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255章 周公池

周公池，曾有一度被誉为北方天上与地下的交界线。这里地下有天然的热泉自山石裂缝之中涌至地面，热水蒸汽源源不断，好似是神仙们遗留在人间的聚宝盆，是旅人们必经与向往的度假胜地。

传闻最早发现这里的是一位爱好走南闯北的侠士，他途径此地便对周公池着了迷，余下的一辈子都在周公池住着，再也没人能将他从此地带离。这周公池底下乃是天然矿水，又不知是因为山石的布局还是什么其他力量驱使，使得受了伤的人们脱了衣服往池水中一泡，过不了多久就能疗愈伤口，且治愈过程不痒不痛，比什么牌子的金创药膏都要好使。这儿的暖池甚至可以将一个频死的人从命悬一线的悬崖边拉扯回来，充沛的真气还能让人大大充盈即将枯死的修为，要让过去的人们评价，或许这周公池还真是天上哪个神仙的转世。

于是，许多侠士慕名而来，而普通的旅人也得知此地，纷纷前来大开眼界。周公池一时人满为患，别说是泡暖池了，这么多人脱光了泡进去，活像是在煮一锅饺子。

他死前，据理力争成为了周公池的主人，而他死后，后辈们也与江湖中人达成了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周公池往后只能供给四处奔波的侠士们，普通旅人再也没有资格享受这热泉。这周公池从此挂上了治伤的名号，渐渐的，也只有伤重的人们才会想到此处，可真正伤重的人又如何能坚持走到这里呢？

原本，周公池仍旧是一种福地的象征，可几十年前，暖池里却突然生出一起极其玄乎的命案。一具裸尸漂浮在暖池中央，米白色的泉水不断奔涌也难以冲刷死者体内的血红。姑且掌管周公池的后辈当即集结了各路英雄好汉，可他们将周围都翻了个底朝天，也还是没能抓到凶手。丢尽了颜面的英雄好汉们一拍大腿，干脆都将这过错推给了浊灵，于是周公池有浊灵杀人一事便作为足以惊掉众人下巴的大事传开了。

如今百年已过，周公池的存在大家都心照不宣，但却鲜少有人特意去探查此地了，一来是因为路途遥远，二来则是因为那儿的真气比起血气来说，人们似乎更加关注不吉利的后者。

浦弦枉然间一提，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有周公池这个地方，这个地名淡化了太久，久到人们听闻时还要多加反应几秒才能领悟。可林念转念一想，却越发不安起来。从浦弦口中说出的地方，竟怎么听都会让人回想起从前不甚愉快的经历。

周公池和同川浴，似乎总是给人一种相似的感觉。

林念这么想着，话已经从嘴里问出来了。而令人讶异的是，浦弦也对此表示认同，不过他为了证明周公池的清白，也点出了极其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一点姑且消解了些众人心中的不安。

“周公池是天然的暖池，而同川浴却是我一手搭建起来的浴池。”浦弦如是说道。

萧歌道：“天然的暖池你就无法下手了吗？”

“可以，但是没有必要。”浦弦说道，“周公池百年里一直有前辈的后代驻守着，他们的功夫不行，在江湖里也没有人知晓他们的名字，可他们却以来访者的独门独计作为交换的条件，逐渐饱览了众多的武林秘籍。手上的功夫虽然跟不上，可脑子里的存货没准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哪怕是我，也没有信心能躲过他们的眼睛，好不容易来这儿享受一回，要是弄出点儿什么事，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萧歌道：“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把安危放在滋事之前。”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浦弦挑了挑眉道，“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和你们待在一起，哪还容得下我胡作非为呀。”

“你最好没有。”林念警示他道，“我们只在周公池留宿一晚，可别今天过后，周公池又出了什么命案。”

浦弦摊开手道：“我这残废的人想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啊。”

“你这个废人下不了水，我这个废人伤势也没好全，正好留在岸上看着你。”安岚走到他身边，他扯了扯悬在外部的绷带一角，同浦弦脖子上的挂布凑在了一起。两人一个伤了右手，一个伤了左手，若忽视他们周身的氛围和气场，两人站在一起活像是难兄难弟。“他们不喜欢酷刑，可我却不排斥。”安岚道，“你若是想在背地里搞鬼，或是趁机逃跑，我见着一次就掰断你一根手指。”

“果然不是一家人一进一家门，十指连心，这真是只有心肠狠的人才能下得了的手。”浦弦邪笑着看他道，“你们都是嘴皮子溜，说了多少次也没一次真实施。”

安岚冲他龇牙道：“你大可以试试。”

“到了。”

走在前头的林念停在一块石碑处，石碑上头用红漆描摹着“周公池”三个大字，底下则是隐隐升腾着暖池中的热气，恍惚间像是立足于瑶池阆苑之中。跃过石碑，足下又有三十余阶石阶通往云深山谷，最大的暖池正坐落于道路的尽头，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

众人往上迈过几步，跟在队伍末端的浦弦突然又出声道：“咦？我记得这儿进来的地方原本还开着家茶堂的。”

