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途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试剑台

清晨，鸡鸣破晓。

陆千渺穿戴整齐地站在盆架前，双手扶在盛水的木盆边缘，低头看着自己盆中的倒影。盆里的水面静止不动，盆底沉着一块她刚洗过脸的帕子。昨夜她睡得很糟糕，她的脸色很差。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又重现了过去她待在金蝉寺的那段时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但是脑海中的画面并没有因此消散。她在心中数了三十个数，然后睁开眼睛，她头脑里的画面消失了，她看到水中的自己依然清晰可见。她松了一口气，双手离开了木盆。

“啊——”

“哎呦！哎呦！饶命啊，大哥！”

“救命啊！救命……”

陆千渺的心情刚刚得到放松，此刻又不得安宁了。楼下的吵闹声吵得她头疼，她一步冲到窗台边，窗子是打开的，她探出头往楼下的街道看了一眼，只见飞龙客栈大门前的路口上，一个人蜷缩在地上被两人围殴，还有一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几个路过的行人没一个敢上前拦着他们，都是有多远躲多远。

陆千渺认出那个旁观者是江慎怜，她有心想要阻止他们，就疾步离开房间，走到了楼下。

“住手。”

陆千渺刚走出客栈，来到街上，就听见有人发出了制止声。她闻声望去，看见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从街道另一头飘然而至，身后跟着一个背着木箱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女子美若天仙，面容美丽却无情，身着轻薄如翼的紫纱衣，脖颈上挂着一串银链子，腰间挂着一个竹囊袋、一个深蓝色的布袋。

围殴的那两人听见声音都住手了，他们一男一女都转过脸，眼神凌厉地盯着叫住他们的人。男的脸胖胖的，身体结实强壮，十**岁，腰上别着匕首；女的身材窈窕、高个，穿着却很淡雅，腰上别着一把短剑。他们一个叫潘云，一个叫潘莲，他们是一对姐弟。

江慎怜看见那个女子出场时，脸色一时变得十分难看。

“千、千渺？”蜷缩在地上的人总算有机会爬起来了，他一看见陆千渺，顿时大喜过望，他惊喜地叫唤了一声，急忙跑到陆千渺身边。

陆千渺转过头看清楚他的脸时，她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蒙奇，怎么是你！”

蒙奇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这、这说来话长……唉！”

“既然是陆姑娘认识的朋友，这次我就放他一马。”江慎怜脸色铁青地望着陆千渺，语气和平常大不相同，“我们走。”他带着愤怒的神色同那两个人快速离开了街道，往名剑宗的方向去了。

那位及时出声制止他们的女子和跟着她的孩子也相继朝名剑山走去，他们经过陆千渺身前时，蒙奇慌忙向他们行礼道：“多谢巫岚姑娘出言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女子神色淡然地看了他和陆千渺一眼，她便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跟着她的小孩也走了。

陆千渺问蒙奇：“你是不是偷了人家东西被人家抓了个现行，所以他们才出手教训了你？”

蒙奇眼神躲闪地点了点头，窘迫地说道：“对……我偷了他们一个背囊……里面有很多钱，还有一张地图……他们发现了……就把我赶出了客栈，揍了我一顿。这些东西他们全都抢回去了，我白忙活了一场……”

“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人家的，你偷东西挨揍，活该。”

陆千渺可无暇同情一个飞贼，她转身步入了客栈，蒙奇连忙追了上去，忍不住抱怨道：“唉，我被揍了一顿，可疼死我了……”

陆千渺走向最近的一桌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润润喉。

蒙奇举起一只手不停地揉脸上红肿的那一块，嘴里哎呦哎呦的叫着，摇头晃脑地走到陆千渺对面坐下。

陆千渺抬起头重新审视蒙奇，他还是一副乱糟糟的样子，甚至比之前还要灰头土脸。

“你认识那位姑娘？”陆千渺问道。

蒙奇再次点点头：“认识，不过也就认识而已。碧心有两个弟子，其中之一就是‘毒中仙’巫岚，跟在她后面的小孩是她收留的药童，叫陈茸。她目前住在这条街上的无忧香铺，我前天去那里偷了她的东西，她没发现是我偷的，但是后来我又当面还给了她。这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

“你偷了东西又还给了她？她没教训你？”陆千渺瞪大了眼睛。

蒙奇用手擦了擦鼻子，得意一笑：“我偷的是毒药，这东西对我没有用，所以我就还给了她，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她那么漂亮的人儿，谁见了都喜欢。自从认识她以后，我就天天往她那儿跑，一天去了好几次，不过她对我很冷淡，有时把我拒之门外。我昨天摘了些路边的野花送给她，她接受了，嘻嘻！”

