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上镜的妖魔
病愈归来,江珧再次回到裤衩大楼诡异的办公环境中。上班前还郁郁寡欢只觉前途一片黑暗,结果进门就被碰碰两响拉炮惊到了。
为了庆祝她顺利出院,同事们凑份子办了个经济型的Party,言言端出一个小蛋糕,上面是果酱画的裤衩大楼。吴佳之前跟她一起挤地铁上班,装得没事人一样,开门才大笑着从包里拿出拉炮轰了她一头彩纸。
不管是不是为了买图南的面子,仅这份心意江珧也觉得很温暖。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她是没用的菜鸟,这群妖怪同事可从来没干过背后捅刀的事,吴佳还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
《非常科学》栏目虽然坑爹,可工作要继续下去。江珧拿到最近几期节目的通稿翻看,发现最近几期的拍摄地点都没离开帝都范围。
生病住院这段时间一直是吴佳代为主持,可能是图南没心情,剧本写得敷衍了事,没悬念又没新颖题材,收视率接连下降,每个月的奖金也飞了。
论坛上一条倒霉催的网评在首页飘红,回复多达上百条:《没有大胸主持人也没有装神弄鬼,这节目还看个鸟啊》。
江珧心里百味陈杂。第十频道最受欢迎的科普节目,让观众记忆深刻的居然是这么两个因素,真是无法言说的郁闷。
学校最近邀请她回去为学弟学妹做演讲,她心想上台能说什么?“跟妖魔们关系良好、胸前雄伟是我成功的不二法门”吗?贴上十层脸皮也说不出来这种话。
图南今天乖得很,一直看着表等什么事。下午时快递员上门送包裹,他蹭地窜出去签收了,三下五除二撕开包装,江珧发现他居然买了一套新型食品料理机,研磨、绞碎、榨汁等等,瓶瓶罐罐有十几件。他盘起长腿坐在地上拆开组合,插上插座试验效果,像玩积木一样不亦乐乎。
“你今天是……卓九变的?”带子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头顶软黄毛,“你不是宣称只会吃不会做吗,什么时候大魔王也对料理食物有兴趣了?”
图南抬头,粲然一笑:“虽然不屑于庖厨之技,但我穿围裙很好看,特别是只穿围裙、里面真空的时候更性感。”
这么无耻,确定是本人无误,江珧翻了个白眼,再次埋首到文件夹里。
过了一会儿,图南把料理机的操作模式全弄明白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罐头瓶,揭开了上面的封印黄纸。
带子抬头瞧了一眼,砰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大声说:“你想干吗?!”
图南乐不可支地把梦魇倒进料理机的透明搅拌杯里,黄纸贴到盖子上:“新玩具,先试试效果。有干磨、绞肉、豆浆、果汁四种模式呢,还能定时,够我整它一阵了。”
江珧弯腰把搅拌杯从底座上拽下来抱在怀里:“没收了!你兴趣真恶劣,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么就干脆宰了它,虐囚的事我看不下去。”
图南抢了两次没到手,只好悻悻然收拾盒子:“这妖魔很稀罕的,吃了填不饱肚子,杀了又太可惜。”
搅拌杯中的小马可怜兮兮望向外面的世界,似乎在求饶。被捕后的两个月没有食梦的机会,它已经缩水了一圈,色彩也稀薄了许多,在阳光下看是半透明的。
江珧问:“放了的话还会有人中招对吧?”
梁厚道:“梦魇算是比较温和的流浪妖魔,只以梦境为食粮,最多就是让人做一两天噩梦,很快又会流动到别的地方去。S市那件事纯属意外,谁也没想到会有人类得睡不醒的病。还有好多品种的妖魔天生只依赖人类血肉生存,总不能让它们全部绝食自尽。”
梁厚性格稳重,为妖也一贯很老实,江珧认为他的话比较可信,迟疑道:“这段时间它也受到了足够的惩罚,既然不会害人,要么就放了?”
