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63章 画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轻盈地洒落下来，林荫盖在他们的脸上，勾勒出一幅光斑的美景。

萧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胸膛，他睫毛微颤似是感到阳光有些刺眼，便稍稍偏了偏头，避开了洒在眼睛上的光点。

微风带着树叶整枝整枝地摇晃起来，洒在三人身上的光斑也跟着开始晃动。萧歌终于被这份柔和从梦中唤醒，他揉了揉自己的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肩膀上似乎靠着个毛团。

他愣在原地，一下子便反应过来这是谁的脑袋！

萧歌偷偷用眼神描绘着林念的五官。长相标致，眉宇间气度不凡，长得好看，术法也厉害，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任何缺点。

“醒了？”

“哎呦！”萧歌还没来得及转过脑袋就被一颗紫色的野果砸中了脑门。“安岚！你干什么？！”萧歌急得用气声说道，“我是醒了，可林念还没醒！要是吵醒他，我就说都是你的错！”

“嘘……”安岚竖起手指示意他往旁边看，“你别动，有人给你送礼来了。”

身旁的树荫下，因林念唤灵而出的少女从阴影下走了出来。她不知从哪处寻来了几片大叶子，叶子上堆满了采摘下来的果子，在阳光下显露出令人垂涎的色泽。少女似乎无法俯身，也无法做到将叶子平放在地上的动作。她的双手虚虚托举着，见萧歌将目光转了过来，才冲着他不停地摆动脑袋，意图将果子献给他。

“林念说得没错，她真的只听你的话。”安岚小声说着，“现在还要给你果子，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瞎说什么呢？这是浊灵！而且是林念唤灵而出的，怎么会只听我一人的？”萧歌将林念的身子板正，单手撑地蹲到了地上，他有些谨慎地远望着少女，并没有立刻接过她手上的叶子。

少女没能明白他动作里传递出来的讯息，见他待着不动倒是有些着急了，身子微微一前倾，就要朝着萧歌靠近……

“别！等等！等等！”萧歌伸手挡在自己胸前，双臂就组成了一个交叉的样子拒绝着少女的靠近。少女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真如他所想般停了下来。

“我没说错，她真的很听你话。”安岚半捂着嘴低声说道，“同样的动作，我来做就没什么用。”

“开什么玩笑？我做不到的！”萧歌眼神往安岚那儿一转，短暂接触后又立刻转了回来。他用着自言自语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我这种人怎么能够操控浊灵……”

“她快消失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十分靠近，萧歌感受着自己的发尾轻拂，突然就有些僵住了身子。

“消失？为什么会……”

“你看她的双脚。”林念伸手够到萧歌身前，几乎要贴在他的背上指示道，“唤灵虽然是飘着的，但只要生前有脚，唤灵而出的就必定不会缺少脚。可是你看她，脚掌已经快要消失了，现在已经剩到脚踝了……”

“……是我们做了什么吗？”

“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唤灵自己消失的情况也十分罕见，大概还是赤砂的关系？”林念迎面站在少女的对面说道，“我原以为昨晚她救我那时就会被我的真气影响消失，难道她当时是躲起来了？”

林念突然停顿了下来，萧歌和安岚都有些奇怪地转头望去，就见到林念突然眼神一亮，从衣兜里摸索着什么……

从同川浴池底捞出来的小圆珠正隐隐透着浮光光泽。

“是这个东西！”林念激动道，“她藏在这里面了！”

这番话才刚说完，暂时没人关注的少女正用着极快的速度褪色下去，消失线从她的脚踝处不断上爬，等三人重新注意到她时，少女胸膛以下的部位已经全部看不见了。林念快跑到她面前，急切地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测，他将白色的小圆珠强硬地塞入了萧歌的手中，而此举似乎成为了某种唤醒的开关，少女身子猛烈一抖，紧接着就变成了一股看得见的细烟，如泥中蚯蚓般钻进了小圆珠之中。

这股变化发生地太快，眨眼间就变成了无法弄明白的状态。

“她……在里面了？”萧歌双指夹着小圆珠手足无措道，“我好像能感受到……这珠子怎么还有点发烫？”

“看样子我不能拿，得由你保管。”林念就着他的手把珠子压在了他的手心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看起来她想跟着我们。”

“跟？跟着我们？是这个意思？”萧歌更加紧张道，“那更不能给我了！如果她再出来，我可没有对付她的办法！”

