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202章 出路

她刻意放低了行动带起的噪音，在姑娘们的搀扶下爬上了伙房的草棚屋顶。登高望远，她这一爬就能看到小半个寨子的样貌。但她身处的伙房并不高，因此地理位置也并不是十分好辨，只能依稀看清连通伙房的周围有四五条小道，各自通往不同的方向，其连接的房屋从外表看起来没多大差别，根本无法分辨是用来做什么的。

随便选择一条不是什么好想法，要是挑了间住满人的屋子，这一群人就都别想逃出去了。

看守伙房的小伙每隔半个时辰就会交接一次，宁微顾在心里掐着点，果然一到时间就能看见另外两人踩着正北方的那条小道缓缓走近。宁微顾默默向下缩头隐藏身躯，在心里将正北方剔除了出去。

底下一阵交谈，三两句过后言语便轻了下去。宁微顾缓缓地抬起头来，又见两人已经交换完毕，沿着同伙来时的方向离去了。

看来正北方的屋子就是寨里人休息的地方了。

正思索着要怎么分辨剩余的方向，宁微顾随意地偏头一看，就见神仙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正朝着伙房的方向前来。她被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不允许他人进入的本尊竟会自己带头破坏规则？

说好了明日再见，怎么就等不及了呢？！

宁微顾手忙脚乱地离开了草棚顶，她在梯子上用杂草遮住光线，又给周围的姑娘们打了手势，让她们将割断的绳索压在屁股底下，双手交叠背在身后，伪装成最开始时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后，神仙手也已走到了伙房的门前。

“我要进去，你们不用看了！”神仙手怒气冲天的气势透过门板传达进了屋子里，“滚！”

在盘龙寨，神仙手的吩咐就和圣旨一样沉重，乖乖地领命做事似乎已在寨子里达成了共识。看守的两人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屁滚尿流地就逃了出去，宁微顾侧耳倾听，还能听见他们一脚踢在石块上，叠在一起撞到地面的声音。

神仙手的怒骂又在外面响起：“走路都走不好！还能干什么大事！”

宁微顾往里吸了口气，神仙手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木门在他的身后被紧紧关上，神仙手看了几眼，似乎还有些不太放心，又拿起门闩架了上去。

众人紧张地看着他，不知这暴脾气是否会撒在她们的头上。每个姑娘都尽可能地贴紧地面坐着，好不让割下来的绳索透露出她们逃跑的信号。但也就在一瞬间，宁微顾的视线全然被角落的空碗吸引，那是她刚刚遗留下来、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而就这一只碗可能便会暴露她们所有的小动作。

空碗离得很远，就算用脚尖去够也不一定能够够到，更何况神仙手就站在大门前，他那么高的角度说不定早已将屋子的所有纳入眼底。

原想着一番刁难恐怕免去不了，但须臾过后，神仙手却收敛了怒气外放的形象，双手伸出来放平做了两下向下按压的动作，轻声道：“放松下来，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宁微顾的手边没有武器，她只能默默握紧了手中仅有的刀片，幻想着将其插进对方的脖颈能为大家争取到多少的时间。

她这番还在与心里的幻想纠缠不清，那边站着的神仙手却没头没脑地说了四个字：“一草一木……”

这是什么意思？姑娘们低着脑袋交换眼神。

“……枯荣有度。”宁微顾站起身小声说道，她盯着对方的铜面具目不斜视，凝眉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自己人？”

“我是汉霄哥的朋友，你可以信我，我是来救你们的。”

“你是神仙手？”

“我不是，真正的神仙手已经不在寨子里了。”李郎犹豫着唤道，“你是……宁姑娘？”

宁微顾一下绷紧神经：“你叫我什么？”

“宁姑娘？”李郎又重复了一遍道，“我是小柴火啊，你不记得我了吗？你的佩剑还是我爹爹铸的呢！”

