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冰清潭不远处,萦绕山巅的白云散开,一位紫衣男子正屈膝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玉带掐着窄腰,左手执一只未打开的折扇,右手则提一壶佳酿,浅酌。
“入道冰清,波澜不惊——”男子边笑边将陆青崖的默背大声朗诵出来,念至一半,仰头灌口酒,折扇翻转,继续道,“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男子忍俊不禁,陆青崖却面无表情,眸光冰冷。
“青崖,第一次听你把清心诀背得如此紊乱。”男子放声大笑,放下酒壶。
他掀袍角跃下石来,如鹤飞一般,两侧鬓角各有条龙须刘海,随之飘荡。
“你该不会是动了凡心吧?”男子扇指陆青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因为靠近陆青崖,离得潭边近了,瀑布溅起的水珠三两滴打在男子脸上,他却毫不在意,任由水珠滑落。影像在氤氲中起了变化,衣着发髻忽男忽女,只有面孔未变。
才发现他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幽姬给你看了一眼,你就被迷住了?”
“大哥,莫要胡言。”陆青崖立刻反驳,潭水中挺直了背,喉结滑动,“我乃瀛洲弟子,自当秉持戒律,一心奉道。”
“除情去欲,识心见性”乃瀛洲门规。
潺潺瀑布生起的不仅有水声,还有风,吹动崖隙青松,松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紫衣男子第一次敛起笑意:“幽姬算我同门,素有耳闻,她是双修法傍身的女妖,最擅诱惑男人。宽衣解带,不过是惯用的脱身伎俩,你莫要被骗了。”
男子讽道:“你要真对幽姬动了情,我会看不起你的。”
陆青崖神色漠然,紧抿双唇。
良久,他从潭中起身,在完全跨出潭的那一霎,青衫重回身上,整齐干净,瞬间干透。
紫衣男子见状,慢慢抬手,石上的酒壶从空中飞过来,落回掌心。收折扇,再翻掌,似要变出酒盏对酌,陆青崖却平静摇头。
瀛洲派弟子,不可沾酒。
男子笑了声,用法术收起酒壶,手上重新只剩一把折扇。
陆青崖嚅唇:“你近来身子好些了么?”
“千年的病秧子,能好到哪去?”
陆青崖无言垂眸,紫衣男子却比他看得开,语气也远比陆青崖轻快:“这个甲子还死不了,不必沮丧。”
说完胳膊一抬,搭在陆青崖肩膀上。
“多保重。”陆青崖沉声。
“好!”男子响亮应声,手中的折扇忽然变成一把宝剑。因为搭肩极近,仅须稍稍垂手,剑鞘便与陆青崖的剑鞘相触。
有了比较,才发现男子的剑与陆青崖的佩剑极为相似,长度一致,剑鞘花纹相仿,仅剑柄处纂刻有一字之差。
陆青崖佩剑为“天梁”,紫衣男子则为“天机”。
天机与天梁相会,剑意发出共鸣,如深渊龙吟。
应诺,多保重。
两把宝剑刚刚分开,天梁突然再次颤动,紫衣男子眉毛一挑:“青崖,你们瀛洲的人来了。”
陆青崖闻言启唇:“大哥——”才讲两字,紫衣男子已转身乘云,显然打定主意,要在瀛洲弟子到之前离去。
陆青崖无奈闭上双唇。
白云之上,紫衣男子不再回看陆青崖,只高高举起手中折扇,算作挥别。云涛渺渺,自往北去。
他并没有非去不可的目的地,想了一会,算年月时辰,可先去钱塘观潮,再往东海观日出。
遂掉转方向往南飞。
白云做骑乘,紫衣男子飞得优哉游哉,嘴角噙笑,折扇轻扣,却忽地笑容一凛。
下一秒,身往前倾,吐出一口血来。
男子的双唇变得极为惨白。
云头直直下坠。
男子躬着身,垂着脑袋,手里的折扇变回原形天机剑,撑地抵住主人后背,不让主人狼狈摔着。
“咳——”又是一口鲜血,全洒在剑上,犹如朵朵梅花。
剑随主人,力竭栽倒,整把剑完全躺在地,再无动弹。
男子抬手擦了下嘴,察觉动静,偏头朝东边道路上看去,一群凡人正在靠近。男子视力远胜凡胎肉眼,很快看清那是群刚勒索完的泼皮,抱着老乡家抢来的鸡,冷不丁吐掉嘴里叼的草,朝路边唾一口痰。
男子连冷哼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他再次察觉到什么,朝东眺去,发现离得再远一点,有人从东飞过来——蓝抹胸紫长裙,一步三扭,不是幽姬还是谁?
