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51章 无嘴之羊

就算生前有多大仇多大怨，这死后的尸体这么晾着也不是个事儿。三人随意找了处空地，见恰好有个现成的深坑，于是就将黑衣人埋下草草了事。他们回到胡家的废墟前，原来略有冷清的地方此时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百姓，他们看起来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刁钻，还是舍得为在火灾中丧生的胡家哭泣哀悼。胡蛮独自一人进入废墟将那些尸体都搬了出来，一字排开，同书生放在了一起。

除了书生，在火灾中丧生的一共有二十五人，其中还包含了胡家的五口人。黑衣人放出的那个火球不仅杀死了胡家人，甚至也牵连到了一些躲在树林中的百姓。这些人原本与镇上的闹剧并无更多的牵连，甚至也没想过要参与其中，可杀人的武器并不会区分人选，最后砸到哪儿算哪儿，自然是会一锅端。

林念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又情不自已地回想起书生那群被当作宝贝的山羊。二十五头山羊，二十五条人命，这一命换一命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但没人能想到它会以这种形式来实现，没想要用这些无辜的人来为真正的凶手抵债。

三人趁着现场混乱之时将书生的尸体悄悄运了出去。

他们在学堂附近找到了那棵桃树，桃树绿枝颤动，尚未到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向着四面八方延展而开的枝桠已经预示了它盛开之后夺目的景象。他们将书生小心地埋了进去，墓碑则按照书生最后的嘱托，在上面刻了“胡锦绣”三个字，想来除了他们二人，镇上也没有人会知道书生的真名了。

墓碑立在此处，虽然有被发现的危险，但应当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身后的锦绣学堂已经被烧成了一堆灰烬，周围的空气中仍弥漫着刺鼻的烟味。佯苹镇一天内发生了两起大火，这股灾难带来的气息怕是得有好些日子才会散去了。

垂荡而下的枝桠随着微风轻拂过墓碑，带走嘈杂与纷争，留下宁静与随和。

他们对着墓碑鞠了几个躬，沉默着在桃树底下站了好长时间。

“请节哀。”

胡蛮独自坐在烧毁的草屋前，家人的尸体被他一意孤行地留在身边迟迟没有下葬。

“易儿呢？”萧歌有些困难地开口问道，“怎么没有看到他？”

“我让他离开了，他还太小，怎么能离尸体这么近呢……”胡蛮跪在地上，眼泪早已流尽，只剩下干涸的抽泣声仍旧难以停下。

三人无言，林念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凭什么呀……我们一家人可从来没做过坏事……”

三人在他身后彼此对视，沉默着等待胡蛮的发泄。

但胡蛮只在三人跟前说了那么一句话，在此之后他闭口不言，能做的、想做的……只有守在自己的家人旁，将他们最后的样貌深深刻在自己心里。

安岚悄声自语道：“能害到人的，果然就只有‘人’而已。”

“啊！”

三人同时回过头，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正慌张捂着双眼说不出话。

“那……那里有新的尸体！”

“新的尸体？！还有人也被烧死了？”

“看起来不像是烧死的……”安岚道，“死在这么远的地方，也是黑衣人下的手吗？”

“是‘羊妖’！他们怕的是‘羊妖’！”反应过来的林念迅速拉着萧歌叫道，“黑衣人是死了，可无嘴羊还没消失！”

树林周围远远站着佯苹镇的百姓，那具尸体的发现地也就在树林之中，因此他们与树林边缘始终保持着三个人身的距离，似是忌惮着林中的生物。三人一看便明白了情况，转身就朝林中冲去。佯苹镇的百姓终于等来了胆子大的人，这才换上看好戏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围拢起来。

林子深处，二十几只无嘴羊分散站立在各个角落。树干遮挡着他们躯体，树叶落在他们的额角，离远了看，仿佛这树林中有着无数的‘羊妖’，数也数不清楚。林念三人在稍远一些的位置上停了下来，这才瞧见，那些无嘴羊的蹄子边，的确横躺着众多的男尸。

林念定睛一看，不知为何倒是有了瞬大仇得报的爽快。

原本守在佯苹镇粮草库的老大哥们竟然全部死在了千米之外的树林之中。

“无嘴羊就是黑衣人弄出来的鬼兽吧？”萧歌说道，“书生最早先看到的只是幻觉，现在这二十五只才是实打实的真家伙。”

“或许是血腥味的关系吧？”林念说道，“粮草库里死的人太多了，这么大的血摊，会引来点莫名其妙的东西也不奇怪了。”

“它们还没注意到我们。”安岚小声道，“数量太多了，我们得分批来。”

萧歌绕过中间的林念，探头看向安岚问道：“那你知道怎么对付吗？”

“当然知道，我还杀过一个。”

“怎么杀的？”

安岚疑惑道：“原来你们没杀过啊？”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杀的！”萧歌道，“不一样的人不是会用不同的术法吗？你看上去就不像是依靠符纸来除祟的。”

“说来话长，等你们亲眼看见就明白了。不过现在我得说一句，处理鬼兽可比处理浊灵有意思多了。”安岚说着将佩剑握在了手中，剑尖点了点最近的无嘴羊道，“虽然它们看得见、摸得着，但既不是动物生灵也不是人。所以，把自己当作是杀‘羊’不眨眼的恶徒就好办了！”

“直接宰了它们？”

“怎么？下不了手啊？”安岚搭着林念的肩膀对萧歌道，“看你运气，运气好点的，砍下去也见不到血，运气不好的，血就可能喷你全身。”

