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歌不解道:“那家伙怎么回事?怎么还玩起不辞而别的游戏来了?”
“兴许是有什么来不及嘱托的急事吧。”林念宽慰道,“兰泽也还没来,离我们碰头启程的日子还有些时日,没准等天一亮,安岚就自己跑回来了。”
萧歌点点头,他们除了等,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张家的两位老人这样惨死,死后团聚浊气,若是被有心之人唤灵而出,恐怕又要有谁会遭殃。”
“我们只是负责解决‘已经产生的问题’的人,除此之外的事,就算想预防也是无能为力。”林念说道,“可惜张家连一个能为他们办理超度之事的后人都没有留下,浊气无法散去,未来恐生变故,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萧歌一下反应过来,从袋子里抽出几张黄色符咒。“我爹说这张符可以镇宅。”他递过去说道,“虽然不知功效如何,但贴在张家门上也算有备无患吧?”
林念点点头,顺从地从他手上接过,想着离开之前得在每间屋子上都贴上一张。
“我们死后也会变成一团无知无觉的浊气吗……”
萧歌盯着林念的背影,思绪朦胧间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听到闯入耳中的话语,他才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慌忙中红着双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林念没有错过他的自语,他听得很清晰,也能猜到萧歌的声音为什么变得有些急促。他没有回过头,手上动作也没停,边贴着符纸边道:“真气也好,浊气也罢,都是从人心里长出来的,它们其实并没有好坏之分,因为它们都是我们需要的东西。那些恶人,只是善于利用浊气来做一些恶事。你如果真的担心……那就活着的时候一心向善,死后被人利用的可能性大概……也会小一些吧?”
萧歌点点头,认真地答道:“你说得对。”
决明子和张家的恩怨已经解开,镇民们讨论了许久,还是决定连夜将决明子押送出萍水镇,再交由灵漾城的捕快处理。至此,决明子也永远失去了再次踏入萍水镇的机会,这儿的镇民也许会原谅一个因为饥饿而去偷食的乞丐,却绝不会原谅一个因为贪婪而变成杀人魔头的普通人。成正收拾了决明子的行李,从谷雨堂匆匆赶来也算是送了自己曾经的共事“同伴”最后一程。
决明子在一旁唉声叹气,但如今,知晓了事情原委的人们已经不会再愿意为这个肆意夺走他人性命的人说话了。都说一命偿一命,但张家已无后继者能为逝者报仇,不能在当下死去的决明子或许正在经历他最后的“好运”。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送走了决明子,大半夜跑出来的镇民们并没有就此散去,竟反常地聚拢在一堆争论不休。林念起初还以为他们在对决明子犯下的事情评头论足,凑近一听,才发现全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样子。
“你们刚刚都看到了吗?中街那个布告栏上的通缉令竟然被人撕掉了!”
“啊?被揭榜了?这都贴了多久了呀……是我们镇上的人吗?”
“我看不是……我们镇上的人哪会管这种见刀见血的事情呀,八成是途径我们镇上的哪位好战侠士撕下的!”
“打扰一下。”林念出声道,“你们说的那个通缉令……是在通缉谁啊?”
“通缉一位女子,很少见吧!我也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她好像是‘叹见梅’的制造者,听说这玩意儿最早先被她当成治疗风寒的药粉卖给大家了,结果谁能料到啊?这种治风寒的药物竟然毒死了整整一个村的人!哎哟,这‘叹见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出名的,那位女子就是因为这件事上的通缉令!”
“‘叹见梅’?毒药?”林念疑惑地转向成笙,后者在他的身后点了点头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就是我在花大嘴肚子里时拿出来的那个。”成笙道,“听说现在竟然还变成了有价无市的东西。”
林念诧异道:“原来这毒药这么稀有?那你当时拿出来的那些是怎么得来的?”
成笙道:“你们认识‘中庸先生’吗?‘叹见梅’是他给我的。”
萧歌拉了拉林念的衣袖,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名字?他指的是不是我们在苜蓿塔遇到的那个人?”