他见陆千渺沉默了，以为自己光顾着说自己的事，有些冷落了她，他又忙说道：“当然，我最高兴的事，还是又遇见了你！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一次和你相见，我实在太高兴了。我就知道能在试剑大会上遇到你！”

“嗯，我也是。”陆千渺兴致缺缺地回应道。她不喜欢碧心，不喜欢与万象楼有关的一切，连带着对她的徒弟都很反感。在得知那个天仙儿似的美人是碧心徒弟的那一刻，蒙奇对她说的所有话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蒙奇见陆千渺神情低落，连忙又开口道： “千渺，你最近过得还好吗？那个……嗯，公孙助这家伙……怎么样了？”

“我很好……公孙助……也很好。你最好去医馆处理一下伤口，待会吃完早饭我就要去名剑宗了，试剑大会很快要开始了。”陆千渺心不在焉地说道。

蒙奇虽然脸肿着很不好看，但陆千渺仍然能看出他的神情是多么的失落和委屈。故人重逢他以为是惊喜，实际上却很疏离。

“好吧，”蒙奇沮丧地站了起来，“我想我应该不会继续住在飞龙客栈了，因为那帮人住在这里……那，再会。”

陆千渺的手扣在杯沿上，无言地注视着对方离开。

天还很早，太阳也不大，可是上山的路上已经挤满了人。陆千渺走了半个时辰，总算爬到了半山腰处，她看见名剑宗的大门敞开着，门口人来人往。

十几个站在门前恭迎客人的名剑宗弟子都身穿月白色长袍，带佩剑，一个个精神抖擞、笑容满面。陆千渺看见，他们中领头的弟子是昨天和鲁仲祁说过话的魏迟。魏迟是当今名剑宗的宗主魏恩的独子，名剑宗的年纪最小的弟子。他站在人群中央，似乎并不开心。他的笑容在陆千渺看来，有点强颜欢笑了。辰时已到，她得抓紧时间找到翠顶小筑，去见鲁仲祁。

陆千渺朝大门走去，一上前就受到了一位女弟子的盛情招待，她拱手作揖道：“少侠留步，在下孟情，是名剑宗的大师姐。宗门有令，凡所有来客，都须受宗门弟子引领进入宗门，少侠请跟我来，我会带你去试剑大会的地点。”她身后已经跟了一支五人的队伍，加上陆千渺，正好是第六个。

“那就有劳孟姑娘了。”陆千渺回礼道。

“在下必须把话说在前头，诸位在试剑大会期间，若非特殊情况，不可在宗门内随意走动，诸位安心待在试剑台下欣赏试剑大会即可。若有什么需要或请求，请与宗门弟子联系，我们会视情况尽力解决。宗门弟子会在宗门四处巡逻，为的就是保证试剑大会顺利无误地进行，防止某些心怀叵测之人破坏大会，给诸位、给宗门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孟情走在最前面，她边走边不时回过头向他们介绍名剑宗和试剑大会的规矩。

陆千渺走在队伍的最末，准备找机会随时溜走。可是进入名剑宗之后，看见到处巡逻的名剑宗弟子，她才意识到她恐怕很难开溜。

他们一行人随孟情走入了一片人海中，只见人群前方有一个高出地面三尺的圆形石台，石台平坦辽阔，边缘有四根高大的灰色石柱，两两对立相望，石柱顶端是一只展翅的鸟雕塑。

试剑台下的左侧有一片坐席台，上面搭建好了棚子，布置好桌椅，点心茶水一应俱全，只是目前坐席台上并没有人。

“试剑台到了，请诸位在此耐心稍得片刻，大会马上开始。在下还要回去接待其他来客，就先告辞了。”孟情对众人欠了欠身，便离开了。和陆千渺一同到达试剑台的几位江湖人士也纷纷互相道别，各自涌入人群，朝不同的方向去了。

陆千渺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暗自沉思道：“我该如何赶到翠顶小筑？若是直接询问名剑宗的弟子，未免有些可疑……要是到处乱走，怕是会被名剑宗的弟子盯上……”

“陆姑娘。”

陆千渺正烦闷，忽听得身后有人在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她转身看向身后，没想到等待她的是另一个惊喜。

“沈……沈大哥。”陆千渺愣住了，站在她面前的人白衣胜雪，云淡风轻，与她梦中白袍少年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是他。

沈飞柳淡然一笑，道：“陆姑娘，我在试剑台下找你很久了，是鲁长老拜托我来找你的，事不宜迟，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他今日没有带那漆黑的长棍，右手拿着一把银剑。此剑名“银鱼剑”，通体银亮，剑柄表面铸有螺旋形状的花纹，剑身中央微微凸起的部分像一条鱼的背鳍，剑鞘上有镂空的云纹。

