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全身都被杂草覆盖,就连脸上也被遮挡得十分严实,来回晃荡间压根无法捕捉对方真实的模样,蝶以蝶衣作为保护,龟以龟壳用以躲避,而眼前的契就地取材,遍布锁口山的杂草就是最好的遮掩!
萧歌单手扯着它脑门上的杂草,像拖着池塘里的大鱼拼命往自己靠拢。他原以为扯下无用的装饰是件简单事儿,可杂草生拉硬拽仍旧纹丝不动……奇怪了,竟像是长在了契的头皮上,与其融为了一体。契对此有所知觉,身体后撤想从萧歌的手里解救自己的“头发”。一场难以预估的博弈就此展开,仿佛只有把契的头颅扯下来才能终止这场乱局。但萧歌没打算同他打上持久战,他见生拉硬扯毫不管用,反而铤而走险、独辟蹊径,分开双指将遮挡住契脸面的杂草从中间区分了开来。
别说契是一愣,直面冲击的萧歌也是一愣。宛若许久未洗的发丝而打结成团的杂草底下,如预判所想真是一张十分邋遢的面孔,下巴类似是胡子一样东西的表面上混合着众多黄土色的不明物,而从鼻孔中争先恐后伸出的,恐怕也是大家都知晓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契发愣的那一瞬间,萧歌直接抬手往上一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除了契的安全屏障。
契如今就像裸奔一样暴露在外,没了杂草的护佑,一颗头发稀疏的中年脑袋展露在洞穴走道的深处。几乎是同时,失去了“蝶衣”和“龟壳”的契猛地弯下身,把自己藏在了萧歌能够遮挡的范围之内。
萧歌微微低下头看着他想了想,而后重新拿起那顶“杂草编织帽”盖回在了契的脑门上。
“抱歉,不是故意的。”
契慢慢直起身,只是这一个插曲打断了他进攻的态势,在萧歌揭露他的真面目后重新恢复了“镇定”,不发一言、也未曾挪动,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萧歌似乎预感到契的转变,当着他的面就这样大咧咧地撕下了自己衣摆的一角,他将自己的背后暴露给了方才还纠缠在一起的对方,转而走到易儿面前将他手上的雏菊手绳包裹在了破衣角底下。
“以防万一。”萧歌轻声交代道。
当第一束霞光照射进来时,萧歌这才意识到他们居然已经在锁口山待上了一整天。按原定的计划,他们这时应当已经攀上了预言山的山顶,在霞光万道的包围下乞求到第一则预言。可眼前半人半兽模样的东西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给旅途增加些许阻碍与困难放在过去或许是见喜闻乐见的趣事,而如今却剩下厌烦和疲惫,巴不得一切都顺顺利利才好。
契从刚才的位置稍微挪动到了更角落的地方,萧歌则站得极近,同他面对面试图安抚着他。他们没有聊什么深奥的话题,只是由萧歌单方面地在劝服,希望他能道出自己和锁口山的秘密。事后的萧歌记得很清楚,在他向无动于衷的契再一次重复自己愿意帮他下山找寻可能还活着的亲戚时,逐渐变得有少许刺眼的霞光穿过洞外在山桥中间留下的缝隙下显现,契被其刺得一晃眼,转头动手在洞穴石壁上做了个抬手的动作。
萧歌没有犹豫,他自认已经和契打好了和谐的关系,因此立刻凑上前去伸着脖子仔细研究。
那是一道普通的竖线,普通到在这个洞穴走道的石壁上到处都是。
萧歌看了看洞外的夕阳,又惊讶地回看到契的身上。对方的表现依旧平平无奇,好像只是干了件寻常小事。
这竖线就是契用来记录时间的方法?萧歌恍然大悟。
由于只能长时间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中,无法辨认具体天数的契便只能依靠每日的落日余晖来区分今夕何年。
得到了重要消息的萧歌并不急着出去,在问询契无果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单打独斗。
一直在旁观的易儿忍不住扯了扯萧歌的袖子,在对方蹲下来时凑到他耳边问道:“我们不逃跑了吗?”
“不用了,他现在很温顺,有我在,不会再有袭击的事情发生。”
“那我们不出去吗?”
萧歌摇了摇头,确认契听不见后道:“守株待兔。”
兔子是谁,年纪尚小的易儿没能轻易解答出来,他只知道萧哥哥在等人,而他也愿意去相信。萧歌倚靠在石壁上,他伸手拉住了契的胳膊,而面对非要玩起锁住禁锢的“危险人物”,契居然也没有任何的反抗。
他或许是不知道拉住胳膊意味着什么,萧歌在心里猜测他一定是个大傻子,并且得出了结论:契或许并不具备着主动进攻的意图。
当通红的太阳逐渐消失在地平线,黑夜透过小洞涌现进了走道之中,在还未被完全遮蔽视线之前,一个黑影正晃晃悠悠地接近着他们。借着大自然的保护色,在众人紧守的拐角处迈出了一个漆黑的脚步,那只脚先是用脚尖试探着,而后动了动脚趾,带着整个人身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彭括的脸在微光的照耀下油到发亮,在秋意正浓的天气里能热到满头大汗也委实是有些少见了。
“哟,没想到跟这儿玩起巧遇了。”看清他们的彭括先行开口道,“我一直在找你们,你们跑哪儿去了?”
