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愁的头昂着,本就显眼的颧骨因为瘦削划出凌厉的弧度,看着像在挑衅。
徐彻沉默良久,最终示意魏阔带走莫有文,转眼,石室只剩他二人。
死牢里,鬼哭狼号不断,临死前的嘶吼像刺进耳膜的针。徐彻烦躁得皱起眉头,他突然提起李轻愁,拖着往里头走去。
走出几步,耳边终于安静了些,徐彻并不放慢脚步。他攥着李轻愁的模样,像在甩开某个无法宣之于口的负担,又好似在掩盖内心的不自在。
手里的人轻得像一片薄纸,不自在感更甚,徐彻冷不丁松开手,李轻愁猝不及防一脑袋磕在地上:“师兄!”
徐彻面无表情:“自己走。”
李轻愁在暗处偷偷翻了个白眼,撑着墙慢吞吞站起,锁链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在地上拖出“哗啦啦”的声响,李轻愁往前迈一步,铁链跟一步。
一路叮当不绝于耳,徐彻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站住,李轻愁立刻捞起铁链抱在怀里:“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拿起来了嘛。”
李轻愁嘀咕:“我走得锅碗瓢盆,还不是因为你闷得像个葫芦,你忍得住我可忍不了。”
石室空无一人,女人早就离开,只剩下凝固的血污,徐彻冷脸并不言语。李轻愁等得不耐烦,又开始用锁链绕手指玩。
叮铃哐啷。
徐彻:“魏阔要我弄断你的脊骨。”
李轻愁玩锁链的手指顿住。
徐彻语调不紧不慢:“太后要我杀了你。”
李轻愁干笑几声:“不是...等行刑的时候杀吗?”
徐彻突然出手,一个银针停在李轻愁的瞳孔前,徐彻挑眉:“这回怎么不躲了?”
李轻愁耸肩:“那些手上功夫可骗不了你,只能骗骗没文化。”
“莫有文。”徐彻纠正。
李轻愁权做没听见,自顾自续道:“师哥向来谨慎细微,我可暗算不了。我现在没了武功,不过废人一个,可不敢在你跟前放肆。”
徐彻不冷不热:“怎么,连顶嘴都懒得了?这算什么,苦肉计?”
李轻愁靠到墙角:“师兄弟见面,我念旧说些往事也不行?那‘锁魂’你要扎便扎。”
徐彻:“你当真以为我不敢。”话虽如此,他的手还是收了回去。
室内昏黑,李轻愁突然出手,徐彻比他更快,“锁魂”直入李轻愁的脖颈。
徐彻苦笑:“果然,不该对你抱有侥幸。”
银针如题,内力顺着锁魂钻入筋脉,如毒蛇迅猛地冲撞。对武艺傍身的高手来说,此等秘法无比折磨,需得打坐将内力一一化解,动不动便花费十天半个月。
若施术者内力高强,只能求高人解救。
倘若是不会内力的普通人,只有死路一条。未曾习武的人筋脉脆弱无比,必须忍受内力贯穿全身的痛楚,在非人的折磨下活活痛死。
“锁魂”刚碰到脖子,李轻愁就躺倒在地,大声喊痛。
“好师哥,我错了!金无错不是我杀的!分明是朝廷不讲理,直接判我死刑!”
徐彻见状态,冷笑:“喊得越凶,伤得越轻。”
李轻愁虽然武功尽废,体内无内里,但筋脉并未受创。李轻愁这般不管不顾地叫嚷,翻到显得他疼得并不真切。
徐彻从怀里摸出五彩斑斓的药丸:“再嚷一句,断肠的,烂胃的,烧心的,你挑一个。”说着,手往李轻愁跟前凑了凑。
李轻愁立刻闭嘴,端正坐姿,极其虔诚地将徐彻的手推回去:“金无错真不是我杀的。”
徐彻:“不是你。”
“师哥,真不是我——啊?”李轻愁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徐彻:“我知道不是你杀的。”
李轻愁瞬间激动起来:“你既然知道不是我,干嘛又扇巴掌又拖着走,还扎针下毒...”话没说完,见徐彻眼神如道子,李轻愁忙乖顺地捂住嘴。
徐彻冷声道:“我且问你,已经消失十年的人,为什么突然现身,还是在京都?”
李轻愁委屈无比:“我就是喝多了酒,上皇宫顶睡觉。”
徐彻冷笑一声:“满口谎话。”
李轻愁满不在乎道:“你要我回答也可以,那你得先把我从喜容手里救下来,她三日后就要我的脑袋,你得快点,不然,只能去阴曹地府找阎王爷对账。。”
抛开金无错的死,此次事件最大的?疑点便是李轻愁。消失十年的人突然大摇大摆现身京都,偏巧武林之主死于“逍遥醉”之下。而“逍遥醉”,又是李轻愁成名天下的绝技。
显然,有人铁了心栽赃李轻愁。他说的没错,当务之急确实是把他捞出死牢。那根“锁魂”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徐彻束缚李轻愁的手段。防止李轻愁在牢里闹出乱子,加速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李轻愁哪知道徐彻的弯弯绕,见他要走,故意哼起歌来:“死猪不怕开水烫,虱子多了不怕痒。小鬼遇上阎王帐,先偷美酒梦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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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又传出女人的声音:“命都快没了,还哼小曲。”
李轻愁一骨碌直起身:“你太猴急了!师哥还没走呢。”
女人啧啧感叹:“你如今的耳力还不如我。你的好师哥早走了,马蹄声已经远在几里外。”
说到这,女人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你的好师哥急着还你清白,你从头到尾却忙着算计他。”
李轻愁摆摆手:“我的好师哥要我命还来不及,他不过是想搞清楚我怎么会突然出现,一旦弄清,我可就活不成啦。”说着,嘿嘿笑几声,仿佛在说多可乐的话题似的。
女人:“所以,金无错真不是你杀的?”