“好。”陆千渺盯着沈飞柳看，没有半分迟疑就答应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外走去，远离了热闹的试剑台。陆千渺听见身后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叫喊。在这阵震天动地的叫喊声中，有一个声音格外清晰入耳：“隐天神剑在此，名剑宗请世人一阅……”

陆千渺忍不住驻足回望，只见试剑台上，已经走上了一群神情凛然的名剑宗弟子，他们分两列站开，各执一剑。其中有一人昂首挺立，内着白服，外披玄清色长袍，双手持一剑，站立于队列最前方的正中之处。此剑横卧于他手中，光照其刃，粼粼闪烁，炫目耀眼。

陆千渺只远远看了隐天神剑一眼，便转过头随沈飞柳来到了试剑台外。外面各处巡逻的名剑宗弟子看见他们，居然没有上前盘问阻拦，都无一例外放他们走了。陆千渺看着走在她前头的沈飞柳，心里不由得赞叹他的实力和名望，看来沈飞柳深得名剑宗的信任，所以才能在名剑宗内畅通无阻地行走。

约摸过了一刻，他们来到了名剑宗的后方。名剑宗的后方主要是弟子屋舍和宗门膳堂。弟子屋舍空无一人、鸦雀无声，膳堂却已经有弟子生火煮饭，屋顶冒出缕缕炊烟，陆千渺经过此处时还听见了屋里传来洗菜切菜的声音。

他们走到高墙处，穿过一个拱形的门洞，走入了一条竹林小道。陆千渺知道，他们已经走出名剑宗，进入山里面了。

沈飞柳走在前头，说道：“这次试剑大会，名剑宗请了不少客人来，我就是其中之一。宗主特意准许我在宗内自由行动，因此名剑宗的弟子不会拦我。”

“这个我早就猜到了。”陆千渺俯下身，躲开被压弯的一片竹子。他们穿过一段笔直的路后，接下来马上就转入弯曲的道路。道路两旁长满了参差不齐的竹子，有的竹子长得太高，弯倒了，它们压在对面伸过来的竹子上，形成了交错之势。大片的竹子铺盖在他们头顶，竹林中隐天蔽日，只留下一点缝隙由日光照亮。

沈飞柳笑着叹息道：“我听说，每次试剑大会开始前，历代宗主都会举行祭剑仪式，宗主所祭的剑就是镇宗之宝隐天神剑，可惜我们错过了。”

听沈飞柳这么说，陆千渺也觉得很可惜，她差点就能一饱眼福，看见名剑宗的祭剑仪式是如何进行的了，这么重要的仪式，必定十分庄严盛大。手持神剑之人，一定就是名剑宗宗主魏恩了。

“沈大哥见过隐天神剑吗？”

沈飞柳道：“刚才，我们不都见过了吗？不过，此乃远观，非近看。若说近看，我也只在《造兵神册》上见过所描绘的剑图。”

“《造兵神册》？”

“《造兵神册》是名剑宗的宝物之一，是一本记载赤州神兵利器的书。赤州已知的兵器全都收录于此，该书一般由名剑宗担任长老职位的铸造师著作，已经流传数百年了，名剑宗的铸造师对于书上的内容一直在添补。”

“沈大哥是如何读到《造兵神册》的？”

“这个，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竹林再度归于宁静，两人在竹林中越走越深，中间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陆千渺忽然想到：“名剑宗的后方似乎没有安排弟子巡逻。”她把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

“名剑宗的后方，因为无宗门贵重物品，所以没有弟子把守，他们的主力都分布在前面。”

“名剑宗如此戒备，是因为担心有心怀不轨之人混入其中，给宗门带来破坏吗？”陆千渺顺着这件事问道。她想到昨天江慎怜对她说过的话，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踏实。

“名剑宗向来是生人勿近，规矩森严，这次活动也与上次的比武大会一样，人流众多，他们不得不设防。宗门财宝、武功秘籍何其多，又何其珍贵，倘若守护不力，他们必然损失惨重。”沈飞柳语气中隐隐含有担忧。

陆千渺感觉到沈飞柳心中似有忧愁，便开口道：“沈大哥似乎对名剑宗的事很上心？”

沈飞柳脚步一滞，回头望着她道：“这倒也不是……只是一想到有人作乱，就有无辜之人要死，倒不如平安无事最好……况且，若是这些武功秘籍、珍奇财宝落入心术不正之人的手中，绝非好事。”

陆千渺听出他语气凝重，她这才惊觉，他早已不是用那种平易近人的随和腔调说话了。

“陆姑娘，我们继续走吧，再走几步就到了，就在前方不远处……”沈飞柳见陆千渺愣住了，语气又马上平和下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陆千渺快步走近了沈飞柳，几乎快与他并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