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93章 符命刀

“我猜……大约不是。”李郎缓缓摇了摇头道，“你们去找吧，找到了，剑给你铸，故事给你讲。你父亲应该还瞒了你不少事。”

林念心中所想被说中，不由眉头一跳，颇有种被看穿的羞愧感。但他面上没显露出来，只是朝着李郎抱拳说道：“望李叔能指引一个方向。”

李郎伸出手臂往东边一指，道：“前阵子我派了悟空找到了那人的踪迹，得来他近日在东边一带活动甚是频繁，且隐隐有汇聚同伴集合的消息。那里的苍穹之下，是整片连绵的山脉，唯有一条无尽的小道，通往其中幽深的小洞。小洞的尽头是一片不容于红尘世间的仙境世界，一草一木，皆非人间所有，一花一叶，胜似彼梦幻境，而那里，似乎就是‘百相果’真正的位置所在。”

李郎迈开脚步开始走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他肩头的悟空顺势攀着他的大腿落在了地上。李郎捡回散落在地上的斗篷，一甩双臂挂在了自己的后肩，他一边系上绳结一边走了回来，而悟空在他脚边围着转了一圈，抓着斗篷的边缘又重新爬了回去。

“这些都是悟空带回来的情报，它身子小，能去到我们注意不到的角落，情报不会有假。”

林念点点头，潜意识告诉他似乎应该大着胆子赌一赌。萧歌的肩膀和他贴在一起给了他不少安心，现在他觉得就算又被骗了一次也算不了什么了。

“那便说好了！”林念大声同李郎说道，“我将那‘百相果’带来，您为我铸一把新剑！”

“绝不反悔！”李郎承诺道，“不过作为交换，你去之前，得先把苍茫剑留下，我也好为之后的铸剑做好准备。”

林念虽然心中留有疑惑，但还是把剑递了过去，多嘴一句又说道：“如此一来，我岂不是连件稍能防身的武器都没有了？”

李郎大笑了两声，道：“你信任我，我当然要感谢你的信任。你啊，就算带着这把断剑也不好用吧？”他说着便从小腿侧面的拉口处掏出一个黑棕色的小皮套，小皮套呈现出小刀的轮廓，不难猜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他点了点下巴示意林念接过小刀，方才说道：“拿去，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林念抬手接过，看着厚实的一把小刀掂在手里却不觉有什么份量。他解了小皮套的封口，银灰色的刀柄率先露了出来。

此刀刀柄约有半个小臂的长度，坚韧挺拔的竹叶层层叠叠地铸刻在刀柄之上，尾端是个立体菱柱，由八条竹杆延伸向刀背。刀腹并非寻常小刀那般笔直，而是少见地带上一些弧度，却又并非如西洋弯刀那般弯曲瘆人。林念将它置于月光底下细看，翻转间还能从刀身上隐约看见两个小字——“符命”。

“此刀名为符命，是我在你出生前就为你铸造好的礼物。铸造使用的材料皆为上佳，有辟邪、驱赶浊灵的本事。本想在你出生后当面赠予给你，可之后我被颇多琐事缠身，竟再也没有机会亲眼见到你们。”李郎指着刀身上的两字说道，“这把刀的名字还是你父亲取得，錾刻上去的字形也是他的，你应该看得出来。”

林念双指轻轻抚过刀身，刀身在他的抚摸下微微颤动，似乎回应了呼唤。

“此刀认主，除了我这个铸剑师外还没有其他人碰过它。”

悟空在肩头叫了两声，李郎摸了他两下毛发又道：“连悟空我都没舍得让它碰过呢。你此行恰好能用上，等了这么多年才出鞘，它一定也迫不及待了！”

“多谢李叔。我会好好使用它的。”林念抱拳谢过。

李郎点头道：“希望它还算称手。”

分别后，林念和萧歌继续朝着李郎指引的东边前行，照李郎描述的那样，此行距离虽不算远倒也不算太近，若是按他们的脚程来说，走走停停，天亮之时应该也能到达目的地。

想到这里，萧歌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们才刚刚睡过一个好觉，就又要进入日夜颠倒的时辰了，所谓的历练江湖难道都是如此的吗？他立于斜后方看着林念的侧脸，见他眼底十分坚定八分从容，便也安下心来给自己打了气，将牢骚都埋进了肚子里。