图南嘀咕:“害得你住院两个月,不使劲报复回去怎么甘心?再说我好不容易有个玩具。”
想来想去,江珧也不想当圣母,硬起心肠把梦魇还给图南,但是不许他再酷刑折磨它。装着噩梦之马的罐头瓶就变成了图南办公桌上的一个装饰品,跟蚂蚁屋和空空如也的玻璃鱼缸并排放在一起。
此事产生的小小后遗症是带子没有想到的。梦魇的能力似乎是自行发动的,四十楼整层的所有办公室从此不再适合睡午觉。工作人员只要闭眼小憩就会做噩梦,ATV裤衩大楼上从此又多了一个都市谣言——不要在神棍聚集的《非常科学》栏目组附近打瞌睡,否则会有严重后果。
主创人员图编导失去创作灵感,赖在家里不想出差取材,白泽主任当然不敢管他,于是节目收视率一路走低。
江珧看着工资卡的网银账户唉声叹气,没有出差补贴和奖金的话,收入骤然下降一半,她还清欠款的日子也被延长了。
正式毕业有几个月了,大部分同学都留在帝都,有的找到了心仪的工作,更多人奔波在蚁族的艰辛道路上。跟室友们聚餐,大家不约而同选了自助,量足而价廉,特别适合刚毕业收入不高的凄苦大学生。
餐桌上,三个女生一副饿死鬼附体的样子,对着盘中的牛排埋头痛吃。这种饥渴的情形一出现,大家对互相的经济情况也有所了解。
小知首先叹气,对江珧说:“你真好命,毕业就进了中视当主持人,以后职业发展不用愁,找个有钱人结婚也很容易。”
爱曲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不提房价,这房租也是越来越离谱了,连续涨了六十个月,我们俩现在月薪付完房租才刚够温饱线,达到小康还是个不可能的问题。”
江珧吃了一大盘虾,还想再来点排骨,却被这段话毁了胃口。
“你们还不知道我搬家了吧?分钟寺那边的城中村,一个月一千,暗无天日的小阁楼,晚上出门不敢带包,还会碰到卖白粉和卖皮肉的,条件够好吧。”
小知惊讶道:“那地方治安可差了,你怎么搬到那里去了,原来不是住在电视台附近的小区吗?”
筷子一撂,江珧愁眉苦脸地说:“原来那套住不起了呗,你们猜不到我现在欠亲戚朋友多少钱,不吃不喝白干一年差不多才能还上。”
爱曲瞪着眼睛看她:“什么?!你该不会得罪了□□或者赌博借了高利贷吧,中视主持人的收入水准,怎么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江珧只能叹气。招惹了图南这坨全世界体积最大的□□,她的钱包好似没装拉链,存款如水般往外流。
他大多数时间很体贴,帮忙办医保报销费用,但某些时候却莫名其妙刻薄。身为江珧的房东,她住院期间的房租居然一文不少都算到账上。
每天来蹭饭,这无耻之徒都会提出什么“亲脸蛋抵消债务五百,亲小嘴抵消一千,床上运动全款一笔勾销。”分明是想让她最后落到杨白劳的境地,把自己当喜儿卖了。
“总之一言难尽。ATV就是围城,外面的想进去,里面的却想出来。要有跳槽的机会,我不会放过。”一腔郁闷转化为食欲,江珧将锋利的叉子扎进雪白鱼肉中,幻想这就是债主的白肚子。
又吃又聊两个多小时,消耗的盘子数量说明了年轻姑娘们体型跟食欲不一定成正比。夜幕早已落下,大家酒干扣杯,准备打道回府。
江珧独自去卫生间洗手,伸头一瞧,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她谨慎地观察过门和吸顶灯,故意咳嗽两声走了进去。
室内铺满同色瓷砖,灯光照耀在这些光滑坚硬的建筑材料上,散射出苍白色冷芒,脚步声反弹,形成空旷的回音。一整面长方形的大镜子镶嵌在墙壁上,将室内所有景象包揽其中,乍一看像镜子里面有个完全对称的空间。
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江珧打开水龙头浸湿双手。
当当当。
她听见背后有人在敲门,非常符合礼仪规范的三声。江珧扭头看向出口,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露出三寸宽的一条缝,门槛外一个人都没有。听错了吗?她低下头,冲洗手上的泡沫,感到水温很冷很冰。
当当当。
隔了五秒,第二次敲门声响起。江珧强迫自己扭头看向背后——四个厕所隔间的门大敞四开,里面空无一人。敲打声闷闷地,发源地似乎并不是在室内。
当当当。
第三次敲打声响起,对方耐心而坚持,以至于让江珧毛骨悚然。卫生间不算大,隔间又都敞开着,不可能有什么地方藏着人。她回过身关上水龙头,想马上离开这里,然而镜中的一瞥却止住了所有动作。
镜中显示:墙壁上的小玻璃窗外有一只手,正打算继续敲打第四遍。
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助餐厅位于十六楼,外面应该只有空气或者鸟。
“很抱歉,能打搅一下吗?”一个礼貌的男声从窗外传进来,“我有点事想请您帮忙。”
江珧再次看向距离自己仅有六七米的出口,只要拔腿立刻逃跑,两秒钟后她就能回到人群聚集的大厅,跟朋友们碰头。但不知因为紧张还是什么神秘力量,她的脚生根了一般根本无法离开洗手台前。
“当然,我知道很唐突,这里毕竟是女士洗手间。”窗外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可是等您回家后,我就很难再接近您了。”
唐突的完全不是这个问题吧!而是在十六层楼的墙外敲窗好不好!
