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30章 资格

“爹？我进来了。”

萧歌叩响了内室的门，听里头并没有人应答，干脆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他绕过屏风，抬头往书案那里看去，却见萧复正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后头，听闻了他闯入的声响才缓缓抬起头来。

“原来你在啊。”萧歌说道，“既然在，怎么不答一声呢？”

“早上我路过林公子的屋子，里头已经没人了，问了阿琛，又说你也不见了。”萧复微微低头合上了眼皮，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道：“你一大早就和他在一起？你们去哪里了？”

萧歌没有隐瞒的打算，因此如实说道：“隔壁的徐家闯入了一个奇怪的人，在地上留下了个赤砂阵图就走了。林公子嗅觉好，能闻到我们闻不出的东西，所以特地登门拜访解决了他们的麻烦。”

“是他叫你去的？”

“我们是偶然碰上的。”萧歌挺胸抬头道，“不过那样的场合也需要我，所以我也注定会出现在那里。”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单单报告这件事吧？”萧复微微向后仰身说道，“之前你提议的事情，你还没有放弃，对吧？”

萧歌并未选择回答萧复的问题，他稍稍吸了口气给自己鼓劲，说道：“我们家的红尘剑，爹你传给我吧！”

萧复手边动作一滞。

“小时候你和我们说，红尘剑会传给萧家未来当家的使用，它是一种证明和权力的体现。我承认，我小时候是不想要，那是因为我默认红尘剑一定是属于大哥的。但现在不同了，我觉得红尘剑应当属于我。”萧歌伸着脖子，也绷紧了身子道，“你以前要我出去历练，我不肯，是因为我没有遇到值得信任和交往的人。现在我想出去看看了，希望你也能相信林公子，将红尘剑托付给我们，也算是能物尽其用了。”

萧复就道：“红尘剑交予谁，这个决定权在于我。倘若你觉得今天凭你的三言两语就能劝服我当场做出决定——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过去我一直在放弃，但唯独这件事我不想！”萧歌走近书案前，不遗余力地同萧复凑近着距离，他的双腿紧贴着书案的边缘，看起来毫不在意皮肉被挤压这件事。“我和大哥天生性格不同，如果红尘剑自己有意识，它也一定会在二者之中选择我这个新主人！”

“何出此言？”

“你曾说过干我们这行的最难的就是去做一个纯粹的人，我大哥已经不是了，他杀过人。”

萧复听了这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表情严肃，看起来就像是萧歌已经说错了话。可责备的话语并没有从他口中说出，他只是说出了一件萧歌很想知道的事情……

“我把楼姑娘她们先前委托的碎活交给你，本是想考验你，考验你们的。”萧复说着站起身道，“我现在才发现，原来考验的是我……”

萧歌有些不解得挑了挑眉。

萧复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转身做了个手势示意萧歌跟上，紧接着就推开了一个半人高的小衣柜，露出了一个被完全遮挡住的钥匙孔。萧复从自己脖子上扯出一条绳子，绳子的末端系着一把造型古怪的小钥匙。不出意外的话，这把钥匙一定能开启这个锁孔。果不其然，下一刻萧复将钥匙插入轻轻一扭，这间小密室的门就轻松打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这个秘密隔间，半透明的屏风后有两排藏书架，可萧歌也从来没见父亲在这里处理过事务。萧复带着萧歌继续往里头走去，就见藏书架旁边竟还有个梳妆台，台面上零散放着一些针线，看来母亲郭氏也来过这里，说不定不久前还在这里做过些针线活呢。

萧复指了指梳妆台底下，只见那下面倒是藏着几个小箱子，皆由品色极佳的红木制作而成，看起来保存良好。萧复弯腰搬开了叠在最上方的几个小箱子，露出了最底下一个细细长长的土色木箱。木箱上挂了两把不同款式的铁锁，一把就是寻常人家使用的那种大锁，模样规规矩矩，要价也很便宜，甚至在江曲镇的集市上也有看到过。而另一把则显得十分陈旧，锁孔处往外透着褐色，还有些生锈的痕迹。萧复仔细瞧了瞧两把锁，又转身从藏书架的第二格内侧底下摸出了一把钥匙。萧歌眼尖，瞬间就猜到了这钥匙开的一定是那把普通的锁。随后，萧复拿着钥匙一插一转，如萧歌所料——把那普通的锁先给卸下了。

两把钥匙并没有被存放在一起，萧复开完一把，又向着另一个藏书架走去，去寻那第二把钥匙。

萧歌跟在萧复身后，只能看见他蹲在地上捣鼓了好半天，至于在捣鼓些什么是看不清的。最后一层藏书架里似乎有暗格，不好确定具体的方位，而萧复自始至终都用宽厚的身躯遮挡着，好像完全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知道其中的秘密。