“我内力都没了,怎么用逍遥醉?”
女人漫不经心:“谁说非得用逍遥醉?毒也可以让肉身顷刻间变成干尸。”
李轻愁作捧哏,附和:“对极对极,这么说来,我是先弄晕他,再趁着小厮去找太医的当口,给金无错下毒,最后伪装成死于逍遥醉。”
闻言,女人的眼睛刹那亮起:“真是你杀的?”
按理说,常人听李轻愁胡侃一通,多半为半信半疑,然而这女人竟全信了。李轻愁气的:“我傻么!自己嫁祸自己!真不知道怎么做的神医...”
这“神医”不是李轻愁随口封的,她是药王谷药圣正儿八经收的关门弟子,谷雨,在江湖上举足轻重。谷雨终年游历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向她求药全凭缘分。
不仅要遇上,还要完成她的要求。有些要求难如登天,有些要求就连村中小儿都可做到。总之,她摆明要在人间寻乐,或许哪天就被气急败坏的求药人砍死也不一定。
此番,谷雨“游历”进死牢,这天下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找的到。
比如李轻愁。
李轻愁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没好气道:“你个神医,快把‘锁魂’拿走。”
谷雨难得露出震惊的表情:“你真要取出‘锁魂’。”
她缓了缓语气,补充:“我曾说过,只要你带来一件宝贝,我便答应你一个请求。这‘锁魂’世上仅十枚,自然算作宝贝。你若将‘锁魂’给我,我当然会守诺。但你知不知道,‘锁魂’出体后,你只有三个月好活?”
李轻愁伸出手腕,示意谷雨先摸脉。谷雨搭上手腕,眉头缓缓皱起——也是三个月。
这锁魂摘不摘,这人都只剩三个月寿命。
她想过李轻愁身体状况糟糕,但没想到竟烂到如此地步。全身上下旧伤暗疾至少二十处,更诡异的是,李轻愁体内竟找不到一点内力,好似有什么寄生在体内的活物将他体内的内力吞噬殆尽。
谷雨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踪迹,可能已经被拿出来了。
换作旁人,这样的身体早死了十遍。也只有李轻愁,偏偏还能活着。
谷雨冷笑:“也不知道该夸你还是该骂你。”像他这样不把命当回事的人,根本不需要医生替他操心,谷雨利落取出“锁魂”,盯着李轻愁,嘴里念念有词。
“一,二,三,四,五...吐。”
话音刚落,李轻愁喷出一口鲜血。
谷雨赌对结果,喜笑颜开。李轻愁一边咳血一边委屈:“哪有你这样做医生的?”
谷雨轻哼一声,她最看不惯不爱惜身体的人,对李轻愁更没有好脸色:“要问什么,快问。先声明,你问完问题后,我是不会再治你的。我若答不上来,也不赖我。”
李轻愁随意拭去血水:“八年前,我师哥去过药王谷,所为何事?”
谷雨立马换上听八卦的表情:“你师哥...被你砍了头的那个?你师哥的确来过药王谷,但他找的是我师父,不是我。他所为何事,我一概不知。”
李轻愁诧异:“八年前,药圣不是已经死了吗?”
谷雨困惑:“死?我师父他老人家活得好好的……唔,话说回来,我也有五六年没见过那老不死的了,但八年前他绝对还在。怎么,你师哥说我师父死了?”
李轻愁沉默不语,谷雨无聊赖地戳了戳:“没其他要问?太空虚了吧,我等你半天,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大消息呢。你讲讲你怎么杀的你师哥和你师父的,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帮你治治。”
“真的?”
谷雨笑得灿烂:“假的。不过,我还有一个更有趣的消息。”
谷雨的笑容逐渐恶劣:“当年未名山庄事变,卫鸣与其妻女皆亡。但有趣的是,那卫鸣还有一儿子。”
“什么?”
谷雨慢条斯理道:“你师哥来药王谷时,我给他妻子把过脉,她当年诞下的是龙凤胎,若男孩没死,如今已十八岁。”
李轻愁双目猩红:“当真?”
谷雨眨眨眼:“看来,你不知道。”
李轻愁仰头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软直直往后倒去。谷雨眼疾手快闪到一旁,顺手给李轻愁脑袋下塞了个臭烘烘的草垛——撒尿专属草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