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8章 鬼兽

“小心！”

林念猛地踹向萧歌的胸膛，后者脚下几个踉跄翻滚着跌倒在地上。但剧烈的碰撞声并未调转豺狼的注意力，它甩着头将木棍扔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林念。

“是鬼兽。”林念作着口型解释道。

可萧歌却没有看向林念，他全然被这长得像豺狼的鬼兽给吸引住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实际上也根本不知道“鬼兽”这个词，但他的危机本能正不断叫嚣着——眼前的东西十分危险！

为什么除了浊灵之外……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生物？

这也是……除祟吗？

“动起来！”林念冲他喊道，“别坐在原地！”

萧歌被这一吼拉回了神智，他回过神来，立刻撑起自己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丢失的木棍还在鬼兽的身后，没有木棍他几乎就失去了所有的作战能力……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就凭自己贸然去抢，一定会被这个东西杀死的！

身后传来风声，长得像豺狼的鬼兽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移动，飞扑过来就要压在萧歌身上！萧歌看着自己头顶突然现出的一大片阴影，心底也知道恐怕在劫难逃，可在最后一步里停下脚步就等于放弃了希望，所以他仍旧保持着飞奔的姿势，拼了命低头向前冲去！

“吼！”

跟在身后的鬼兽突然大吼一声，紧跟着一个重重的落地声响起，是它四肢着地的声音。

林念似乎是使了什么奇招，在伤害到鬼兽的同时，也遏制住了鬼兽的攻击。

萧歌得以喘息，立刻调转脚步藏在了隐匿之处，在暗处悄悄关注着战况。

周围没有其他的村民，现在正是尽情发挥实力的好机会。林念花了些时间同鬼兽对峙，但双方竟都十分保守，并没有贸然出击的意思。

按古籍记载，鬼兽皆属人类异心制造而生，乃极凶之物。如有能力的侠士遇见，必须将其消灭殆尽，以破后世之忧。

但对于鬼兽的由来却没有作任何的解释。这种东西不同于浊灵浊气，其产生和消灭都有着完备的注解，除祟师也正是经由这一套规矩而不断进化，最终才有了分布在各地的江湖侠士。而再看鬼兽，“人类异心”指的是什么情况下的“异心”，“以破后世之忧”又是怎么个破局法……这些全都无人知晓。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若不是亲眼见到这豺狼横在自己眼前，林念都还以为“鬼兽”只不过是人杜撰出来的幻想之物罢了。

但，眼前的绝非幻想。村民们被咬伤的齿痕、那些被强行扯离躯体的皮肉……这一头便是造成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是扰乱萧复他们的视线，在浊灵和鬼兽间彷徨迷茫的元凶！

林念空手站在鬼兽的身前，他看了眼被萧歌扔下的木棍，不断演算着自己夺取它的可能性。

鬼兽的喉咙中传来寻常猛兽会发出的威胁声，背脊上肿块的蠕动频率也正逐渐加快。

对于人类来说，在对战前观察对手是一种十分常见的战术，这在一些肉食动物的捕猎规则里也同样适用。但倘若对象换作了鬼兽…….他并不认为深藏在其体内的浊气会赋予鬼兽更高阶的思维。

那这头鬼兽就不是自己停下的，而是一种外力在迫使它停滞动作！

鬼兽身上的肿块在等待中似乎要冲破皮肤弹射四周，但还未等林念划破皮囊先下手为强，那鬼兽竟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伤口自背部凸起撕裂大口，肉块向天空溅射而出，黑色的血液当即像喷泉似的从鬼兽身上爆开，坠落下来又跟着地面凹陷的纹路不断扩散……

林念僵硬在原地，他的脸上被鬼兽黑色的血液溅到，而那些位置正传来隐隐的灼烧感。他目不斜视地看着鬼兽，他明明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瞬间，明明没有做出任何的攻击，可那鬼兽为何突然就自爆了呢？

是那个拖油瓶吗？

林念转向萧歌躲避的墙角，对方双手扒在墙上，只露出半个脑袋往外张望，看他紧张僵硬的表情，绝不可能悄悄对鬼兽发起攻击！

而很快林念就发现了新的疑点。

鬼兽与浊灵一样皆是由浊气形成，但它却并未同方才击败的浊灵一样化作烟气散去。

难道不全是浊气？林念抽了抽鼻子，可扑鼻而来的臭味很快反驳了他的观点。

毫无疑问，鬼兽就是由浊气组成的！

林念走上前去，那鬼兽已经轰然倒地，像是一具被人开膛破肚过的动物尸体横倒在了地上。他拿脚尖尝试着去接触鬼兽倒下的身躯，竟恍然间觉得，那坨“尸体”似乎与真正野兽的□□有些类似。

