鞋尖。
“差点忘了你。”萧望川将它抱起,托着那坠坠的肚子,问道:“你是铁定吃不下这顿了。一会是要同我一起出去办事,还是留在府内睡你的大觉?”
嘬嘬用舌头轻舔他的侧脸,神色异常激动。萧望川被它逗得有些痒,只好用手去捂住它的嘴,可嘬嘬还是一个劲儿地去舔他的掌心。
“好啦好啦!知道你最疼我,那就跟着走呗。不过话说在前头,没事的时候你就搁乾坤袋里睡觉,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
“嗷!”嘬嘬又是一声吠叫。
“唉?叫你一声‘嘬嘬’还真给我养成狗了?出息。”
“还不全是你这个主子教养的‘好’?”
门上被萧望川设了禁制,硬推一时也推不开,万晏宁在原地绕了两圈,最后还是决定干回老本行——翻墙。
她脸上的纸带已被扯尽,可惜她活了这么些年,大抵是没见过“柔情”这俩字的,从海藻头转成了鸡窝头。区别是前者是外加的,后者是妈生的。
“老赖啊你,这回离戌时少说可还有一个时辰,万小宗主这是想出尔反尔了?”
萧望川不自在地别过了视线,只觉得再看那一头杂乱的鸡窝一眼都是对自己这双纯洁无暇的眼睛的侮辱。
顶级折磨也不过如此。
可惜这份精神污染的来源显然还未发现自己如今的变化,只还在为视线重归清明感慨万千。
“前头定好的是游街半日,我被追了这么些时辰,早该超出这个界限了,匀一匀不就成了。罢了,同你也讲不清,姑奶奶要去好生打扮一番了,再拖下去准得误了时辰。”
“是该打扮打扮。”萧望川好似甩去一个烫手山芋般,巴不得她快走。
万晏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疑心屋里是不是又被布好了陷阱,怎么说也不再挪动一步。
无法,萧望川只好憋着笑,白着眼看向天,尽说些昧心话:“万小宗主风姿绰约,乃是人中龙凤,自当好生打扮一般才赶得上我这般天人之姿。”
万晏宁选择性地忽略了后半句话,乐呵呵地走着六亲不认的外八就要往屋里钻,一边走还要一边念叨:“太阳打西边出来,狗嘴也能跟着吐象牙了。”
待这院内又只余他一人后,他咂巴了遍万晏宁先前那话,这时又觉得身上这套衣装变得略不合眼缘,摇头晃脑地练了两遍剑招,最后还是选择回屋内再又换了一身更显风骚的粉色衣装。
顺着服色配好发型,捣鼓了许久,出来时倒又是另两位候他一人了。
沈容青还是那一套雷打不动的青白色道袍,萧望川不止一次生出掀开他的衣柜看看是不是一水儿都是这个色的衣服的念头。
可视线落在万晏宁身上时变化却又大了。却见她一身暗棕对襟大衫,长发全然束起,折扇微摇,上绘修竹数丛,想来出于名家之手。
粉黛掩去了她眉目间独属于女子的那一份柔和,转而换之的是扑面而来的刚毅,大类一把蓄势待发的弓箭。身型也被术法刻意拉得更长了些。
可以说,如今站在萧望川面前的,哪还是位整日泼皮捣蛋的混世魔女,活脱脱就是一位城府颇深的王贵公子。
不光他见了万晏宁震惊,另一头的两人见了他也是反应不轻,万晏宁一口热茶还没入腹,“噗”地一口又喷了出来,笑得合不拢嘴。
“哎呦我的老天,你还真想去青楼某个生路啊?”
好吧,收回适才对万晏宁的夸奖,不过是换了个壳子,内里还是原来的样子。绣花枕头烂草包。
“接着!”
万晏宁将手中折扇绕了两圈,而后朝萧望川手中抛了去,这扇也是奇,进了后者的手一下就又变了另一副模样。
成了柄白厚羽绒作的团扇,扇柄与扇面连接处还特地镶了快朱红的砂石。
“这会更有样子了,今夜也别忙活了,我和容青这会给你做好牌匾,你就去人店门口站着招客就成。”
萧望川又细细地看了看那团扇,这玩意倒是称他的心意,也不管旁人的脸色,握住扇柄摇了起来。
“不成。万小宗主这张嘴巴太不讨巧,去给我做老鸨包是样亏本买卖。晏宁道友如此打扮,是这女子做不下去了,还是念着要去那风月之地,也想作一回潇洒嫖客,同红颜春风一度不成?”