“你记错了吧？这儿附近不是长着野草就是堆满了石块，哪里有地方给你开茶堂啊？”安岚环视了一圈，这儿的风景大多是天然形成而非是个人所为，因此野花野草胡乱生长也从未有过打理，再疯长下去恐是要将这唯一的通道都给堵塞了。“在山上开茶堂？真不知道该夸他有雅致还是体力好？”

“不知道现在周公池里有没有人？”吴遇深呼吸道，“这里是块风水宝地，想必侠士们也是络绎不绝的，倘若我们能在暖池里招揽到心怀大义的能人，那还真是个突破口。”

“招揽大侠帮着我们一起去杀池子磬？”

“当然。”吴遇点头道，“当自己不能搞定的时候，求助于他人也并不丢脸。”

林念犹豫着说道：“如果能靠自己，我还是想……”

“别担心，我只是说说而已。”吴遇贴心地止住了话题，转而说道：“这其中的恩怨的确不太适合让第三个人来评论。安岚，你看到周公池附近有能供我们歇脚的地方了吗？”

安岚猛地抬头道：“啊？我可走在你后面呢，你都没发现的地方，我就更来不及看了。”

“我是指，能别让我们一直泡在池子里的地方。”吴遇补充道。

“周公池旁边就有客栈，屋子充足，你们不用担心。”浦弦主动答道，“有暖池的地方怎么能没有软榻呢？我当时建造同川浴的时候也是有这样的考量呢。”

聊起同川浴那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在场的几人都对其并无好感，与之相关的话题是半个字都不想接。吴遇再一次忽视了浦弦话里的关键字，转头向林念说道：“总之，暖池里会是关键，我们都要多注意一点。”

林念双臂抚着池边喟然长叹。

白色的里衣被他脱下安置在一旁，肌肤与水流直接相触，轻抚带走了疲惫，全身的毛孔得到了舒展，慵懒和自在的情绪自头脑中扩散到四肢百骸，软化了每一条紧绷的神经。林念边打着哈欠边伸了个懒腰，这周公池大得像个天然的湖泊，却有着恰到好处使人站立又不至于淹没脖颈的深度。诺大的池子里并无陌生人共享，来回扑腾间就能独自包揽整池。林念心情极好地游上了一圈，便开始暗叹放下一切静心享受果然是此时的不二之选。

哗啦啦……身后传来蹚过的水声，林念回头一看，是萧歌光了个膀子慢慢走入水中。

萧歌略显拘束地在不远处停下，左右望了一下才怯生生开口道：“池子里没有其他人在吗？”

林念站在池子中间回望着他，道：“嗯，没有人呢，还真是奇怪。”

萧歌沉闷地“哦”了一声，低下头不自在地在两掌心之间击打出一串水花。“我还以为这里一定有很多人呢。”他道，“毕竟你看，就连我这种三脚猫功夫的人都能体会到空气中满盈的真气。”

“吴遇也说这里是块风水宝地，他对这方面略懂，是不会说错的。不过我猜大概池子底下还有些玄妙的地方，才能保证真气聚拢又不外溢。”林念说着就蹚到岸边靠住，微微仰头看向蒸汽飘散的方向说道：“人少一点也挺好的……”

萧歌轻轻点头道：“嗯，我们都不喜欢被打扰。”

此话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萧歌似乎想往前挪动几步，但在寂静空旷的环境中，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他被自己弄出的水声吓得一惊，又突然觉得水滴砸向池面的声响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于是当即摆正姿势，是不敢再随意动作了。

两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吴遇呢？”

萧歌猛一眨眼：“什……什么？”

“吴遇不是也说要来暖池吗？他屋子和你离得近，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这遍萧歌才算听清，他急忙回答道：“吴遇啊？吴遇和安岚待在一起呢，他说他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泡着，要等晚上大家都睡觉了再独自来泡。”

“那安岚呢？”林念继续打探道，“安岚肩上的伤还没好全，恰巧周公池有医治旧伤的妙用，你真该把他一起拖下来的。”

萧歌点头道：“我喊他了，可他也说过会儿再来，让我先去。”

“原来是这样。”林念点头抿了唇。

两人间的氛围似乎有些好转，萧歌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一句话斟酌了许久也不敢问出口，支支吾吾的样子甚至连第一次见面都比不上。

问点该问的！萧歌对自己喊道。

“额……林叔还会来信吗？”

林念露出疑惑的神情。

萧歌心里咯噔一下，重复道：“你看林叔一直在找你们的下落，所以我想……他是不是会多送几次信，好能确定大家现在到底行进到何处了？”

林念摇头道：“不会的，我爹之前之所以能找到我，应该是全凭易儿身上传位纸鹤的功劳。郑桓把它踩烂以后，我们就没有其他的替代品了，我爹得放多少鸽子才能在短时间里找到我们啊？所以我们不会收到，也不会被他们找到的。”

“学到了，原来是这样。”萧歌蔫蔫地应答道。

没有沟通，也没有更多的交流，原本两人谈论间频频冒出的玩笑话，似乎都因不久前的吵架而终结在了嗓子眼里。林念并无接住萧歌话头的打算，而萧歌也畏畏缩缩，生怕自己又说了错话。他们默契地贯彻了“多说多错”的原则，天真地以为保持沉默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而这样的大场面，是绝对少不了浦弦插上一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