“大概吧。”林念说道,“那个戴着黑兜帽不肯露相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成笙道:“中庸先生没说让我用来做什么,就是让我保存好,日后好做个证明。可我也不知道这到底要用来证明什么?又是为谁而证明?当时危急关头我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就拿出来让你们全都用掉了。”
林念和萧歌面面相觑,看来这个“中庸先生”的来头并不简单。
只是……他是怎么认识成笙的呢?难道是因为神医吗?
“那个通缉令好像贴在布告栏上有两周的时间了,这期间一直没什么动静,我也没有注意过。真不知道那女子到底是哪方人士。”
“师父,我仔细看过的。”成正探出头来说道,“那女子来自苍崖岭,名叫宁微顾,画像上看着……倒还生了张漂亮面孔。”
成笙皱了皱眉头,一下就变了脸。
“宁微顾?字怎么写的?你确定没有看错?”
成正摇摇头笃定道:“那字写得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徒儿也是路途经过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的。宁是安宁的宁,微是轻微的微,顾是照顾的顾。”
“坏了!”成笙压低声音打探四周,面色不佳地将他们拉到远离人群的角落。他有些着急地捏住了拳头,同几人说道:“宁微顾是安岚他娘,难怪他一个人走了,恐怕是看到通缉令上所写,率先想要去讨要一个真相了!”
“亲娘?”林念和萧歌皆是一惊,完全没搞明白事情怎么又变得复杂起来了。“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他们两个有这样的关系?”
“我小时候在灵漾城待过一段时间,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安岚,当然吴兰泽我也是认识的,这个暂且不提。”成笙说道,“但是安岚好像没有认出我来,恐怕是那个时候年纪太小,还记不了事。”
萧歌道:“那他们那个苍崖岭,你也是认识的咯?”
成笙道:“我没去过,只是听小时候的安岚提到过。那里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他和宁夫人就是住在苍崖岭的。”
“安岚一定是赶往苍崖岭了,恐怕他是不想拖累我们,才会不告而别。”林念担心道,“希望他还能保持冷静……萧歌,我们得尽快出发,尽量在安岚到达苍崖岭前就追上他。发生这种事,有人陪在身边总是比一个人要来得好过,我们一定也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的。”
“我知道了!我去准备马匹!”萧歌点点头,转身朝谷雨堂的方向跑去。
成笙拉住正欲离开的林念,想了想补充道:“宁夫人是个明辨是非又敢爱敢恨的人,她曾经帮了萍水镇很多,这儿的有些老人也都一直记得她的恩情。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性格豪爽又大大咧咧,对旁人皆是不拘小节。我也不信宁夫人真的会干出用毒药杀人这种事……这里面一定有大把的误会!林念,你一定要自己去了解宁夫人,不要轻信了旁人的耳语。”
林念拍了拍成笙的手示意他安心,道:“我明白,我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我在这里还有些余事需要处理,等我这边结束,也会尽快赶去苍崖岭与你们汇合。”成笙交代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的那个伤……”
“已经完全治好了!”林念甩着胳膊打了两个圈道,“我刚刚追决明子的时候还用过术法,一点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太好了……看来药真的起效了。”成笙欣慰道,“但给你造成这伤的人……你要多加小心,他既然已经得手了一次,就怕他再来第二次……”
林念敏锐地抬起头,问道:“伤?这和受伤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内伤导致的吗?”
成笙心里一咯噔,抓着林念的手都似乎有些发麻。“虽然古籍上没有写,但我猜测可能是由外伤导致的。那种毒素,可能就是顺着暴露在外的伤口进入你身体里的。”
“我不清楚……最近我好像没有受过什么外伤……”
林念停住了话语。
有的,是有一个人在他的身上拉开过口子。
在他因为要解除曼珠的面灵诀而发动术法之前,那位宴和寺的方丈才在他手背上划过一刀。
难道就是因为那一刀……可为什么会是方丈呢?