半晌之后，萧复总算摸出了一把同样有些生锈的钥匙。他从衣袖里拿出从灶房带出来的一点香油，略抹了一些涂在钥匙上，然后才插进锁孔里，左右咯吱转动了好几下才把那把老旧的锁给打开。

萧歌等不及凑过去一看，可谁料箱子里一道反光射得他十分晃眼。

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缓和，又看，木箱里藏着的是一把剑。

“这就是红尘剑？！”萧歌激动地大喊道，“大哥一直念叨着的就是这东西？”

剑宽半指，剑鞘通体黑色，而剑柄却是深红色的。剑鞘外体似有红色花纹附着，忽明忽暗视不得见，剑格处被制成了圆润菱形，剑首处空有一孔尚未悬挂配饰。这把剑似乎是被搁置了很久的时间，灰尘顺着细小的缝隙散漏进去，使得宝剑在平放的时候光泽都显得有些暗淡。

萧复从角落里捡出了一块质地较好的丝绸，缓缓将剑上的灰尘抹去。

此剑名为红尘，是他们萧家的宝物。

萧复忍不住轻轻抚摸了几下剑身，而后一把拿起将它放到萧歌的面前。

萧歌急着伸手想去接，可萧复又轻轻撤回了手，似乎不想交予他。

“爹？”

“剑，可以给你，但有没有这个资格拿，你得想好了再做决定。”萧复将红尘剑捧回自己胸前，柔和的目光落在剑鞘上，似乎透过它勾起了过去愉快的回忆。

“去把那把生了锈的锁给我拿过来。”

“哦……哦……”

萧歌取了旧锁带回，但萧复却没有伸手去接，他的目光落到那旧锁上，开口说道：“红尘剑原不是我们家的东西，而那把锁是一位少爷亲手扣上的。”

萧歌迷惑道：“少爷？哪个少爷？”

萧复轻飘飘说道：“赠剑的就是你那位林公子的父亲。”

萧歌闻言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他没想过原来父辈们是相互认识的，那他和林念……

“竹府的存在其实渊源已久，我是同林公子的父亲，林家的第五代家主——林汉霄一同长大的，自儿时起便随侍左右。家主没有什么脾气，待家仆也是一贯的包容和温和，是个完全没有什么架子的大好人。他像对待朋友一样与我们相处，有难自己扛，有福则愿意同我们分享。”萧复提到这个人脸上就挂上了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怀念过去同行的时光。“后来我在陪同林家主外出除祟的时候遇到了你娘，你娘当时命悬一线，生命岌岌可危，可因为她当时惹上了大麻烦，求助一路也得不到帮助。而在冲她指指点点的人群中，只有林家主伸出援手把你娘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为了报恩，你娘苏醒之后执意要跟随我们，家主心软，当然也觉得她无依无靠，甚是孤单，便默许了这个请求。”

“那林念父亲还是你们的月老？！”

“这可不是重点，萧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知道你即将同行的人是谁吗？”萧复拉住萧歌的胳膊，强行掰正他的身子说道，“过去，我曾是林汉霄少爷的家仆，我们家世代侍奉着林家，直到他为了我们考虑，决定分家。”

萧歌僵硬着身子，他渴望从萧复的眼神中找寻答案，却发现对方说的全是真话，定是无半句虚假的。

倘若没有分家，那他和林念……

“他们林家于我们有恩，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事情将我们分开，你从小就该陪在林公子的身边，就像现在阿琛对待你一样，你也需要侍奉他的起居！”

萧歌一颗心咯噔了一下。

“你想要和他一起走，但你注定无法同他并肩。红尘剑本就是林家所有，少爷当年将它托付给我们，多少就带了层诀别的意思。现在我决定将红尘剑交给你，你又决定带着它和林公子一起走……但这一路你必须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你要记得没有你身前的那个人，萧家现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不复存在的。”

萧歌强硬地甩开萧复的束缚，他退后了几步，直到撞在墙面下才停了下来。背部撞墙发出了“咚”的一声，就好像萧歌的心脏也“咚”的一下沉了下来。他稍稍喘息着平复突发生起的耳鸣，伸手遮掩着半张脸道：“所以一直以来你逼我做的那些事，其实都是为了让我能有能力保护林公子？即使你们根本没有生活在一处，也不知道何时会重逢？”

萧复摇摇头道：“我没有这么想过，林汉霄少爷是个很执拗的人，他既然说不见，就不会见。但遇到林公子之后我才发现，有些事似乎是注定的，就算我再想拦你，你终有一天也会回到自己该走的道路上……”

萧歌放下手看着他，他已经明白了萧复话里的意思。

“你和林公子之前确实缺失了许多年，但现在，你可以回到他的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