“小柴火？！哦！我记得你！你从前总是躲在屋子里不肯见人，我来来回回十几趟也从未见过你正脸！”宁微顾激动道，“原来你长这样啊？终于见到你了！”

“以前胆子小。”李郎略有些羞涩道，“不怎么爱见人。”

宁微顾放松警惕，一直绷紧的肩膀也松了下来：“知道你肯定向着我们这边就好办了。汉霄应该已经同你说过我们的计划了吧？你知道出去的路线吗？”

李郎点头道：“知道的，整个寨子的地图都在我的脑子里，可以放心跟我走。”

“那你先说说那条道能不能走。”宁微顾指向正北的方向道，“那里是什么屋子？”

李郎道：“是他们睡觉的地方，后面还有一大片，不能走那里。”

宁微顾放心道：“我信你，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刚来的时候走的是正北方的那条，汉霄哥就在那条道尽头的屋子里。我虽然很想让你们尽快碰头，但是走那里是出不去的。”李郎说着又掏出一卷陈旧的土黄色布匹，宁微顾凑上去看，只见那是一块风干了的羊皮，羊皮上用黑色的墨水粗糙地绘制着寨子里的大致路线。

李郎就指着更旁边的那一条道说：“这条路是唯一的出口，再往下只会途径一些仓库，那里把守的人本来就少，有我开路就更加不是问题了。”

“但我们这里少说也有二十个姑娘，这一大群人一起行动，还是有些显眼的。”

“所以我们要分批走，为了保险，还得有人断后。”

宁微顾就道：“那你开路，我来断后。”

李郎摇头道：“都不行……冲前挡后的人都必须对寨子非常熟悉，如果碰到特殊情况，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宁微顾问道：“你说的特殊情况是指什么？”

“被发现、被追杀。我只能清走他们，但管不了他们胡言乱语的嘴，告密这种事在寨子里不是见不得人、人人唾弃的坏事，反而是会受到寨主的嘉奖。”李郎道，“范恶叉虽然现在收敛了很多，但骨子里挑事的毛病还在，我和汉霄哥虽然已经将他放倒，但谁也算不准他苏醒的时间。”

“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我想办法把路上的人先支开，然后把汉霄哥他们带到这间屋子里来。算上他们两个人，我们四个就能分四批带这里的姑娘们逃跑。我打头开路，实在不行的话，再回来接走最后一批。”

“还有一件事我得现在就说。”宁微顾忽然道，“在寨子里还有一个我们认识的人，他是新来的，但却是我们朋友的朋友。朋友嘱咐过我们，如果能有机会将他从这里带走，就一定要拉着他走。”

李郎回忆了一下说道：“新来的？哦，是把你押到这里来的那个吧？这个好办，我现在就能把他带出来。”

宁微顾道：“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可千万别拉错人了。”

“我知道的，你们安静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去就来。”李郎又后退几步叮嘱道，“那儿的空碗、还有你们坐着的绳索，都要藏藏好了。虽然我是下了不得入内的命令，但寨子里的人……还是当心点好。”

自己的精密布置在他人眼里竟是处处破绽，宁微顾满脸尴尬，小跑过去将空碗收了起来。

等人的时间总比自己想象的要长，哪怕只是半支香都能等出一晚上的感觉来。宁微顾一边掐着手指计算过去的时间，一边暗自祈祷三人能顺利到达此处。而门嘎吱一声关上，下次打开的时候李郎就带着林汉霄和吴笙何与宁微顾众人汇合了。

三人小心翼翼地闪进屋子里，李郎将包裹着麻布的一长条物品扔给宁微顾。宁微顾两三下解了死结，将藏在其中的探梅剑拿了出来。

李郎就道：“我方才顺道去了趟范恶叉的屋子，那家伙酒还没醒，睡得正香，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得。”

“人都在这吗？”林汉霄急忙问道，“白露和青空呢？”

“我们在这里！”白露站起身说道，“要我们怎么配合你们？”