萧歌迟疑道：“……那你之前砍的那个……有没有喷血？”

“没有，你看我现在，衣服破是破了点，可没有一点血迹啊。”

“只能砍它吗？”萧歌偏头道，“可林念的剑……”

“不必。”林念抬起手道，“屠夫也不是只有拿刀砍这一种方法。”

“哦？你有方法？”安岚突然乐道，“你打算怎么办？用你的白色符纸？”

“是符咒。”林念纠正他道，“我想说的是……我还可以直接把它们打晕，然后再找你们下手。”

“哦，好吧。”安岚看上去并不在意，又重新看向无嘴羊道，“快出手吧，趁它们还没想要袭击我们之前得快点把它们拿下！”

萧歌道：“就这么直接冲过去？”

“往上走。”林念指了指头上道，“你们爬树的功夫都怎么样？”

“林念，我现在觉得你这个主意非常糟糕。”

三人抱着树杈腾在半空中，脚下是羊群们在绕着树干打着旋地来回走，如飓风般弯曲的羊角时不时在树干上剐蹭几下，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枯痕。

安岚说着又突然笑道：“它们这么蹭下去，会不会直接把树砍倒？”

萧歌道：“倒了倒好了呢！直接把它们压死，省得我们自己动手！”

“那羊角是有些烦人。不过选好角度跳，也不至于直接变成肉串，毕竟那羊角的尖口是被包在最里边的。”林念冲着好几头羊比划道，“近了看才发现，它们都长得差不多。”

“它们好像赖在这就不肯走了......我们要是不管它们会怎么样？”

“你我虽然都讨厌佯苹镇，但也不想让全镇的人都跟着去陪葬的吧？”安岚道。

萧歌道：“可它们好像没想要害其他人。”

“大哥！我刚刚可是连肠子都差点被它顶出来了！”安岚作了个干呕的表情道，“一点也不想回忆……”

“嘘！你们轻一些……”林念竖起手指道，“我得换个地方，我去另一棵树上看看。”

萧歌压低声音道：“都是那家伙……嗓门太大……”然后他只听见“啪嗒”干脆一声，抬头瞬间看到的一幕让他直接打开嗓门大叫道：“林念！”

林念脚下一滑，竟直接从树干上摔了下来！

“别动！”林念猛一抬手，阻止了萧歌想要跟着跃下的动作。

他落地时“嘭”的一响和在指尖摩擦的树叶声终于吸引了无嘴羊的注意，数量众多的羊群整齐划一地朝着出声处回过头来。

林念绷紧了神经，终于体会到故事中孩子们看见“无嘴羊妖”时那一刻的毛发悚立。

手中没有能防守的武器，唯有一把断剑随其左右。萧歌在树干上干着急，甚至企图将自己的佩剑也一并投掷下去。安岚吹响了两声鸟声口哨，疯狂示意萧歌莫要轻举妄动。

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羊群并没有对这位“天降奇人”产生过多的兴趣，它们只是呆呆地看了林念几眼，而后埋下脑袋，继续在地上搜寻草叶。

安岚抱拳道：“佩服你啊林公子，没想到你是邪祟不易近身的体质。”

“不是我的关系！”林念道，“你们也下来看看！”

萧歌闻言一跃而下，三两步就跑到林念身边。安岚走到两人之前，他疯狂摆手朝着无嘴羊试探着，最后得出结论道：“真的对我们没反应。”

萧歌道：“是不是因为控制它们的主人已经死了？”

安岚撇了撇嘴道：“……唔，有这个可能。”

萧歌又道：“或许我们也出现幻觉了？这突然出现的无嘴羊只是我们受到刺激的臆想？还是就和书生一样？”他探出手伸向最近的无嘴羊，触碰到它的躯体后又猛地将手缩了回来。“是真的！”他窘迫道，“我就是随便猜猜……”

有了萧歌先行试探，安岚也跟着摸了摸凑到面前的羊角，他震惊道：“转性了？这次倒是没有撞我。”

“没有转性，无嘴羊还是无嘴羊，只是命令它们做坏事的人已经不在了。”

安岚指指萧歌道：“那他猜对了？”

“这些原来都是书生的羊......”林念沉声道，“书生是怎么样的人......你们都知道吧。他说过他很喜欢小孩子，对小孩子都是很好的。”

安岚忍不住提醒他道：“林念，可这是鬼兽，是黑衣人利用浊气和阵图制造出来的鬼兽。”

萧歌道：“那又如何？”

“你们可不能盲目。”安岚道，“就算它们原本是书生养的羊又如何？通人性的是那些活着的羊，可不是用阵图召唤而出的鬼兽。”

林念点了点头，顺手抽出了萧歌的红尘剑。

大约是剑身渡入了林念真气的关系，通体黑色的剑身在接触到空气的刹那间浮现出了红色的花纹，花瓣反卷如纤细的龙爪布满剑身，承载着三界之外的一抹妖艳。不知剑身上是用到了什么手艺，竟能把花纹做得如此栩栩如生，着实叫人称奇。

“林念？”萧歌惊讶道，“真的要杀吗？”

“安岚说得对，它们是鬼兽，留在世间始终是个危害。”

安岚道：“一个黑衣人死了，难保不会有第二个黑衣人二次利用。”

“胡锦绣也不会有意见的。”林念往前迈出几步，无嘴羊微微抬头瞧着他，清澈的眼珠里甚至直接倒映着眼前人的样貌。

他举起红尘剑，道：“就让书生的故事在这里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