“哼!君子不同小人作言。”万晏宁扭头,不再看他。
“彼此彼此啊。”萧望川摇着扇子,敷衍地摇扇作揖。
“好了,才一碰面就斗嘴,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又如何是好?还是快些上路吧!”沈容青在一旁看不下去,走到中间插了一嘴。
好在萧万两人都是明事理的,听得进好歹,也不再作对,黏在沈容青身边一左一右的站好,终于是在这唯一的和事佬的催促下上了路。
燕城的夜市很是发达,别说是小吃,就是消遣用的赌坊青楼都能连着开遍整条街。
萧望川没见过这阵仗,上辈子是受了祖国母亲的禁令,这辈子则是纯吃了宅的亏。他是看花了眼,可万晏宁却是熟门熟路地带他们走了好几条小道,最后停在了所装潢不佳的门店前。
别家都是灯红酒绿,身材窈窕地姑娘可劲儿地就往门店外塞,个个袒胸露乳的,站出五里地外都能闻着一嘴呛鼻的水粉味。这间到是另辟蹊径,檐下连盏喜庆的灯笼也舍不得挂,若不是还能见着在台上抚琴献舞的姑娘,和白日里的茶楼竟是一般无二。
“你……确定是这?”萧望川指了指这不显眼的小楼,又看了看周遭的那些风月楼,心疑又是万晏宁换着点子来折腾他俩。
“不确定啊。”
果然。萧望川心道。真是吃一蜇再吃一蜇啊!
“什么眼神?来就是了,姑奶奶害你用得着如此下三滥的手段?这就是全燕城,不,全天下最大最好的风月楼。”
进去后也不曾别有洞天,却比外头看来热闹的多,他们寻了好一会才在后头的角落里摸着张后桌。也难怪没人坐,在这别说姑娘了,连前排看客的后脑勺都瞧不真切,最多也只能听到些咿咿呀呀的响动。
“这就是你说的最大最好的青楼?”还不如他在电视剧上看到的那些啊!
万晏宁这回没再答他,只是坐着闭目养神。
沈容青看了她一眼,说不出什么,只好帮着回道:“先再看看吧。”
这等还真等出来了些许门道。
桌上有茶酒花生,他们一样未动,既不上前听戏,又不交头洽谈,坐的时间一长反成了此地的一股清流。
前后不过过了一刻钟,便从人群中钻出来了个下人打扮的小厮,笑嘻嘻地收起他们桌上的菜品,也不给他们菜单子,就问:“客官,要些什么?”
万晏宁不慌不缓地再取出她那块长阳公子的玉牌来,后面还要再带上一粒珠子,色泽罕见,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无价的珍宝。
“只取湖月一捧。”
小厮神色一凛,不过瞬息后又去笑着接下桌上之物,说道:“请三位公子随小的来。”
跟着那小厮一道自后门走出,绕过竹亭两间,再穿一湖心板桥,最后走完一路的青石小道,眼前的景象又全然是再换了一番。
分明是一座雅致的巨型园林,可偏生又被灯盏映得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园中从来去匆匆,谈笑晏晏的婢女到坛石中的花叶竹虫,无一为非美。
想来最为民间百姓所津津乐道的神仙天庭也不过如此。
“天字号一间,请三位公子这边走。”
这内间也分天地玄黄四个档次,黄字最次,而天字是为最优。若说这外院以是富贵迷人眼,那这天字楼真是恨不得聚得天下之精华,只怕莫不是嫌这宫廷贵气,他们真是能将宫墙院宇给一比一复刻下来。
说出口是“一间”,可设身处地才知道,这简直是一层了,置位颇高,却仍不足以将这园中之景都尽收眼底。
“妈妈还得晚些来,公子不妨在此小息片刻。”小厮跪坐在外,唤来姑娘两位替里人斟茶。
茶叶是取自剑南的玉叶长春。嫩叶若兰般美好,茶汤透而澈,呈淡黄色,入口鲜爽醇厚,一如春日胜景。
“世人皆知合欢宗擅使采补之术,却不知其声乐之功也是一绝,运用纯熟者可做到以法入声,也就是传说中的魔音摄心。一会若是出现了情况,最好注意下曲奏的变化,她要是要和你讲话,全当放屁,一个子儿也别听进去。”
房间内的隔音措施做的不错,万晏宁想起曾在赤鬼堂经阁内翻阅过的魔门典籍,趁这会功夫提了一嘴。
“我们三人最多只能见三位姑娘,若是与合欢宗余孽错开又该如何是好?”沈容青思虑再三,还是说出了心中疑问。
“我先前也已考虑过如此情形。”万晏宁回道:“不过此地越是上乘的姑娘数量越是稀少,其花魁更是千金难见一面,我们此行而来只是不扑空便是最好了。至于别的,只能看命了。”
“再者,若是实在无法,大不了就将这一街的酒楼全给掀了,主打一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萧望川失笑道:“你前头不还笑我鲁莽不晓得轻重吗?这会舍得得罪天衍宗了?”
