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关押人、囚禁野兽还是别的什么的牢狱,只要和犯罪、责罚、惩治相关的,怎么想都不会和干净整洁搭上边。
安岚被几个大脑门以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压住双肩的姿势扣押进了所谓的“蛇圣狱”,这里满是污浊泥泞,空气中都充满着腐臭之味,周围昏暗无比,似是刻意营造出黑暗恐怖的氛围,就连那偶有摇晃的火把看上去都能伸出爪牙夺取性命。
唯独令人欣喜的是——这里和蛇圣狱拥有的名字不同,“蛇”看起来只是个象征,并非是这里充斥着带毒之蛇的意思。周围的木柱上偶然还能看见蛇形的装饰,再凑近一些,还能发现托住火把的架子上,似乎也刻印着盘蛇的图案。
“喂,快点走。”负责扣押他的大脑门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安岚总是要凭借着猜想才能把他口中所说的全部理解。“别看来看去,你不是来逛街的。”
任谁看都处于弱势的安岚并没有唯唯诺诺的模样,相反,他早已看穿扣押他的两人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只不过是被吩咐了任务,才不得已完成指令,实际起不到半点威慑。因此他走在蛇圣狱,却反倒像是走在一条普通的街上,原本还佝偻着背走起来的姿势,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挺身起来了。
一路过来多少有些猜测,据他打探的那样,蛇圣狱就是个关押重大罪犯的地方。至于这个重大罪犯当然便是要给犯人划分等级,通常而言,只有犯了杀人罪的,才具备了被关在蛇圣狱的资格。
这就有些古怪了。安岚心想,他可没杀过人,凭啥不分青红皂白,连个解释都不听他说就把他打入穷凶极恶的聚集地。
除非那个大脑门赫哥把他当作了割下舌头的凶手。
思绪被打断,眼前稍比栅栏粗一些的木门被暴力打开,而沦为“囚犯”的安岚也被暴力推搡了进去。两个大脑门拼了命地往门上缠着锁链,巴不得把透过缝隙唯一能同他们对视的空间完全堵死。
“你们就只封这一边吗?”安岚指了指自个儿头上,又转着身子把四周都指了遍道,“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留这么多空间,就不怕我会缩骨功,变个身儿就钻出去了吗?”
加上安岚头顶的封闭,如今他所处的地方被木柱完全包围着,想往哪一处逃都不是件容易事。可他用手掌比划了一下,相邻木柱间留下的距离完全够他伸展开虎口,只要身子软一些,似乎也是能钻出去的。
“吓唬,你也就吓唬我们。”其中一个矮个儿大脑门没好气地说道,“缩骨功哪能人人都会啊?上个这么说的人,现在就在你旁边嘞。”
“我旁边?”安岚左右一瞧,而后才低头看了眼道,“这牢里这么安静,走过来也是空荡荡的,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呢。”
“活人只有你一个,死人却不少,注意点脚下,别踩着你同伴了。”矮个儿大脑门似乎有一丝讥讽的意味在,冷笑一声道,“蛇圣狱只进不出,进来这里的人下半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留下白骨筑基,血肉化作养料献祭蛇圣。”
说完锁一落,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开了。
周围的光线渐渐暗淡下去,安岚便仅凭着微弱的可视度打量着四周的细节。然而他还没有上手细细琢磨,那渐渐远去的火光便重新焕亮了起来,举着火把的矮个儿大脑门居然又走了回来。
他的视线落在安岚手腕的麻绳上,阴阳怪气道:“怕你想不开,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四面上都设有机关,就算逃出去了,也早晚撑不过重伤。”
“怎么现在还演起恋恋不舍的情节了?”安岚回他一句道,“你若是怕寂寞,不如留下来陪我唠唠嗑。”
“没有这样的先例。”矮个儿大脑门道,“和你面对面才是折煞我了。”
于是安岚走近一些俯视着他,而大脑门利落地退后一步,开口指示道:“你伸手摸一下锁链。”
安岚立刻伸手触摸了过去。
“咻——”
安岚一个激灵,危机感袭来使得他上半身猛的往后一仰,躲过了直冲他脖子而来的铁箭。那铁箭从左侧的黑暗中射出,被他躲闪之后沉静在右侧的阴影里,落地的脆响似乎是从遥远的方位传来,一听便知其力度之大,后劲十足。
“真没意思。”冷眼旁观着一切的矮个儿大脑门悠悠开口道,“本来应该一下击穿你的头颅的。”
“门上真有机关?”
“我可是好心提醒过你了。”
安岚伸出手指,像托着什么看不见的小东西一样缓缓停在某处。“是丝线?”安岚道,“你们设置的机关,是在我进来之后启动的吗?”
大脑门脸上微微一抽搐,全然暴露了他慌乱的心思。“什么丝线?”他下意识否认道,“我们怎么会用这么没品的机关!”
