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359章 能人

这里是最接近赤砂的入口了，君离依约完成了他自己的职责。

从完全可以被称之为“狗洞”的入口里爬进来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块发着光的墙壁。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但两人站到跟前细看，前头阻拦的是不断在绿色和蓝色的光线中切换着灼目光线的屏障。

两人皆是不敢轻举妄动，一来不知道触碰了它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二来也不知道触碰了它会不会刺激到这洞里本就不安分的怪物。

“我第一次爬进来看到这个，还以为是鬼火。”

“鬼火？”

“这里出现什么都不奇怪吧？”君离努努嘴道，“说不定这下面可不只是有动物的尸体。”

“不，唯独你说的这个完全不可能。”吴遇伸着脖子往前凑，鼻尖几乎要贴在蓝绿色的边缘之上，而也唯独凭借着这个姿势才能看到光芒中缓慢而规律漂浮着的不明碎片。说是碎片，也像是空气中自然存在的粉尘，只是它们深陷在屏障光芒中如同被泡在河流里赋予了方向和使命，一切都受着不可自控的指明，自这一端源源不断地走向另一头的终点。

“难不成是什么虫子吗？”吴遇自己嘟囔道。

“你绷着姿势干什么？”

“怕被你一巴掌推到上面去灰飞烟灭。”吴遇直起身子道，“你上次来的时候没试过吗？比如扔个石头啊什么的。”

“没试过。”君离直白道，“当时我看到这个就想到了你。”

“想到了我？”

“你不会以为所有人都知道你就只是因为你是莫道阁的少爷吧？”君离眯起眼睛看着他，而后将对视的眼睛挪向了他的腰侧。“你的双剑同样很出名，有名到我的客人都忍不住要提起它们。‘左手崇兰剑破虚言，右手琼木剑斩罪恶’，这可是实实在在在灵漾城火过一阵子的。”

吴遇沉思了一会儿，道：“仅凭传闻你就信以为真了？”

君离脸上稍显有些错愕：“……不至于吧？”

“你没猜错，的确能做到这些，可实际情况是，这个传闻流出许久之后，我才头一次真正拿它上手，所以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清楚。”吴遇手指摩挲着剑柄之处，微微的凉意将他拉回了现在的情境。“或许真的如你所期待的，能破了这个让你头疼的局。”

君离闻言后退半步，挥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虚言与罪孽，二者选一，面前发着光的障碍或许勉强能与前者挂钩。吴遇缓缓拔出右侧的剑柄，平举着剑尖贴近空墙的位置缓缓晃荡了几下。空墙里头的碎片并没有因此受到停滞的影响，而绿光和蓝光也依旧旁若无人地完成着交替循环。“左手崇兰”在这一刻看上去只是把普普通通的铁剑，就连一旁的君离都有些怀疑这剑会不会就断在这个洞里。

吴遇站直了身子，试着从左手缓缓渡入一些真气进去。他不敢施力太多，就怕空墙承受不住带着他们一起炸裂，又不敢慢慢来的稳妥，小到根本激不起动荡。因此崇兰剑的剑尖也不过是扬起一缕飘丝一般的东西，在晃晃悠悠中与空墙缓缓相触。

就像碎石投入死寂的池塘泛起涟漪，自相触之点发出的威力实打实地带动着周围气场的改变。规律而归顺的空墙自那一处向外荡漾出波浪，原本混杂在其中如同游鱼一般的碎片逐渐乘着波浪离开了既定的轨迹。与此同时，眼前开始呈现出原本并不存在的第三种颜色，被抽离了色泽的白光接替了蓝绿色的泛光，将整个空墙由绿湖渲染成了月下仙子。

眼前的光芒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刺眼，吴遇便只好暂时先撤下了手上的力量以待缓和。而当真气脱离空墙之后，散发着白色耀眼的空墙上竟微微泛起了金色的线条，他们如同长虫一样盘踞了整个空间，密密麻麻又随着动势清扬起伏，最终相互连接而成，构成了一副极其诡异的图画。

君离低声惊呼道：“这是什么东西？”

“臭虫？”吴遇扭着头研究道，“我看着像是臭虫呀。”

“你把这个东西叫做臭虫？”君离朝着空墙指指点点道，“好吧……虽然我也看不出是什么，确实挺像小孩子乱涂在墙上的……乱涂而成的臭虫。”

“可我怎么感觉这东西有点眼熟呢？”

“看样子你也有差不多的童年。”

“不是，不是出自于我……”吴遇闭上双眼回想道，“好像……是别人的东西。”

“无所谓吧，可能是你出现错觉了。这里不会有你家乡的东西的。”君离交叉双臂，急切地催促道，“好不容易有些进展了，就别在不该停的地方停下了……”

“不，这很重要。”吴遇道，“如果没法搞清楚上面的东西，我们可能永远也弄不清真相。”

“只是要找赤砂而已……还有你要找的那天上飞的。”君离不耐烦道，“除此之外的东西都不必要。”

“那你在当何伟业二把手的时候也是这种态度吗？”

“你再说一次？！”