万晏宁白他一眼:“能不闹大自然最好,闹大了也不如何,你我于门派之重不必我再多说,天衍宗好大一张脸,真好意思同时与青云门、赤鬼堂两方作对?最后定然也是不了了之。”
“只是若真有此一场恶战,就靠容青先带这附近的无辜百姓撤离了。”
“好,沈某定尽力而行。”
交谈几句的功夫,门外就传来了细碎的声响,想来是这妓院的老鸨来了。
受了刻板印象的影响,萧望川一向觉得这老鸨就该是个肥头大耳,吃的满身油肥还好穿些大红大紫纱裙的中年妇人,可当那人步入此间后,这一概念也随之当然无存了。
她确实身披紫纱,身姿却不显丰满,面上的皱纹清晰可见,但一颦一笑间又可窥出几分年少时风华正茂的惊艳。
“长阳公子多年未再来访寒店,我还当您将我们给忘了。算算日子,少说也有十年过去了,奴家都老了,您却还是这般俊朗。”
“妈妈说笑了,只是不知多年过去,莺儿过得如何?可有寻到户好人家?”
“难为公子还记挂着那丫头,只可惜她是个福薄的命,公子走后没过两年便病去了。”
“啊……”一丝落寞自万晏宁的眼底闪过,但马上又收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不知这般年头花魁又落到了哪位俏人头上,十年前我掷黄金万两,只为见花魁一面,她却嫌我少读诗书,为人轻浮,怎么着也不愿同我相见,真叫我好生伤心。这回妈妈可要替我多美颜两句,好成了我这心愿。”
“这是自然,公子见怪,这楼里的姑娘都是奴家打小当自家姑娘养大的,心气自是要高些。”来前她就已见过那珠石了,质地纯粹,仅一颗便足抵她半楼造价,出手阔绰如此多年来却也少见。
风月楼,风月楼,名头包装的再好听,也不过是做皮肉生意的营生,有钱能叫鬼推磨不知几分真假,却一定能叫人为此卖命。
她抚过鬓角,言语间吐出阵阵香气:“如今的花魁公子想来是认不得的,花名换做平儿,弹的一手好琵琶,只也是个清冷的性子,接客前须得先遥遥的见上一面,须得合了她的心意才愿露面。”
捕捉到“平儿”与“琵琶”两个关键词,万晏宁心中就觉事成了大半,当即再取出两只价值不菲的琉璃玉盏,递到那老鸨面前。
“我要见她。”
面前的紫衣女人掩唇一笑,慢悠悠地将琉璃盏推了回去。
“千金难买红颜笑,公子十年前就该知晓这般道理了,怎的岁月蹉跎而去也不曾磨去公子如此豪情?”
“妈妈此言差矣,此金非是同那平儿姑娘的买面钱,而是我要托妈妈替我照看一人。”
“哦?”老鸨没想到会走向如此发展,“长阳公子如此大手笔,只为叫奴家照看一人,这倒是件稀奇事。”
却见万晏宁扭头看向萧望川,说道:“此乃我之一友,初到这贵宝地,也不晓得行上的规矩,只怕冲撞了姑娘,惹得大家都不痛快,还望妈妈多提点他两句。”
“公子的吩咐奴家岂敢不从?”老鸨笑过,将玉盏拢入袖中。
早在进门时她就发现了萧沈二人,皆是一等一的好容貌,尤其是萧望川,她营此生意数十年,自认遍识天下绝色,可打见他第一面起,仍是心下一坠,久难平复。
白粉不媚,反抚去了他的棱角,更衬其气质出尘,恍若谪仙。
“那就先谢过妈妈了。”萧望川收起团扇,弯身朝老鸨一鞠,面色温情暖和。
老鸨借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又偷摸着看了他两眼,而后应下了这桩美差,临走前也不忘问道:“公子如此成人之美,今夜您又该如何打算?”
只见万晏宁负手而立,神貌潇洒。
“如此良辰美景,不醉一场又如何说的过去?”
“是了,奴家这就命下人送些酒来。”老鸨笑着回道,而后领着萧望川走了出去。
不等走过几步,又来了个姑娘,弯腰在老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后者一下就变了脸色。
“她当真如此说的?”
“奴婢不敢妄言。”来传话的姑娘欠身作礼。
“好,那你一会就领这位林公子前去。”老鸨吩咐道,此前她已问过萧望川的姓名,他照例给出了“林子涵”的假名。
“诺。”姑娘应下。
老鸨对萧望川一笑,忙解释道:“平儿听闻是您要见她,也不念着那些虚的,已在闺房备好茶酒候着公子了。”
“哦?”萧望川眉毛一挑,“还有此等好事?”