背后的李郎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抬手轻轻揉了揉悟空的脑袋。

“去。”他压低声音说道，“跟着他们。”

“林念……”

被叫到的人在一瞬间停滞了脚步，他有些诧异，不知萧歌为什么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没帮上什么忙？李叔看着有点凶的样子呢，我都插不上话，不过知道他不会害你我就放心了！”萧歌看起来有些害羞，一句好好的话像是赶场子一样越说越快，听着都有些接不上来气。“小刀上的‘符命’两个字真是你爹写上去的吗？”

萧歌猛吸了一口气。

“落笔的确是我爹的习惯。”林念确信道，“不过不是因为这两个字，再稍早一些的时候，我就觉得……或许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所以我才会把苍茫剑交给他。”

他见萧歌没有给出回应，竟也莫名地紧张起来，问道：“你不相信吗？”

萧歌松开眉头，嘴角浅笑道：“信，你觉得可信，他就是可信的。”

“你怎么总是顺着我说话？也许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呢？”林念偏过头疑惑道，“有时候我总感觉你一直在迁就着我，但想想又没有什么理由……你没有在让着我，对吧？”

“因为我是个没主见的人。”萧歌拍拍自己说道，“大概就是这点给你造成误会了吧？”

“才不是这样，别否定自己。”林念说出这话时还觉得有些脸热，转头又觉得自己也应该吐露一丝心声，因此主动开口道：“你知道吗？最近我有一种被推着走的感觉了。”

也许是夜色为自己内心的私密附上了一层想要倾诉的勇气，林念踩着落叶走着，落脚发出清脆的响声，身侧的萧歌迈着相同的步伐陪伴着自己，脚下也踩出了和他相同的曲调。听着声音，看着景色，他突然就想说一些掏心窝的话。

“一年前我离开竹林，孤身一人四处游历，那时候没想过会碰到你，也没想过会碰到安岚，你们好像惊喜一样出现在我身边，当然……也给我制造了很多麻烦。”

林念望着天空停下脚步，身侧的萧歌也跟着停在自己身边。

“遇到你们之后又经历了许多，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这么多复杂之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不见得全都是纯粹又美好的。人心的复杂程度，是我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摸着李郎方才赠予的“符命”刀又说道，“以前在竹林中我爹为了给我解乏，往往同一个故事会翻来覆去地讲，但是只用耳朵听的感受远没有亲身体验一次来得强烈。那些亲眼看见的画面，通过瞳孔直达心脏，而那些从旁处听说的话语，就只能在耳边回响渐隐。离开竹林的这些日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萧歌听后心中一阵触动，他想说他也很高兴遇到林念，很高兴他将自己带离了过去，但又觉得说出口似乎太过矫情，还是没能把第一所想给表达出来。他暗自琢磨了一阵，小心翼翼地确认道：“那公子……你后悔出来了吗？”

“当然不！”林念几乎是立刻回答道，“能透过眼睛看世间的我，好像才能触及到世间的真相。毕竟比起等别人来说给我听，我更喜欢亲自去确认后得到的那种快感。”

悟空在身后的树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李叔、那个莫名其妙给我们指路的‘中庸先生’……还有那个把我们拍飞到这，让我们被动收获了两件奇遇的‘阴险男’……这么多人串联起来，总让我有一种……可能会掀起真相一角的感觉。”

林念侧身回望着萧歌，面前的男人无论何时总是站在自己的身旁，与他同进同退。相处久了，就越发觉得自己回不去那段独自游历的时光了。

林念望进萧歌深色的眼眸，夜色下的美目如同一渊深潭将他心底的脆弱和埋怨通通吸了进去，他瞧见林念正盯着自己，眼神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

“到那个时候，你愿意陪着我吗？”林念听见软弱的话语从自己的嘴里说出道，“我可能……不再想独自面对这一切了。”

被问到的人并不想思考太多，对他来讲，陪着林念走到最后，或许正是父亲唯一期待他能做到的事情——从前这是强加于身的任务，而现在却成了萧歌甘愿经历的永远。萧歌点点头，结束了漫漫长夜中一段始于漫不经心，而终于刻骨铭心的交谈。

他允诺道：“当然，我永远不会让公子一个人的。”

于是林念也点头许诺道：“我也一样。”

而终有一天林念会回想起当年尚还天真的他们，是在怎样一个夜里，互相应允着注定失约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