“刚才就挺听话的。”安岚揽住他肩膀道，“安心，如果她再出来，你就像刚才一样命令她，‘你，进去！’”

萧歌咬着牙关道：“我什么都没做，刚刚那是……”

“试试吧，说不定那就是你的天赋。”安岚打断他道，“林念都把任务交给你了，就代表他觉得你能做到吧？”

萧歌心里一个忐忑，转头对上林念的视线后立刻定下了一个决心。

“那我就拿着了。”他面色认真地说道，“如果她飞出来了，我就对她说‘你，进去！’”

“噗，哈哈，你还真说这个？”安岚憋笑道，“也行，也行……说不定真能做到。”

林念笑不露齿，他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给了个肯定的眼神就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外衣。

“准备准备，我们吃完就出发吧。”

灵漾城——四面竹树环合，两条相交宽阔的石子路连通着四面的城门，可自由通往八方城镇。商贩们在此处畅行无阻，可谓是走南闯北的必经枢纽，是他们旅途最为重要的中转站。幸得灵漾城极佳的地理位置，在此处生活的百姓也大都衣食无忧。吃好了喝好了，连带着消遣闲情也自然不会缺席。除了城内名声响当当的花满堂，像千醉阁、苜蓿塔这样金碧辉煌、雕栏玉砌的建筑也不在少数。

林念为了此行的目的，想必是必须要在灵漾城内停留一阵了，他最初因为黑衣人而来，半途中又突然对赤砂心生好奇，如今他还想要找到那正收集着赤砂的富商和在郊外看得见苜蓿塔顶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哦对了，还想找到那个制造了往生钱玉佩的大师……一条条线索在他心里串联起来，找到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急不可待。为此，从没来过灵漾城的萧歌和来过数次的安岚都为无法在城中肆意享受而倍感惋惜。

“灵漾城还真是大变样了啊，小时候我娘带我来已经是琳琅满目、奢华之最了，就过了这么些年，竟然还能越发富丽堂皇，更上一层楼！”

“早就听闻灵漾城十个人之中就有八个人腰缠万贯，小时候听别人这么说我还不愿相信。哎，眼见为实，现在我可信了。”萧歌好奇地张望着，走在道路中央时似乎周围所有的事物都能吸引到他。“要是我们家早年有这个觉悟搬到灵漾城来，是不是后院早就堆满黄金啦……”

话说到这里匆匆止住，萧歌突然意识到就着自己隐瞒的身份似乎已经不能随便说这种话了——毕竟如果没有林家给的那竹府，光凭他们家说不定一辈子也高攀不起……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走在身旁的林念，见对方也在四处打探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暗自舒了口气。

“我是说……我还是觉得青竹镇更好一些，清净、安宁，感觉比在这生活会轻松不少，也不用整日面对拥挤的人群……”

“怎么在灵漾城这样的地界还会有乞丐？”安岚突然说道，他努了努嘴指向街边仰躺着东倒西歪的乞丐们，他们肆意嚣张，满身酒气也不忘大开着四肢，任谁走过，都要吹着口哨调戏一番。

“不是普通的叫花子吧？”林念说道，“就是些花天酒地惯了的臭流氓。”

安岚撇了撇嘴，双手往后一背，脑袋一靠就道：“灵漾城的施粥济贫可是这一带做得最好的了，没想到这群人得了好处也不懂自力更生，尽是干些没品的流氓事。”

“既然一直有好处可享，那自然是想着要不劳而获了。”林念饱含深意地冷笑了一声道，“鹰饱不抓兔，兔饱不出窝。绕来绕去也绕不开‘慵懒’二字，我不喜，但倒是也能理解。”

“不说这个了，怪影响人心情的。”安岚斜眼看了看，突然眼前一亮，大力拍着萧歌的手臂道：“你看那个！看那个！”

“你别拍我！你知不知道你左手打人很痛？！”萧歌嘴上骂着，却依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块珠围翠绕的牌匾高挂在一个碧瓦朱甍的楼宇上，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花满堂。

“韵华馆你没听说过，这个花满堂总是知道的吧？这可是这里最好的青楼，无论哪方面都是上佳的！若是来晚了，还有轮不上、不让进的情况呢。怎么样？有兴趣吗？”

萧歌将安岚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弹开，面无表情道：“我对这个也没兴趣！”

安岚好笑地又撞了撞他的肩，道：“怎么能没兴趣呢？你看花满堂前面那些男子，正因为银子没带够，被人挡着进不去而在一边哀嚎呢！”