不！不对！

林念恍惚中清醒过来，这和先前见过的鬼兽不太一样！

他用赤砂重新绘制了阵法，那会儿跳出来被他消灭的鬼兽，可是在被杀死之后就同浊灵一样散去了啊……

为什么这一只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它的“尸体”居然还留在这里？

墙角后的萧歌见危机解除，这会儿倒是胆大了起来，他跑出来蹲在林念身边，竟是直接徒手触摸了鬼兽弹射出的肉块。林念一惊，要想提醒他时也为时已晚。

“原来不是假的！”他惊叫道，“这是真的肉！”

没有任何反应吗？林念想道，徒手触摸原来也是没事的吗？

突然他眼底一暗，大声喊道：“当心！”

萧歌被扯了后领拽开，林念毫不留情的松手又让他狠狠地吃了个屁股蹲。而被摔之人并没有时间抱怨，他定睛一瞧，只见方才还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尸体”周身竟迅速转变为暗色的浊气。浊气在上方凝聚成一个圆团，待“尸体”完全转化之后，圆团开始向着与巨型浊灵前进时相反的方向飘去。

林念大喊：“快跟上它！”

萧歌赶紧从地上爬起，他欲跟上林念的步伐，可还没跑出几步，手腕就被身后追上的某人一把扯住了。

“你干什么！”萧歌还未瞧见来人，不耐烦就从嘴边溜了出来。“别碍事啊......爹？”

“萧歌！真的是你！”萧复竟是紧张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萧歌挣脱道：“等会儿再解释！我有正事要做！”

萧复又抓住他另一只手，语气命令道：“你留在这！阿游！你去帮林公子！”

“我知道了。”

萧游从他身侧擦肩而过，两兄弟并没有对视，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侧脸。

“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说要去，你又不让我去！”萧歌顿时怒吼道，“我遂了你的意要去除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留在这！”萧复朝他喝止道，“要出风头不是现在！”

“我把符纸都带来了！我能行！”萧歌将锦囊袋甩在萧复面前，从中飘出几张黄色的符纸都被打在了萧复的身上，可萧复没捡，任由它们飘落在地。

“你不是要把家业传给我们吗？你不是想让我和我哥一样出人头地吗？你说要磨练我，你要我学会保护别人，现在就是我实现你愿望的时刻，你为什么要拦我？”

“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萧歌挣脱了一只手，伸手朝着林念离开的方向指去道，“有人就在那里拼命，你居然想要你的儿子当懦夫？”

“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本事。”萧复加上了力气道，“林公子的事之后再说，你去了就是送死。”

“我如果非要去呢？”

“啪！”

萧复挥出的巴掌头一次落到了儿子的脸上，打完后他似乎也有些意外，但那惊讶的表情只是露出了一刹那，很快他就语气强硬道：“你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本事，居然还想要帮助别人？鬼兽不但会咬碎你的骨、你的肉，就刚刚飘出去的那个东西，会把你全身的真气都给吸干……”

“真气？我早就没有真气了！就算我贴在那里，那个东西也瞧不上我吧？”萧歌拉扯着萧复的手颤声说道，“但我也有能做到的事，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萧复看着他，突然有些讶异他此刻的转变。他变得有些哽咽，看着萧歌微红的眼圈，心里也不怎么好受，竟是缓缓放开了钳制。

“要帮忙可以，不过不是去那里，你和我一起去疏散民众。”

萧歌愤然道：“有什么好疏散的？村民刚才不都被你保护起来了吗？”

“那不是所有人！”萧复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自从来到江曲镇他几乎就没有睡过，这里所有的人都期望他能给个答复，他无法在希望的注视下放任自己躲藏在梦境之中。“萧歌，你得知道，就算是我，也不是能够在除祟中毫无保留地得到所有人信任的。”

“可你很强，不是吗？”萧歌道，“镇上的人都信任你，他们都会来找你的！”

萧复没有回话，萧歌确实没有说错，无论真实是如何的，萧复在众人的心中依旧占有一席之地。

“你为何非要待在他身边？”

“什么？”

“林公子。你为何非要待在林公子身边？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碰上的，但你大可不必为他如此拼命。”

“你这是什么话，可他正在为大家拼命……你们待了两天都没能解决的事情，那位可是一来就有了转机……”

“你还不够格和他并肩！”

“我......”