“看来是猜中了。”安岚耸耸肩,后退了几步站在牢房的中央,“你放心,我绝不会碰这里的任何东西,我一定留个全尸,好让脚下的土地完完全全吸收我作为一个人的养分。”
大脑门嘴角抽了抽,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忿忿不平地离开了。
安岚在牢房中间坐下,看似还宽敞的区域,实际的活动范围却只有中间一小块。大脑门居然将重要的情报如此大方地透露给了他,饶是安岚也惊讶了一瞬,但想到那人或许就是个爱炫耀的性子,又兴许很久没有碰到犯人关押了难免有些遮掩不住的得意,如此想来倒也能理解。
而恰巧印证了他的猜测,矮个儿大脑门果真时不时就会巡逻至此。整座牢狱里只有他一个犯人,懒一些的人恐怕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如此尽职尽责倒也少见。最开始时安岚还饶有兴致地同他拌着嘴,往返多了之后便开始关注火光的强弱,当大脑门手上的火把逐渐将他面前的区域照亮时,安岚便坨下身子开始假寐。
这么一直待着可等不来结果,玩过几次之后安岚自觉没意思,开始学着小狗一样在周身“刨”出了坑坑洼洼。地上有不少的砂石,也许是从沙台那边吹来的,而砂石里头又堆积着不少的白骨,其完整性甚至能让安岚清晰地分辨出哪根可能是腿骨。
突然背后愈发明亮了起来,安岚猛地将自个手心一握,回到了面向廊道,端端正正的坐姿。
“你怎么醒了?”大脑门好奇地打量着他,“刚看你还睡的挺香。”
“我浅眠,叶子飘下来都会醒,更何况你还走来走去。”安岚异常艰难地换了个姿势道,“腿也麻了,这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坚持不住就往木头上撞。”大脑门道,“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安岚抬眼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来示范一瞬间一下?”
大脑门没理他,撇撇嘴走开了。
一直等到明亮的火光持续沉寂下去,安岚才敢缓缓把手心里藏着的东西展开。
那是一张泛黄的字条,是他方才在一堆砂石中翻找出来的。字条被藏在很深的下面,如果不是他发呆重复着一个动作,无论如何都不能挖出那么件宝贝。字条摸着看着都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有些化开,边角处也残缺不弃……但这并不影响安岚将它小心翼翼地拿指尖捏着——在蛇圣狱的牢房中看到任何东西都必须得到宝藏级别的待遇。
此处光线昏暗,要读懂文字实属不易,但安岚还是眯着眼睛分辨着上头的线索,而在断断续续的猜测中,字条上其实说了一件事,那便是有关于外头蛇骨的往事。
信上写到反骨村便是供奉蛇圣一族,自古以来就将蛇视作为世间的圣物,任何族人不得杀生、虐待,见到蛇还必须叩首七下才算完整。百年之前,最初的长老自天界下凡,在这地下繁衍族群组建反骨村,目的是为了蛇圣培育一批朝圣者,以便其威望永存于世,世代不息,那便是反骨村最初的根基,也是一切故事开始的起点。
百年前的长老害怕外来文化吞噬其心血,于是便请出了蛇圣的宝物——那座巨大的骸骨来威慑敌方。据手记上所言,这具骸骨乃是当今蛇圣的母氏,蛇圣感恩其养育之恩,赐它永不腐朽之身降下凡间,庇佑自己的子民。而那蛇骨便也是反骨村的图腾和意志,反骨村的村民们坚信,只要蛇骨存在一日,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它的位置,村民不行,外来人更不可能做到,它是蛇圣赐予的圣器,象征着反骨村的灵魂和永存。而也正因为如此,蛇骨与反骨的联系,才能证明他们真的是圣器化身延伸下去的命脉。反骨村以此刻印进自己的灵魂骨髓,打从娘胎肚子里起就烙印着反骨的使命,其所作所为一切都受到蛇圣的监视和庇佑,而他们却心甘情愿。
安岚读到这儿用手指擦了擦上头的痕迹,下面的内容像是被水浸湿了,纸张都变得皱巴巴。写这字条的人似乎也是误入这里,对一切都很好奇,在写完入口处的蛇骨之后,接下去便提到了在村中央树立着的巨大沙台,安岚正读得意犹未尽,一口气还没有理顺,后半截就像被撕扯过一样全都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角落里的光线又明亮起来,安岚将字条往屁股底下一藏,再一次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被挖过的坑恰巧被他身体遮挡,没寻到乐子的大脑门自然很快就走开了。安岚几乎是同一时间背过身去,格外认真地对着土坑重新刨了起来。他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他方才摸过白骨主人所留下的关键线索,那么他作为“占过别人便宜”的人,就默默肩负起了还原真相的任务。
另一张字条在更深的地方被挖掘了出来,可安岚看了一眼便觉不对,两张字条放在一起一比较,古怪便更加明显。早先看过的那张字迹还算端正,看着像是个有文化的人所写,而新找出来的一张却敷衍很多,一笔一画几乎是龙飞凤舞,甚至还夹杂了不少错别字,读起来尤为吃力。
或许是后头情况有变,不便集中心智认真书写吧。这么思考着,安岚继续读了下去。
可第二张字条上的内容并非是前一张的延续,出乎意料地提到了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反而更像是篇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