“反正我就是没兴趣，要是你想去，就自己进去看看！”

“你这男人好生奇怪，韵华馆和花满堂竟然哪里都提不起你的兴致？”

萧歌无奈道：“春花秋月，各有所爱。我看我们这三个人里，也就你对这个地方最来劲了。”

林念抬头看了看花满堂的牌匾，突然出声道：“我想进去看一看。”

“啊？真的要去？”安岚惊讶地站直了，声音也越说越小，“我本来就是说着玩玩的……”

萧歌如鲠在喉，但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三个人刚一踏进门槛，就被花满堂的姑娘们牢牢地圈了起来。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帅小伙？我们花满堂今儿可真是三喜临门呀！”

“三位公子，你们打哪儿来？瓜子还是花生？需要我们哪位作陪呀？”

“公子公子，看看我！我会说话，保准逗得你们笑哈哈的！”

林念局促地挤在众人之中，不由满脸冷汗，他道：“不是……我们不在这里住下，就是进来随便看一看的……”

“哪有随便看一看的，等进了客房再仔细看、慢慢看。”

“我们真的不是……真的是随便参观一下……”林念尴尬地说道，头一次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算了……我们现在就要走……”

萧歌微微侧肩将林念挡在身后，在姑娘们伸手要抓住对方时微笑着推拒道：“各位姐姐妹妹，我们初来此地走错了地方，大家还是放我们出去吧。”

他面上态度好，身高也不赖，身型将林念完全遮挡住，倒是多了层强硬的意味。姑娘们也是会看脸色的，立刻摆出一脸可惜的模样，当下就嗔怪道：“嘁，哪怕只点一个人也好啊，算啦算啦，看你们细皮嫩肉的还没长大，就不欺负你们啦！”

姑娘们哄笑着散开了去。

萧歌松了口气，边转回身子边道：“如果我是楼姑娘，我也想逃离这里……”

可惜他的话并没有被该听的人听到，他身后可没有站着林念，萧歌转过身时，恍惚间还以为刚才并没有护到任何人。

“人呢……”

萧歌立刻转身寻找，很快就发现安岚和林念正挤在一个角落，两人正仰头盯着一方布告发呆。

“你看那个画像，像不像楼姑娘……”

见萧歌过来，林念便伸出手指指向布告。萧歌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布告上整齐地排列着两行女子的画像，画工精湛，落笔细腻。笔画勾勒间尽显飘然仙气，不知是哪位名人画家为这凡俗所动，甘愿将杰作留在这样的烟花之地。被留下容貌的姑娘们朱唇皓齿，各有千秋，愁眉啼妆，又不尽相同，端的是小鸟依人、秀丽端庄。这么一方布告虽放于不起眼的角落，可其华美细腻足够引得旁人驻足欣赏了。

而抬眼向上望去，画像的最上方则赫然用毛笔洋洋洒洒写着几个大字——“花满堂历任头牌姑娘之相”。

这写得倒是直白得很。

萧歌靠近了点，琢磨道：“还真有点像，特别是那双桃花眼。我看看名字……楼……楼瑾？”

安岚讶异道：“你们还认识这儿的头牌？！”

“就是为了这个才进来的。”林念同他解释道，“我其实就想知道这个，我记得楼姑娘的姐姐以前是待在花满堂的。”

藏在一角的老鸨在这时以一扇掩面悄悄靠近，她在三人间来回打量了数下，眸子里闪烁着不知其意的暗光，她开口就带着些不怀好意的探究，道：“三位公子，你们……认识我们这儿的头牌吗？”

林念同萧歌对视了一眼，缓缓道：“只是偶然见过，一面之缘罢了。”

“哦……”老鸨妩媚地眨了眨眼又道，“那是在哪见面的呀？”

林念道：“具体的记不清了，只是在路上碰到过。”

安岚警惕地眯了眯眼，问道：“这是你家的头牌姑娘，你还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老鸨摇了摇扇子，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又慢吞吞地说道：“哎，实话告诉你们吧。小楼在我们花满堂待过……也算是挺长时间的了，对我来说，她同我亲女儿也没什么区别。当年她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离开了，我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呢。这不，看见你们认识，就想来问问她的近况，她要是日子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林念点头答道：“她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老鸨脸上一僵，似是没想到同林念说话如此干脆又直白。她又看了看三人，手里扇子一摇，神色复杂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