男子眯起眼,藏起眸中杀意,身体周遭渐渐围起数层氤氲,仿佛蒸笼上方的烟雾,令影像模糊扭曲。
等氤氲散去,除了一张苍白的脸未做改变,发饰衣着已完全是女红妆。
紫衣男子变成了“紫衣女子”。
**
往西飞的余悠悠,心里老惦记的任务。
原本准备去寻陆青崖,继续攻略,系统却冷不丁发送了数章后的未锁剧情。
[镜泊湖边,朝气且口口的陆青崖并不能完全满足幽姬,幽姬口口难耐,整个身体起了变化。再加上春天到了,又到了万物复苏,动物口口的季节。幽姬决定到凡间去找几个少年,她动身前往离镜泊最近的玉陵城。]
余悠悠心里旋即冒出无数个问号。
原剧情自己究竟和陆青崖发生了什么?
凡间少年,是不是要走妖王玉关线了?
还有,什么叫身体起了变化?
口口都是些什么啊!
天杀的原著作者很快让她明白。
无论走路飞天,余悠悠突然开始扭扭捏捏,仿佛一只听着笛子的眼镜蛇。
而且每跨三步,都要停下来抬起右手,从锁骨一路抹过脖颈,再扭成S型,两手沿裙缝高低向下。
耳畔甚至隐隐传来弦乐。
镜泊到玉陵城五百里,她现在飞到一半,已经重复了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遍。
数麻了。
突然感同身受,为什么影视剧里妖女都要建个这宫那宫,让人抬着轿子在天上飞,迈三步就起变化的身体,不得打个不走路的车啊?
几乎快越过众人头顶,余悠悠才注意到地面上。
一位紫衣女子被一群男子围住。
紫衣女子身材窈窕,面相英气,可以看出她身上没有力气,但仍尽力挺脖坐正,一副防御姿态。
男子们个个肥头大耳且松垮垮,眼神无光,嬉皮笑脸吐出不堪入耳的话:“嘿嘿,小娘子我们一起来玩玩嘛!”
“瞧着小娘子皮倒是嫩!”
余悠悠拳头硬了。
“这些是什么人?”她悄悄问系统。
[一群五人,皆是鱼槽村的亡赖轻薄少年,天天敲西讹东,调戏良家。]
少年?
看看他们眼角的褶子和快掉到下巴的法令纹!
不过余悠悠很快想通,对对对,“男人至死是少年”。
[而那着紫衣的美女,则是幽姬的同门师姐]
是自己师姐!
添了层护犊心思,余悠悠拳头硬上加硬,无心质疑师姐为何一身低饱和紫而不是荧光色,只在天上边飞边喊:“住手——谁敢动她!”
她往下降,想起某些影视剧对比,挺胸抬头,尽力避免脖子前伸,降落时稳定重心。余悠悠只想不出丑,却不知以幽姬的资质天赋,降落时衣袂飘飘,媚眼如丝,十足十的妖气诱惑。
一众无赖全看痴了。
有个无赖直接上前一步:“哟,又来个女妖精,让本少年一并收了?”
余悠悠瞧他走近,脚下立刻后退,保持距离。
自己可是从天而降,他们怎么都不怕?