“那个人一定不怀好意,万一被他得知了你万无一失的消息,他一定会再次出手!”成笙 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注意身边的熟人……不到最后,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谢谢你。”林念拉住成笙道,“如果你有弟弟妹妹,一定会是一个好哥哥。”
“弟弟倒是没有……不过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姐姐……”成笙带着林念向萧歌离开的方向走去。“走吧,先回谷雨堂,店里还有些药膏,你们就一起带走吧。”
这一趟旅途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一路又遇上了其他的伙伴变为了三个人、四个人,和萧歌只有两人策马赶路的日子仿佛已经在很久之前了……但轻松的心情并没有环绕林念,安岚的情况让他忧心,他甚至不敢去细想在他们寻找的这段时间里,安岚都会做出什么举动。
去到苍崖岭又花了数十日的时间,虽然林念和萧歌除了饮食以及睡眠的时间外都在快马加鞭着赶路,也没能在路途中追踪到安岚的身影。此刻两人停在了苍崖岭的镇口,沿途的劳累让他们皆是身心俱疲。苍崖岭的绿树成荫,且被人精心打理过沿路种植整齐,也算是在疲劳之余给予了他们一种视觉上的慰藉。
林念和萧歌等不及找一家客栈安置行李了,他们将马匹捆绑在镇口的柱子上,一看到人就急着向他们打探消息。
“这位大伯,请问您有看到一个高高瘦瘦,扎着乱糟糟马尾的侠士来过这儿吗?或许您认识他?他叫安岚。”
大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反应:“哦!你说宁家宅的‘小王爷’是吧,没看到过他,他离开家四处游历已经有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们。”
林念不解道:“‘小王爷’?为何这么称呼他?”
“还不是因为我们喜欢他嘛!”大伯发出爽朗的笑声道,“阿岚是我们镇上的开心果,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孩子一眼看到大,从小就是一身正气,长大了也是一个顶呱呱的男子汉!”
林念又问:“那宁微顾宁夫人呢?她在哪里?有离开过镇上吗?”
大伯思考了一阵说道:“这我倒是不清楚,最近似乎也没在街上看到过她,不过她若是没什么事,铁定是会待在宁家宅里的。你们是有什么怪事要找她帮忙吗?可以直接去她家里找找看。”
“多谢大伯,还望大伯指条通路。”
“你往北边看。”大伯转身指向一座算不上高的大山,大山的顶端就建立着一座宅院。“那个造在山上的就是宁家宅,山脚下有石阶可以爬上去,这也就是看着高,对于你们这种年轻人来说,应该喘两口气就爬上去了。”
“多谢大伯。”林念向老人行了个礼道,“还有一事想要了解……我们这苍崖岭,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大事?哦!是有的,两条街外的布匹子掌柜刚刚生下了个男娃,还在为取名字的事情犯愁呢……”大伯一下就被打开了话匣子,绵绵不绝地说道,“肉铺的价钱又涨上去了,平日里想吃就能吃上的……哎,吃不起吃不起,都不够塞牙缝的……”
林念和萧歌陪着大伯聊了一阵,看对方格外热情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打断。他们礼貌地同大伯告别,这其中又浪费了不少时间。
萧歌沿途注意着百姓们的脸色,见他们说说笑笑的样子,好像全然不知镇上的宁微顾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苍崖岭的街道上也没有布告栏一样的东西,自然是不可能张贴通缉令的了。
“他们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这个情况啊?”萧歌轻声嘀咕道,“方才那个大伯好像还很喜欢安岚他们家的样子。”
“这说明无论是安岚还是他的母亲宁微顾,都在这个镇上有着十分好的人缘。”林念也打量着四周说道,“我现在越来越相信这其中藏着什么误会了。”
宁家宅坐落的山头虽然看着高,但实际上需要向上攀登的石阶也不过百来步,林念和萧歌爬上山头时几乎连气都没有喘。
目视宁家宅整个的大小估计同萍水镇上的张家差不多大,门口还有两座石狮镇守,看着十分气派。石狮上的擦痕看着有些年头了,上面还有些轻浅的划痕,看着就像是调皮小儿故意刻画上去的那样。
“有人吗?”林念上前扣了扣铁环道,“在下林义谦,与安岚结实为挚友,现有要事寻求,特来登门拜访。”
他退后一步,静默着等待了一会儿,可宁家宅里似乎并没有人来为这位远道而来的“挚友”开门。
萧歌奇怪道:“这么大的宅院怎么会连个下人都没有?”
林念又抬手扣了扣,没想到这一次却带着整个人向前一扑,差点就要失了礼节、摔进宁家宅里了。
宁家宅的大门开了,而门背后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