“和我走！”萧复捏着眉心压下情绪道，“和我去把那些躲在屋子里的村民带到安全的地方！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看那些无辜的撞邪者，距离她们恢复清醒还要好长一段时间，绝对不能让她们这样躺在路上！”

“可我身上带了符纸，那里没我不行！”萧歌再次朝林念的方向迈开一步，可依旧遭到了萧复的阻拦。“放开我！你不信我，也得相信自家的手艺！”

“那里不需要你，也不需要符纸！”萧复无情地戳穿道，“林公子身边需要一个经验者，你哥才是更好的选择！”

“林公子！我来帮你！”

林念闻声猛地一回头，身后跟来的并不是先前那位，反而是跟在萧复身旁那位……不怎么说话却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说实话林念都有些忘记他的名字了，但他的表情林念却记忆犹新。

毕竟这人不久前还举剑想要杀死自己！

“我是萧游。”所幸对方主动介绍道，“我爹让我来帮你，我们要怎么做？”

两人的对话到此打住了，他们跟随而来的圆团浊气在江面之上停下，像是悬浮在水面上一轮诡异的黑色月亮。

“这里什么时候有江水的？”萧游奇怪道，“林公子，江面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是有东西。”林念道，“很不幸，是浊卵。”

所谓浊气构筑起浊灵，从浊灵体内剥离的浊气又会团聚成浊卵，浊卵习性相互接近，合二为一——直到它们组成更大更强壮的浊灵。

在江面下堆积成山的正是一个又一个、同江面上那浊卵一模一样的浊卵群。

浊卵并不多见，林念也不过是第二次见到。这些浊卵每一个里都蕴藏着浓厚且庞大的浊气，这数以百计的浊卵若是全都合并为一个……

这将是值得被记入古籍的案例，他们的名字会同这新生的浊灵一起，流传到后世。

萧游有些超出常态地激动，他将浊卵群视作为千载难逢的对手，早就从一开始的喜出望外转变为了虎视眈眈。还未待与林念商量，他便先手拔出了腰侧的利剑，剑已出了半鞘，那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一下惊动了思索中的林念，他只一眼便弄清了现状，压着萧游的剑墩阻止了他的冲动。

“不可！谁都不知道打破一个会发生什么!”

“那就一锅端了，杀个痛快！”

“这里并不是只有你，还有我，还有你不远处的家人，还有身后逃亡的百姓!”林念道，“浊卵天生就有抱团的习性，只要它们靠在一起，时间会赐予它们连接和共生。你的一剑下去，影响的是一大片浊卵，若是浊卵里头的浊气全都……”

“再变为浊卵。这分明就是停不下的循环！”方才被否决的萧游语气中透出了极度的不满，“倒不如强攻一次，彻底杜绝它们再生作恶的可能！”

“你要保护的人有这么多！怎么可以冲动做出选择？”林念伸手阻拦他道，“你根本无法担责！”

“你要是想保护所有人，就一个人也保护不了！”萧游压根就不听劝，一味奉行着自己的执念道，“再拖下去，先死的就是我们两个了！”

一语说完，萧游直接拔剑在手，许是他觉得没什么好和林念再聊的，居然以剑指喉的威胁绕着林念侧身而过。林念反手抓他衣角，意识过来的萧游竟直接挥剑将其斩断，他没留给林念一丝一毫再次逮住他的机会，浊卵就在几步之外，只要他抓住那一瞬的间隔，就能独自将江曲镇发生的怪事彻底解决！

他萧游的名字会响彻整个江曲镇，再然后传回邻镇，让家乡所有人都知道，萧家的大少爷是个足够匹配萧家、完全能够继承家业的合格之人！

更重要的是，萧家将会因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重新在江湖上占据重要之位！

其光辉复兴的成败之举就在这一剑上！

萧游一瞬间涌上一股从来没有过的热血之情，气血上涌直冲头脑，此刻更多的是身体的潜意识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耳边的各种声音皆是化作了抚过耳廓的风声，萧游在绝对安静之中直接冲向那江水之下的浊卵，拔剑高举过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全都压住在了剑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