“公子天人之姿,见与不见,想来结果自是已成定数。”
萧望川闻言,不动声色地轻扯唇角:“妈妈言重了。”
老鸨不再回他,只是躬身立于原地,由着赶来的姑娘将他带离。
夜色匆匆,姑娘住的地方也是大有门道,且不论住间大小,不同姑娘的闺房坐处朝向也是不尽相同。这位所谓的平儿姑娘身为花魁,待遇自然也要同别家姑娘不同,住处不是一屋单间,而是有一整座的带院小屋。
主屋通体以竹搭就,位处湖心,冬暖夏凉,不待推门便可隐现琵琶乐声。
“公子,请。”领路的姑娘示意他进屋,她的任务已然完成,后事也不是她可过问,便识趣地照原路离开了。
萧望川推开竹门,但见一女子手持琵琶一尊,背朝向他。红裙烈焰,青丝拨散。
只这一眼,便叫他心中警铃大作。
“公子愣着做甚,不进来喝上一壶热茶吗?”
不是许清平的声音。
平儿转过身来,浅笑看他。
萧望川这回是真愣了神,原因无他,只是觉得这传言中神乎其神的花魁,相貌竟是出奇的平平。
不是说不漂亮,而是不够漂亮。在这美人随眼可见的风月楼,以她的容貌或许担得起一个婢女丫鬟的身份,可若是搭上了“花魁”这个名头,未免就显得过格了。
平儿看出他心中疑虑,也不在意如此冒犯,只是把手中的琵琶放下,而后替他解惑。
“公子是否想问,平儿如此寡颜之容,何以担得起一声花魁?”
萧望川没有回她,只是进屋后再度合上竹门,在平儿正对的椅上坐下。
平儿不顾他的举措,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天下绝色万千,非只一人,可这风月楼花魁却独此一人。不是奴家容颜无伦才够称花魁一声,而是身为花魁的平儿自然便成了个绝世的美人。”
她在萧望川身前的杯盏上斟满一壶。
“平儿非真美人,但托妾身的福,能进此屋之人却也能成那真霸王。人总是贪心不足,金银生到了限,便要再换到名誉的池里去捞些好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平儿眉目含笑,早已观遍这世态炎凉。
所谓美人,也不过是权利之下看似光鲜的一环枷锁。花魁是谁重要吗,重要的只是花魁这一名号本身,又有几人挂念的是这名后之人?不过少许添头罢了。
“过了今夜,林公子的名号怕是传遍七国京城了。”
“只凭你一人?”
“单凭妾身一人。”
“好!”萧望川连道三声好,饮下茶水,倒置杯盏,示意一滴不剩。
平儿起身,走至屏风之后,屏扇半透,其后是热汤一池。
“林公子心中疑惑怕是不少,不如同平儿讲讲。”她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在屏风后卸去层层纱裙。
萧望川记着万晏宁的叮嘱,不敢放松警惕,集中精力,唯恐着了暗道。
“平儿姑娘可曾认识过一位许娘子?”他也不再掩饰,直接将许清平抛了出来。
平儿的动作明显一顿,声上却不显,回道:“天下娘子这般多,奴家怕是不知公子所指何家?”
“我也不知这许家娘子姓甚名谁,只是她弹的一手好琵琶,其貌更是惊为天人,听闻平儿姑娘也擅手弹,还当你识得这位许娘子。”
萧望川看似端坐原地,不动声色,实则借茶水之便观这平儿之行。
“哦,公子如此说法,我却是有印象了。”
屏风后的平儿衣衫褪尽,没入池中,水汽蒸腾也难掩其身段窈窕。
她笑意连连不息,接着说道。
“公子说的可是这前梁贵妃,妖女许清平?”
正是此刻!
萧望川团扇一旋,变回佩剑原型,一击破开屏风,冲至池前,却见那一汤花瓣香浴上空无一人。
调包了?什么时候!
他正欲通告万沈二人封锁此地,却忽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反应,抽剑刺出,同时澎湃的剑气裹挟住他的全身以做护盾之用。
可来者却更快他一步,擒住他拿剑之手,猛力一折,将他半身拎起。
变故只在一息之间发生,萧望川没料到会如此,只好将心一凛,两腿缠住来人腰侧,顺势一带,便携前人共坠汤池之中。
他忘了憋气,于是伤己八百的也呛了老大一口水。
不敢懈慢,萧望川腿间不放,知道如此虽不能将来人溺死,却能叫他吃口苦头,两手也不放闲,在池水之中拨滑,待他凫出汤面,看清来者全容,惊呼道。
“怎么是你?!!”
拖更了这么些日子真是不好意思,所以这章就超级加长了!!真是写的头昏脑胀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燕城事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