原世界余悠悠是个乖乖女,她哪晓得,这类无赖满脑子里只想扣人,从前织女从天而降,牛郎的第一念头却是偷羽衣。
无赖们陆续逼近余悠悠。
余悠悠十分紧张,心跳快得喘不过气。她怕自己不够凶,决定说点狠话添气势,可是狠话怎么说呢?
联系自己的发型发色和衣着,余悠悠从心底搜罗出几句符合气质的:“再说一遍,放开她!”
“你若折我姐妹翅膀,我必毁你整个天堂!”
“你有你的背景,我有我的故事,不是很硬,但你别碰!”
无赖们可能真被唬住,不再上前。
“幽姬必杀技是什么?”幽姬在心底问系统。
[幽姬将染着豆蔻红甲的食指,轻放在胭脂唇上。]
“不不不,不是这个。”
[幽姬擅起舞摄魂,魅人心神,取人性命于无形。]
跳舞啊?
她刚才练过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遍,完全没问题!
余悠悠都不用想动作,只用正走反走上下走三步来回绕圈,你你你你要跳舞吗?弦乐开始在无赖们心头响起,个个被迷得神魂颠倒。
余悠悠快吐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见着师姐拾起地上长剑,余悠悠甚至没有看清,无赖们便尽数栽倒在血泊中。
全杀了?
原本仅打算痛扁无赖的余悠悠忽然凉意袭身,打了个寒颤。
师姐却一脸笑意,剑仍举着,剑锋朝着余悠悠:“小师妹,别来无恙啊。”
可以去唱女低音的声音,余悠悠吓得一颗心上下打鼓,笑容僵硬:“师姐……”。
“我师姐叫什么名字啊?她和幽姬什么渊源?”她赶紧默问系统,现在才有危机意识,“不会有仇吧?”
系统数秒未回,余悠悠愈发紧张:“五分钟内,我要她的全部资料。”
余悠悠看剑还举着,连忙屈膝万福,又弯腰鞠躬……各种问好方式全过一遍,嘴里不停道:“师姐好,师姐好!”
有了畏惧,才发现师姐有张容易走火入魔的脸,桃花眼原是似笑非笑的,乍看和颜悦色,用心细看,其实眉间藏满了冷气。
“小师妹也好,我要多谢小师妹方才的救命之恩。”对面师姐,面若春山放下剑。
“应该的,应该的。”此时此刻,余悠悠哪敢邀功,拿出过年推辞亲戚红包的劲头来谦让,却忍不住问道,“师姐方才为什么坐在地上?”
“我力竭了。”紫衣人旋即回答,伸手轻抚天机,和他的剑一样。
师出同门,余悠悠很快想到,师姐是不是重复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遍,所以力竭?
这个数字,是余悠悠预估的体力临界值。
同门同功不绕弯子,余悠悠径直问出口:“师姐我们口口难耐的时候,是不是不找男人就永远缓解不了?你现在恢复力气还仍有口口焚身的感觉吗?”
余悠悠说完自个懵住,怎么声音从嘴里跳出来就成了“口口”?
她明明不是要说这两个字。
不好意思,在书里就要讲书里的规矩!
“小师妹你在说什么?”
[而那着紫衣的美女,则是幽姬的同门师姐,名唤对月。少年们围住对月,想要趁机轻薄,对月虽力竭却顽强抵抗,不允少年靠近触碰。少年们恼怒之下,杀之泄愤。在被敲碎天灵盖的那一刹那,对月用劲所有攒出来的力气,挥剑划圈,与所有亡赖少年同归于尽。]
还差一秒满五分钟,系统准时显示师姐的全部资料。
这段是路人甲对月在《天帝盛宠》里的全部字句。
没有幽姬路过,对月出场即惨死。
原来自己救了师姐。
余悠悠的害怕和畏惧尽数消散,凝望对月,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眸里溢出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