这一定是个不幸被困住的擦窗工人!选择这么晚的时间摸黑作业,大城市的生活真是艰辛啊哈哈哈……
江珧胡思乱想着,镜子中的影像击碎了她最后的幻想。一团灰色的雾气从密闭的小窗户缝隙里挤了进来,就像隔壁失火了似的。雾气就像有意识般,挤进室内后并没有散开,而是慢慢在地上凝结起来。
江珧冷汗直流,猛然回过身去,背后依旧是空荡荡的卫生间,瓷砖散发出苍白冷光。然而再次看向镜中,那团雾气已经聚集成人形。躯干、四肢、头,色彩和细节也逐渐显现,一个青年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她背后。
这时,江珧已经没有勇气转身面对,只能在镜中看着自己背后发生的怪事。
这青年大约二十五六岁,五官端正,穿夹克外套和牛仔裤。他外表看起来很正常,既没有七窍流血,舌头也没伸出老长,就像不小心误入这里的普通客人。
青年腼腆地抓着头发说:“真对不起,我是第一次进女厕所。”
带子干笑了两声,不知所谓地回答:“欢迎参观,这里没有小便池。”
青年低头玩弄着外套的拉链,看起来比江珧还要不自在:“我、我想求您帮个忙。”
“千万别客气,有事儿请说话,什么您啊您的,太见外了。”带子心想,只要不把我从窗户里塞出去代替你,其他一切都好商量。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妖魔还是鬼魂?
“那个……我就说了啊……”青年鼓足勇气,大声恳求道,“江老师,求您让我在节目里上个镜行吗?不求主要角色,串场路过的就行。”他抬起头,目光充满单纯的渴望。
江珧愣住了:“节目?上镜?你在说什么?”
青年以为她不愿意,连忙说:“我知道这挺为难的,《非常科学》可是全国闻名的大制作,大家每期都准时捧场,参选人员竞争一定很激烈。我可以提供些报偿,当然您肯定不稀罕,就当是忠实观众的一点小心意……”
他的身影蓦地消失了,又变成一团灰雾,在空气中盘旋变形,很快凝结出新的人形。
江珧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镜子,她背后现在站着一名高大英俊的白人男子,金发垂肩,帅得足够登上任何一家国际时尚杂志封面。
撇到江珧因震惊而惨白的脸色,“他”看起来没什么自信,小心翼翼地说:“您要是不喜欢这种类型,我还会别的。”接下来,灰雾又变成一名更接近中国血统的黑发美男子。
“我、我……不明白……”张口结舌中,江珧连续欣赏到十几种各具特色的男性外貌,足够拍一本国际美男写真日历了。
种族、面容、身材、服饰各不相同,她猜测这家伙是从杂志或者网络里模仿得到这些形象。恍惚中,连约翰尼德普和吴彦祖的脸都出现了。
灰雾凝结成最初的那个形象,青年垂着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说:“雕虫小技,让江老师您见笑了。我没什么资质,不过服务精神很好,只要您给我一次机会……”
江珧寒毛直竖,艰难地咽一下口水。难不成他为了上镜,暗示可以献身?平生第一次遇到娱乐圈里盛传的潜规则,对方竟然不是人类。
“别这样别这样!我是个新手主持,在栏目组没什么发言权,不过如果只是客串,应该问题不大。”江珧睁着眼撒谎。只要能尽快摆脱这诡异的情况,她可以暂时答应让他当台长。
青年得到肯定答复,一瞬间容光焕发,高兴地直搓手:“您太谦虚了!大家都知道,您是圈子里最大腕的主持人,多少人暗中仰慕,想请您签名都不敢搭话呢。”
“大家”是谁?“圈子”又是哪种?江珧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但此时此刻她实在不愿细想。
“能不能问一句,为什么想在节目里上镜呢?你应该了解,嗯……就是那个……我们的节目做出来是在人类电视台公开播出的,很无聊很普通的那种。这种魔法般神奇的变化,大概可能不太方便。”她吞吞吐吐地说。
青年瞬间听懂了,叠声应承:“我明白我明白,这是大家都懂的老规矩。其实我想上镜也没别的意思,近年来圈子里同族的数量越来越少,想找个合适的女朋友都难了。我就是想露个脸,看能不能寻段缘分。”
江珧忍着翻白眼的**,违心赞赏他勇于尝试的胆色:“凭你这身本事,缘分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放心放心。”
感情这家伙不是想参加《非常科学》,而是想作客《非诚勿扰》,原来非人界也会有剩男剩女吗?想来他们没有公开交流途径,数量又稀少到快濒危绝种,谈恋爱和传宗接代确实是个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哎呀看我莽撞的,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齐栎,整齐的齐,木乐栎。”
一只无形的手在镜子上认认真真描画,江珧面前凭空出现两个汉字。青年跟中了八百万彩票似的,乐颠颠地说:“江老师,十分感谢您给我这次宝贵的机会,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江老师。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这个叫齐栎的家伙化作一团灰雾,挤出窗户缝隙,消失在十六层楼的窗外,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江珧一瞬间觉得松绑了,活动自己僵硬的手脚,像个吊线木偶般走出卫生间。大厅里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小知和爱曲聊得正欢畅,见带子归来连声埋怨,说以为她掉进厕所里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法术,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进出过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