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楹站在一处四周皆是白雾的地方,雾中似乎有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有一个少年站在雾边,歪头看向白楹。
他散漫地微微一笑,只是那双凤眼中带着隐约的冷意,声音不掩疏离——
“那我替白小姐开启阵法吧。”
*
白楹睁开双眼,看见木窗缝隙透出的天光已经微亮。
修士有灵气便不会感到疲惫,但她一个月前就不停地追杀妖魔,昨日又从孽火狱赶回白家。
深夜之时白楹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疲惫,之后她并未打坐吸纳灵气,而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躺进床铺中。
白楹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亮,谁知道不过片刻就睡着了。
她甚至竟然梦见了百年前刚去怀剑派的第二日,亦是她第一次见到晏缙的时候……
白楹静静地坐在床边,直到窗外传来鸟鸣之身,她才起身打开墙上挂着的一个木匣。
木匣内放着一把通身银白、极为简单的剑,剑身处清冷微光中既有几分寂寥、更暗藏了杀伐之意。
白楹拿起剑,坐在桌边用海蚕丝制成的方布轻轻擦拭了起来。
这把剑名叫沃凌剑,是她一百多年前去怀剑派学剑之时使用的灵剑……
但这百年来她再也没有使过剑法,这把灵剑自然也被束之高阁,再无发挥的余地。
一道柔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婢女清初的声音,“小姐,有您的信。”
白楹擦拭灵剑的手微微一顿,起身将剑放于木匣,然后打开房门。
门外的清初忙将信递给白楹:“小姐,值守修士说这是师廆山的灵信鸽送来的。”
师廆山送来的信……?
白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前日深夜所发生的事——
藤妖,幽暗的水域,被困在水中的师廆山弟子,昏迷的祝戚云,还有一个衣衫焦黑但凤眼黑亮的熟悉面容……
白楹神色不变地接过信展开看了起来,看到最后的时候,她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
信是师廆山宫长老宫宁晚写来的,说前日深夜藤妖袭击之后,祝戚云到现在都未曾醒来,身中一种不知名的毒。
不知名的毒?
白楹垂眸思索,那日她陷入水中的时候,祝戚云就已经昏迷。后来直至到破水而出的前一刻,她一直抓着祝戚云的手腕,所以她敢肯定祝戚云不是在那段时间中毒的。
……那就极有可能是最开始众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藤妖猝然发难并且同时也向祝戚云下毒了。
事不宜迟,她得去师廆山一趟,毕竟她与宫长老的交易内容是杀死藤妖、保住祝戚云的命,要是祝戚云现在中毒之后无药可解的话……
白楹目光一冷,开口说道:“清初,我要离开白家了,如若家主问起,你就说我另外有事要忙。”
话音未落,她握紧右手,让掌心的异火瞬间将信纸吞噬。
“小姐——”
清初忙说道:“小姐您今天还要喝药!诸酉谷张瑶长老吩咐我每半个月要替您熬一次药,可您这一个月都没回白家……”
白楹轻轻摆了摆手:“无事,少喝这几顿也不会怎么样。”
话音刚落,她脚尖一点,跃至半空中。
清初再一眨眼,就看见自家小姐的身影已经成天边的一个小小黑点。
*
白楹站在床前,低头看着昏迷的祝戚云——他脸色青白,额前与眼下发黑,一双杏眼此时也紧紧闭着。
“戚云他昨日呕出黑血之后,就昏迷不醒了。”宫宁晚拧起秀眉,脸上神色烦躁。
徒弟祝戚云中毒让宫宁晚心中沉闷、寝食难安,因此她今日不似前日一般打扮华丽,手腕上更是无任何金银玉石。
甚至今日见到白楹之后,宫宁晚的言语中更是含着几分不满:“白小姐为何没保护好戚云,让他中了那只藤妖准备的毒……”
白楹微微一笑,只是眼中没有多少笑意:“宫长老你这话说的……要是没我去孽火狱,你徒弟说不定已经死了。”
“我是为了完成你我之间的交易,但我可不是什么护卫。就算你徒弟真的被害,那也只能说明那只藤妖诡计多端。”
白楹自顾自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言语间更是平静:“宫长老有空怪我,不如省点力气去寻给祝戚云的解药,以及——”
白楹掀起眼皮,声音凉凉:“多和我说一说那只藤妖的来历……它是在哪化成妖的?为何还会有黑色蛇妖,另外还有一只具有强大御水能力的妖?”