虽说有些不太礼貌,但萧歌还是使着严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对方。
彭括不以为意:“偶然发现这里还能通行就试着走了一下,唉!没想到你们还真的在这里!你们是不知道,你们走丢之后我真是怕得不行,这山上到处都是契,又碰上夜晚看不太清,就算被近身了也发现不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才是最可怕的!你看我腿,在找到你们之前可是一直哆嗦着呢!”
“等等!”萧歌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还站着第四个人?”
彭括闻言左右打量了一下,突然双手缩到胸前,仓皇地往旁处一跳:“哟!这是什么东西?”
萧歌摸了摸下巴道:“据我们发现,这就是契。”
“契?不可能,不可能……”彭括频频摆手道,“契半人半兽,这个……看起来就是个人,契不会长这样。”
萧歌道:“你没见过契?”
“当然是没见过的了。”彭括笃定道,“我没去过预言山,自然也是没有理由来白爬这锁口山了,吃饱了撑的?”
“呵。”萧歌笑了一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插手呢?”
“什么插手?”彭括露出疑惑的表情。
“上山没多久,有两只蜜蜂把我们当花儿一样围着飞。其中一只是由易儿解决的,另一只则是靠某个看不见的东西解决的。”
彭括道:“会是契?”
萧歌伸着手指晃了晃,道:“先听我说完,我第一次被契压倒时……哦我说的就是你旁边的那个人,当时有个石子打歪了,打中了我的手臂,导致我不得不松手,丢失了大好局面。”萧歌说完掰下第二根手指道,“后来,也就是刚刚,我正与契纠缠之深,突然就从他背后射来一个锋利之物,擦到了契耳廓的同时也把我的头发给截断了。”
萧歌掰下了第三根手指。
“这三件事都是一个人做的。”
彭括面不改色,只道:“啊?我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我来给你分析一下。”萧歌双手叉腰,俨然一副要同他算账的意思。“你打掉第一只蜜蜂,我姑且以为你是要帮助我们。进入锁口山前我特意向人打听过,说最近因为中元节的临近,大家伙都不太想上山,所以今日锁口山上恐怕只有我们几个。你在那时所展露出来的准头可不是一般人、任何一个被挑出的人,更不可能是这座山上的东西做到的。”
“你问过人了?问过谁了?”彭括似是有些不悦,撇了撇嘴道,“不是说好了都听我的吗?你们只要跟紧就行了。”
萧歌没理他,继续往下讲道:“我同契发生了碰撞,好不容易才摆脱劣势,结果还没有风光几秒,就被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小石子击中了麻经,导致我们错失良机。你说这人准头这么好,为何还会失误打中了我?他不应该帮我吗?”
彭括道:“我也不知道。”
“后来,也就是刚刚发生的最后一次,一根细长的东西差点把我的脸划出血。你可能觉得我什么都没看见,但很可惜,在它冲着我来的时候我看得一清二楚,那是被揉粗成条状的飞叶,手上功夫了得的人做到搓叶飞花不是件难事,要做到如此细微的瞄准也是轻而易举。”萧歌说到这儿打了个响指道,“到这儿情况就明了了起来,你第二次击中了我,意思是让我无比自然地放开契,放开契,让契占据优势,从而你就可以在暗中控制局面。但可惜这一计划并未成功,你看着我逃脱,又或许看着我走进了这个洞穴走道,撒着谎话说着从未来过这儿,实际却能分辨地形,从另一个开口处进来堵住我们的去路,而后在我们同契的新一轮战局上再次插手。只是这一次你换了个玩法,你试图用血液来刺激契,让契主动来压制我。至于这目的……恐怕你是想从我身上,或是契身上,还是锁口山、预言山上……得到些什么吧?”
彭括露出难以置信的夸张表情:“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萧歌似笑非笑道:“大概我们只有在想要得到什么时才最积极。”
“那什么……你说的都不对。”彭括抽了下鼻子道,“我能走进来都是巧合,至于你说的扔东西很准的那个,多半就是甸镇镇民口中广为流传的那个契。”
“传闻只是传闻,传闻还说契有一大群,成群结队。说实话,没亲眼见到我是不信的。”萧歌交叉着双臂说道,“我看这自始至终就是一个由你缔造的骗局。契只有一个,就是你身边这个最像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