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162章 逃亡之路

决明子被安岚牵制着胳膊，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

安岚的后背爬上一阵凉意，从屋内的布置来看，这应当便是张家的内室了，可身为张家主人的老头老太竟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他们的动静不小，理应是时候注意到了。

“你真是来送药的？”安岚再次问道，“你把药送给谁了？他们不在这里吧？”

决明子只是固执地答道：“送了，每日都在吃的。”

“每日？”

安岚嘴上说着，脚下也在迅速摩擦着衣物周围的泥土，这地一看便是新填的，还有很多地方都没有踩严实。“决明子，我也是你老板派来跑腿的，得亲眼看到二老才好交差啊。”

“你不是已经在找了吗？”

决明子静默片刻后突然发声，安岚脚下一顿也恰好踢到了一块硬物。还未待他瞧个仔细，决明子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反手在安岚的小臂上划出了一串血珠子。

安岚没有防备，手下一松，就让决明子脱离了控制。

“事到如今我也逃不了了！”决明子大喝一声将尖刀冲向了自己身前，“我想要的东西没找到，现在又被你给抓了……做什么都不顺，倒了大霉了！不过老天有眼，只要在这里把你杀掉封了口，我就还能在那破医馆混口饭吃！”

安岚猜到了个大概，他抬起脚尖轻点了两下土地，道：“你把老头老太活埋在下面了？”

“那倒不至于，活埋太残忍了，我还是有好好送他们一程的。”决明子的嘴角咧开一个骇人的弧度，他背着月光站立，眼底却反射出了邪恶的血光。“我既然能在医馆谋生，就还留了那么点慈悲之心，你放心，我也会好好送你一程的。”

安岚完全没把决明子的话放在心上，他耸耸肩，连手都没有“意思一下”搭上剑柄。

“我在江湖上安静了这么久，现在就连你这种无名小卒都敢来与我叫嚣了。”安岚一拳挥向决明子的面门，将对方的茫然无措全部揍翻在了地上。“就你这种人，我拿拳头揍你都是一种奢侈。”

没想到那决明子也是个识货的人，见自己真的干不过眼前的敌人，竟不再恋战，毫无尊严地转身就跑！

安岚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回过神来也赶紧追踪了上去。

决明子在还是乞丐的时候经常遇到被人喊打喊杀的情况，也是三天两头被追着在镇上绕圈。眼下恰是发挥他特长的最佳时刻，打架他也许会落于下风，但论起逃跑，恐怕整个萍水镇都无人能出其左右。

可他如今遇到安岚可算是运气太差了。

安岚憋着一口气冲上去，很快就赶上了决明子的步伐。那决明子也是个狡猾的主，带着安岚在街道上左拐右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四处乱窜，企图通过躲避各处的障碍迷惑对方的视线。可他绝没有想到，安岚追赶途中还有闲情在心里为他发笑，跑起来都带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小子，落进了我的手里，可就没那么容易逃跑了！

他跟着决明子的路线又拐过了一道弯，而这一次，本该心无旁骛的安岚被一长条普通的布告栏吸引住了视线。

安岚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停下，布告栏上的贴画和文字似乎经过雨水的冲刷有些黏糊和晕色，可上面的内容却像是一下子放大到了他的眼前，对他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喘息声回荡在耳边，心脏的跳动似乎要跃出胸膛。不多时后，安岚隐约听到了远处决明子与他人相撞后引起的骚动。

林念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那边传来，但安岚已经分辨不清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天光在他的脑海中炸响，余韵夺走了他的冷静，继而又吞噬了他的所思所想……安岚开始感知到自己的脑子正在变得迟钝，却又奇怪地认为此刻的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嗡鸣声随后在他的脑内响起，安岚在后退的过程中左腿绊住右腿，一晃神差点摔坐倒地。他用手心狠狠拍了几下脑袋，又晃了晃缓过一丝清明。明朗重新回到他的双眸之中，之后，他对着天空发出一声长吼——“决明子杀人了！张家的老头老太被杀了！”

而后他别过身去，毅然决然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开了。

安岚声嘶力竭的吼叫产生了震天般的效果，不仅是出来寻找迟迟未归同伴的林念和萧歌，就连住在附近的老百姓也全都探出头来想要探究一下八卦。

林念还没来得及消化安岚话语里的意思，当事人之一的决明子就已经带着一脸木讷的表情出现在了街道中央。

林念和萧歌皆是一愣，决明子在二次撞上林念前狼狈地刹住了车，他凶狠地一瞪眼，随后慌乱无措地晃动着脑袋寻找着新的出路。

前有林念和萧歌，身后的安岚还在紧追不舍，决明子万分懊恼自己当时的粗心大意。

“是你！你杀了人？”萧歌喊道。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两三个镇民走上街看热闹了。

决明子着急了起来，他在原地踏了几步，不管三七二十一，拨开人群往来时的方向撒腿就跑！

撞上一个人或许还有逃跑的可能，被两个人擒住可就全无希望了！

看戏的镇民中不乏胆大的“正义之士”，他们见决明子想逃，当即也迈开脚步拦住对方的去路。可决明子早在乞讨生涯中历经百战，他几个矮身从众人的胳膊底下穿过，灵巧地好像深夜里随处穿行的野猫。然而只一瞬，决明子略微变轻松的表情就因喉间处突然出现的异物感而露出土色，凸起的青筋在脑门上爆出蜿蜒的小路，决明子的双手十指在脖颈间呈现出半握的姿势。他仿佛在拼命捕捉些什么，而这怪异的景象落在镇民们的眼里却像是一出自导自演的闹剧。