眼看宫宁晚的脸色越来越黑,白楹轻轻补上最后一句:“甚至也可以和我说说……那只妖到底与祝戚云的父亲有什么旧怨,为什么多年来还要追杀祝戚云。”
宫宁晚被白楹的话堵得一肚子气,黑着一张脸不发一言地在床边木椅上坐下——
她也知道白楹所说不无道理,自己的生气确实有几分迁怒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她真正气的是自己师弟、祝戚云的父亲祝易玉,自己离经叛道惹上藤妖不说,后来害得无辜的祝戚云之母被杀,现在更是害得祝戚云都身中不知名的毒。
但宫宁晚一时拉不下脸面向白楹赔不是,因此她只能硬邦邦说道:“……那只妖多年前对戚云下手之时,并无你所说的黑蛇蛇妖与御水的妖,我也不知这么多年来它寻找了什么妖来随它一起兴风作浪。”
宫宁晚恨恨地说道:“而且这只藤妖生性狡诈,从未显露过躲藏在何处的痕迹,且从不与我正面碰上。”
她微微一顿,闭口不谈藤妖与祝戚云的父亲之间的旧怨。
就在此时,昏迷的祝戚云眼睑微微跳动,然后挣扎着睁开了眼。
“戚云!”宫宁晚松了口气,忙坐到床边扶起自己的徒弟,关切问道:“你现在有哪里不适?”
“师父,我……”祝戚云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回道:“我经脉滞涩,脑中昏沉,胸口……胸口处更是闷得喘不过气……”
宫宁晚紧皱眉头:“医修已经为你诊断过,你这是中了毒……但那个藤妖狡诈,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你究竟中的是哪种毒。”
“我,是我大意……”祝戚云脸色苍白,一双杏眼又看向白楹:“昏迷之后,我……我隐约听见你与白小姐之间的话……其实白小姐在水中一直保护着我。”
“咳、咳咳……”
祝戚云咳嗽几声,苍白的双颊微微发红:“是我没用,刚刚沉入水中的时候没躲开一枚射来的黑光……之后我整个人昏沉沉,知道自己在水中,却丝毫不能动弹。”
“果然是刚刚沉入水中的时候……”白楹继续说道:“看来那只藤妖与之前不同,这次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祝戚云喃喃道。
话音刚落,他仿佛体力不支一般,又慢慢半阖着眼躺下了。
宫宁晚轻轻拉上被子盖住祝戚云肩头,向徒弟渡入了一些灵气,听着祝戚云呼吸平缓之后,她才转过身来,“白小姐,你觉得会是什么毒?”
白楹低下头思考片刻,慢慢说道:“有可能是蛇毒……之前我以为那只黄眼黑蛇只是来阻止我们离开水中,但如果那只蛇是藤妖专门找来下毒的话……”
宫宁晚撑住额头,心烦地叹了口气:“我当初就应该把戚云拘在山中,不该答应让他去值守孽火狱。”
“宫长老你能拘一时……”白楹微微摇头:“祝戚云如此年轻,难道还能把他拘一辈子,永远都不让他离开师廆山吗?”
宫宁晚冷笑一声:“确实,你说的也有道理……还是杀了那只藤妖一了百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治好戚云最为重要……”她望向白楹:“白小姐,我有一事要麻烦你。”
“何事?”
“我要带着戚云去诸酉谷求他们谷主治疗……但你方才说出现过一条蛇,我又疑心是否是蛇毒。”
宫宁晚站起身,朝着白楹行了一礼:“我听闻白家与碧家因为同是仙兽血脉,交情极好,可否请白小姐替我问上一问。”
白楹没有犹豫:“当然可以。”
即使宫长老不开口,白楹原本也是想向碧家问一问的——
碧家是仙兽玄蛇后人,遗传了血脉的后人不仅身体坚韧,更是天生具有使用自身灵力去治疗他人、看破幻境的能力。
碧家人中现在有好几位擅长医术的修士,更因为他们是玄蛇后代,对看破其他蛇毒应该更为拿手。
况且白家作为仙兽白亥的传人,与其他两家仙兽血脉碧家、褚师家联系更为紧密,远非其他门派能比。
白楹就数次与碧家几位弟子一起追杀过作乱的妖或者魔,也见过碧家家主好几面。
“事不宜迟。”白楹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碧家,宫长老。”
宫宁晚朝着勉强白楹一笑:“多谢白小姐。”
白楹自祝戚云指尖取出几滴血放入一个白玉瓶中。她推开房门,正要跨出门槛之时,忽然听见身后宫宁晚说道:“对了,白小姐……有一事还是应当让你知晓。”
白楹手搭在门上,回头问道:“何事。”
“前日深夜出现在孽火狱外的那个修士,已经在昨日被怀剑派接走了。”
宫宁晚眼眸微转:“既然怀剑派肯接走,说明此人确实是一百年前进入孽火狱,名叫晏缙的那位修士。”
白楹没说话。
“白小姐,难道你就不好奇此人是如何在孽火狱中活了百年?”
白楹望着宫宁晚,半响才轻轻开口:“宫长老,我只希望去了碧家后能知道祝戚云身上的毒是何种毒,再杀了那只藤妖,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至于别的事,我不好奇也不在意,告辞。”
看着白楹走远,宫宁晚有些失望,到现在她也猜不到晏缙究竟是如何在孽火狱中活了下来……原本想从白楹那里问出点什么,可白楹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宫宁晚阖上门,转头看见床上躺着的徒弟,又愁得拧起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