林汉霄道：“你们两个跟着铜面具，再多带几个人，作为第一批先走。”

李郎举手跟着说道：“我会和你们一起。”

“剩下的人分成三批，宁姑娘，你带着第二批先走，吴兄会领着第三批，我会带着最后一批同你们汇合。”

宁微顾道：“真的那么容易吗？寨子里的人那么多，万一打起来，肯定是我们吃亏。”

李郎安慰她道：“那就得谢谢真的‘神仙手’了，多亏了他，这里的人虽然暴躁易怒，但真要使力气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我们硬闯，还是能通过的。”

“那肉包子呢？成敛嘱咐过我，我……”

“在外面守着呢。”李郎指了指门口示意道，“不会落下他的，他守后。”

木门从外面敲响，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肉包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这附近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快来几个人！”李郎微微推开门道，“我们抓紧时间！”

不知李郎用了什么借口驱散了原本应该守在岗位上的看守，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利。有了李郎作为向导，走错岔路的担忧已经完全消失。他们的计划正按照原先设想的那样有条理地进行，当李郎第三次折返的时候，原先的伙房里只剩下了林汉霄、肉包子和其他三位姑娘了。

而李郎返回的时候，林汉霄正在确认肉包子最终的想法 。

“我知道你待在盘龙寨里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但我的朋友……好像很想将你带离这个地方。如果你愿意离开，她会借你一些银两，好让你在龙吟镇上有个自己的铺子。”

“我能明白她的想法。”肉包子叹了口气道，“但我不属于外面，我是属于盘龙寨的人。我从小也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周围都是些什么样子的人，我早就习惯了。在这样的寨子里生活，能让我比在外面时更加自在。”

林汉霄道：“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她是怜悯我，我都知道。我帮她是因为我想帮她，她不用以其它形式来报答我……”肉包子强调道，“任何形式。”

李郎在这时推开了门，他蹲到二人面前，道：“走吧，我和你们一起离开这里。”

“我会送你们出去，然后回来，我得留在寨子里。”肉包子站在原地没动，“你们的事，我一句都不会说的。”

林汉霄走上前拍了拍他，道：“走吧，有什么话你还是自己当面说吧。”

行至途中，林汉霄才第一次感受到盘龙寨里的结构错综复杂，这样的寨子建造时也一定花费了不少的心力，几乎每个岔路口都会分出去一两条道路，且各自通向不同的方向。而据李郎所说，其实真正的出口也仅有一条而已，整个盘龙寨都颇有一种“进来了就别想出去”的感觉。

不过当然，进来的小伙子们也当真就没有谁是真正逃出去过的，只有神仙手是个例外。

“很难以相信吧，这整个寨子，其实都是范恶叉一个人的构思。”

“他想出来的？”

“嗯，他一个人想的。”李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人总有一技之长，这儿就是他唯一的一技了。”

“那他脑子不差呀……你说神仙手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蛊惑他的？怎么说也是混在道上的人，如此轻易就将信任全然托付给一个陌生人……你要是把这个当成一个不相关的故事说给我听，我肯定立马就要提出质疑了。”

“应该是神仙手厉害吧，我感觉他嘴皮子还是挺溜的。”

林汉霄反驳道：“不止吧，他还发现了夹竹桃能影响人体内的浊气。知道有毒还敢去试的人，某种意义上也是种勇士。”

“不单单是夹竹桃，其实还有很多其它东西。”李郎道，“他那手记不是遗留下来了嘛，我有翻过，他是将夹竹桃和蛇血以及巴豆、红娘虫等等混合在一起研制出来的。他到盘龙寨来就不是来过闲日子的，寨子里的人可都给他当过跑腿小弟。”

这时，原本处在退伍末端的肉包子突然冲上前来，两手重重地拍打了两人的肩膀。

“怎么……”

“嘘……”肉包子说道，“前面那个黑影……前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