决明子的脖子上似乎缠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不明真相的镇民们不敢轻举妄动，方才的一腔脑热全部散去，此刻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正欲逃跑的决明子背后，正是林念张开五指正对着他的方向。

危机时刻，林念甩出一张往生钱紧贴决明子后背，全身的真气因为符咒的影响缠绕在林念的手腕上，波动若隐若现，却远比之前的要强上许多。捉捕的道路已经铺设开来，林念张开的五指并拢握拳，随着他手臂的一拉一收，决明子就像是被大猫叼住后脖颈的小猫般，轻而易举地就被捕捉了回来。

决明子一脸茫然地仰倒在林念的脚边，他先是感觉被人拉住了衣襟，却没想明白怎么就被送到敌人的脚下了。与此同时，脖子周围的怪异感消失，那两三个镇民见他被制服，倒也毫不见外地又围拢了过来。

“他会妖术！”失去希望的决明子决定先发制人，“他不是个好人！”

“这叫符诀。”林念对众人说道，“只是一些除祟的术法，除的是不干不净的浊灵，灭的是不干不净的人。”

方才见义勇为的镇民之一叫道：“我见过这个术法！二十多年前路过我们镇上的那个道士也给我们看过这种把戏！”

“这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把戏！”萧歌板着脸解释道，“这是正儿八经的除祟术法！”

“他想嫁祸于我！刚刚就是他在乱喊乱叫！”决明子爬起身来狡辩道，“成大夫可以为我作证，我怎么都不会干出那种不仁不义的事情！”

“决明子，这就是你在瞎说了。刚刚的声音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的，这两位年轻公子也不过是正好撞见你而已，这大家都听得到的。”

“是啊，你个小伙计，莫要污蔑其他人咯。”

林念微微吃惊，没料到这些镇民竟然会帮他说话。他原以为这其中还有不少受过谷雨堂照顾的人，按理来说不会偏袒第一次见面的自己，是该向着在谷雨堂做过两年小工的决明子才对的。

他不敢想象，若这件事发生在佯苹镇......

可这是在萍水镇，镇民们似乎有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对待方式。

林念在他们中间根本插不上话，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镇民们已经自发地推搡着决明子去张家核实一个真相了。

镇民们当然也没忘记他们两人，林念和萧歌被一路闹闹哄哄地推着往前走，耳边是百姓们口口声声地喧嚷着要还无辜的人一个清白……林念准备好的质问并没有发挥的余地，这还是旅途中头一次——他冒出了这次也许可以当个置身事外、轻轻松松就能经历事件的旁观者那样的想法。

这里的镇民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讲道理得多。

去往张家的路上并没有遇见安岚。

林念对那声吼叫简直不能更为熟悉，两人交往到这一步也绝无认错的可能，他好奇地东张西望，心里的担忧却是久久不能放下。

安岚这么稳重的人，怎么会这么大吼一声就不见踪影了呢？难道是回到张家等他们了吗？

萧歌时不时瞥向身旁的林念，看他皱眉，看他对着空气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其实还挺容易看懂的。萧歌不合时宜地想到。

如今他已经能通过林念皱起眉头时的细微角度和差别，来分辨对方的情绪到底是担忧还是生气。就比如此刻，萧歌把想说的话在脑海里滚过一遍，然后直白地问道：“是在生气安岚那家伙不打一声招呼就跑路了吗？”

“啊？我怎么会这么想？”林念略感诧异地问道，“我当然是在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完蛋！大失败！就一半的可能还给猜错了！

萧歌的笑脸变得有些僵硬。

“或许他真的先去张家了吧。”林念说道，“应该不用担心他的。”

决明子并没有逃开多远，最近的道路也不过就拐上三四个弯。张家宅府的大门此时仍旧保持着敞开的状态，长久未修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响动，这番落寞的景象，倒显得整座宅府更加孤寂了起来。

张家自建立宅府的初始便贴出了外人不得进入的告示，但事出有因，镇民们也就大大咧咧地跨进了门槛。很快他们便从几间空屋子里找到了目标房间，几人分散开来将屋内未燃尽的蜡烛重新点燃，光芒便重新充斥在了不大的空间里。

决明子被推搡着立在最前，身后是林念萧歌紧紧跟随，门口又有一左一右两个爱看热闹的镇民看守。唯一的出口被堵死，他几乎差点就要进入自暴自弃的态度，却仍旧以为自己还保有着一丝挽回颜面的余地。

屋子和先前来过的那时一样，本该躺在床上的老头老太不见踪影，唯有床板底下的木箱露出来好大一截，底下还压着一大块深色的脏布。

结合安岚方才的喊叫，众人微微一联想，视线就都被吸引住了。

“快！去院子里拿些铲子进来！”

决明子被押在一边看完了整个过程，铲子一下下挖进泥土，将他费力掩盖良久的秘密一步步曝光在众人的眼底。从挖出老头粗糙的手掌，到不小心铲到老太的裤腿，众人不忍心继续铲挖下去，决明子也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了头。

这下就算是成笙在这里，也帮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