吴遇深呼吸换了口气，凝聚全部的意识想要回到久远过去的记忆。或许是在那金色字体的影响下，就连他记忆深处甚至也在发散着金色的光芒。可若要顺着蛛丝马迹深挖下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当时的印象——这段记忆发生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刻印在回忆深处，当那扇紧闭的大门愈要缓缓敞开之时，如燕雀般的聒噪之声便充斥着耳廓。

“别纠结了，再试一次说不定就能看到不一样的图案了。”

吴遇“啧”了一声道：“你能不能闭上嘴，就安静那么几秒钟？”

“不管怎样，你的童年肯定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君离沉重地叹了口气道，“开心快乐的事太多，确实很难回忆起珍贵的东西。不如想想是谁陪你一起玩儿的，从人想大概会简单许多。”

“从人想？”

于是那扇门顺利开启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直到现在，由于发生了这样那样令人意外的好事坏事，要提起童年，其实充斥在吴遇脑海里的唯有两个字——表哥。

除去后几年发生的事情，停留在记忆深处的大部分是值得怀念的好事。胡遇表哥是个如春风般温暖和煦的人，在长辈中是个乖孩子，在同龄人中又是个小大人。又因为自家有妹妹，因此长兄的风范便尤为明显，而儿时的吴遇也以为自己正是得益于这个原因才能拥有别人想象不到的兄弟之情。

他常常因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好哥哥而骄傲自豪。

但两人之间也不是一直能够和睦相处，就像世界上所有差不多年龄的兄弟一样，多少都会在一些事情上起争执。在两人相处不多的年数里，小吴遇确实同小胡遇怄过一次脾气，这次规模不小的吵架使得两人足足冷战了十天有余，最终还是靠着吴笙何从中协调才拥抱言和。

吴遇带着金光落入回忆深处，一眼望去，仿佛又回到了回不去的过去。那时他方才五岁，正是满世界乱爬乱滚，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而小胡遇自然也同他一般大，可惜心智上却比他成熟不少，已经是会拿笔练字，爱好读书的省心孩子了。

这样的“省心孩子”小胡遇却在屋子里放有一本秘密的笔记，这册子仿佛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只有大人不在时才能打开，又好像藏有甜嘴的零食，不然怎么惹得小胡遇只有独身一人时才敢摊开独自品尝？小吴遇在一次偷偷拜访中撞破了这个秘密，又几番旁敲侧击想要问出表哥口中“最宝贝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多次落空之后他自然动起了歪脑筋，被拒绝得多了便不想再依靠别人，被激发了好奇心的小吴遇就打算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把那册子给拿出来。

靠他自己一个人可不行，小吴遇打算在动手前先找个人给自己打个掩护。

而择日，他大大咧咧跑去找小胡遇，又撒谎着“奶娘”找你的借口顺利把小胡遇支了出去。

他先前偷看过好几次，小胡遇只会将册子放在一个固定的位置，那是在书柜最低下的一格，也是小胡遇踩上木凳后正好能够到的高度。可这对小吴遇来说却难受许多，他与小胡遇差了不少个头，因此站在木凳上仍旧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到上头的书角。

“弟弟！你在干什么？！”

料是没想到表哥会突然折返而回，本就紧张的小吴遇被吓得一哆嗦，双腿一软就从木凳上摔了下来。小胡遇一路撞得砰砰响，全然不顾自己磕出淤青的膝盖就趴在地上检查着小吴遇的伤势。可小吴遇根本对疼痛毫不在乎，他掉下时那册子正好就摊开着掉在他脚旁，于是他第一反应便是将小胡遇往身后一推，往前一跪就要去探视册子里的内容。

小胡遇伸手一挥，“啪”得一下将那册子挥飞出去。

“你就是为了看着这个才爬这么高的？！”

小吴遇从未见过表哥发这么大脾气，还没还嘴便蓄了满眶泪水。“我……我就是好奇。”他坚持道，“谁叫你不给我看的，你拿给我不就好了吗？”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我就是不想给你看！”小胡遇气得全身直抖，“我就是不想什么东西都给你看！”

孩童的眼神当然不至于锐利到哪儿去，可小胡遇整张脸皱在一起的模样还是将小吴遇吓得哇哇大哭，他双手捂着眼睛跑回了家，而他一直最喜爱的表哥也在头一次没有追着爱哭的弟弟牵着手哄人。

两人互相责怪着对方，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终于察觉过来不能指望俩孩子自己解决问题的吴笙何，在反应过来的当天就带着小吴遇上门“兴师问罪”。而在大人们的陪同下，独自站在花园小池旁交谈的两人有了好好说话的机会。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也有错的小胡遇将一直藏在背后的小册子拿到跟前，向小吴遇完完整整地展现了其中的内容。

“我想变成厉害的哥哥，而我父亲说，厉害的哥哥就是什么都要做到。”小胡遇脸上有点红，可是小吴遇的眼神太过炙热，就算当场哭出来他也要继续说下去。“你会写字了，所以我当然要比你更厉害，不能被你落下。我在练习左手写字，这里没人会这个，所以我学会了就很厉害吧？”

小胡遇实在参透得很早，能悟凡人不能悟透之事——就是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