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12章 回乡

“不打声招呼再走吗？”

林念摇了摇头，他将食指比在嘴前，轻声道：“这样就可以了，他们起来时会发现的。”

两人从集市上淘回了些东西，他们将一把带花的木梳放在了小夏的枕头边，七子的位置旁则被放了个会转的木头玩具。

七妇人身上的浊气已经彻底消失了，这还得归功于萧家的符纸——实际上整个夕梁村能恢复往常，萧家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功劳。如今七妇人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是不是还会区别对待小夏和七子，这一点恐怕对于即将离开的他们就没机会再亲眼见证了。

林念和萧歌在七妇人家门口正欲转身离开，就在这时林念突然刹住了脚步。

“怎么了？”萧歌也跟着停下身子问道，“你还是打算叫醒他们？”

林念道：“不是这个，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真气？”

“闻到真气？为什么你们都要说闻到？我哥也是，总是靠鼻子来捕捉浊气。”萧歌说着说着也跟着抽了抽鼻子道，“没有啊，我什么都没有闻到……”

“是那个赤砂阵法！”

林念说完转身就跑！萧歌来不及问他就只能跟上前去，而不知为何跑在前头的人似乎有些亢奋，若非拼尽全力，萧歌竟是险些就要跟丢了。

两人很快就绕到了七妇人家的后院里，萧歌终于得以扶稳膝盖喘息一口气。

林念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露出一脸青色，连眉头也皱了起来。

见林念一脸愁容，萧歌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赤砂阵法有问题吗？”

林念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他拿出一个简单的小布袋，解开绳索朝着布袋子里头嗅了几下。那布袋子里装着的是他第一次看到阵法之后就收集起来的赤砂，那阵法虽是个不完全的半成品，但也足够装满大半个布袋，拿在手中也有着不小的份量了。

“味道飘散了。”林念喃喃道，“人已经走远了。”

“人？什么人？”

树叶摩挲发出“莎”、“莎”的声响，突然从侧面袭来的狂风瞬间吹乱了他们的长发，又扬起地上的尘土迷糊了他们的双眼！林念和萧歌急忙低头躲避，而当风拌着尘土掠过鼻尖，那如同丝线般难以触及的气味似乎化作一条布巾飘至眼前，林念还未睁眼就先抓住了那布巾的一角，陡然之间，只藏于赤砂布袋里头的气味如同亲至鼻尖那般变得浓郁浑厚，林念在睁眼那一瞬就锁定了气息飘来的方向，瞳孔聚焦，视线借着明亮的月光打落在树荫之外，在距离他们方才五步之外的位置上，正站着一个蒙面蒙身蒙手蒙足、全身一袭黑衣，宛若与夜间融为一体的黑衣人！

二人视线交错一瞬，那黑衣人立刻翻身跃上了大树！

见他要逃，林念当即就追！萧歌仍处懵懂弄不清情况，而那头的林念已经紧追黑衣人从这棵树跃至了另一棵树上。那黑衣人往树林深处逃了一段路，随后他转身停下，挑了个足够粗壮的树干站在了半空之中。

黑衣人让出了另一半的位置，他冲林念招了招手，显然是一种邀请和示威。

林念活动了一下拳头，脚下一瞪就往前飞去！

他倾身向前，黑衣人尚且挺身不动；他挥拳将至，黑衣人方才后仰躲避。树林空间狭小，更别提同一棵树上也是难以并肩站立。二人的交锋似乎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终有一人要在最后成为坠下大树的败者……

而黑衣人似乎甘愿成为这个败者！

林念挥拳过去，黑衣人算准时机向后一躲，就让这使出全力的一拳打了个空。紧接着黑衣人竟是向后仰躺，任由自己从树上掉落，却在头朝下着地之前，勾着脚尖和树枝稳定了身姿，又是一个空翻让自己稳稳落在了地上。

此招风险极大，如若不是全身心集中精神，微微的误差就会让他直接头顶砸地，好一点的还能留下整个脑袋，坏一些的恐怕会直接爆开脑中的浆液。而黑衣人似乎对自己充满自信，落地时身姿轻盈，仿佛一切行动都早已在他计划之中。林念扶稳树干站立，就瞧见黑衣人露在外头的眼睛朝自己闪过狡黠一瞬，紧接着他脚下生风般朝前逃开，也带着赤砂上熟悉的气味，一起跑远了。

那黑衣人走后不久，萧歌才姗姗来迟，他一路穿行在树林之中，差点就在这昏暗的夜间迷了路。

“你在追谁？是谁跑来这里了？”

“是画出赤砂阵法的人，那个唤出‘豺狼’的人。你爹或许和你讲过，也就是把浊气扔在七妇人身上，让她变成疯子的人。”

萧歌顿了一瞬，震惊道：“原来不是小夏和七子干的？那……”

“两个孩子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直接让他们的母亲变成疯子！小夏和七子或许有那个意思，可光凭想象是做不到的！你可别小看了《阵百道》！”林念从树上跃下，神色泠冽地说道，“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他闻起来也不像是当地人，但那赤砂里有他的真气，这我闻得出！”

“那为什么还要七子和小夏……”

林念尚还在思考中，被他一问倒是愣住了，随后才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

“不是他们做的，为什么还要他们道歉呢？”

“就当是个教训。”林念道，“不能承担责任和接受后果的人，是没资格做决定的。”

萧歌垂下双眸道：“赤砂阵法是那个黑衣人做的，那他还会回来么？”

“朝南边去了。”林念看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道，“南边是哪里？”

萧歌抬起头道：“是我的家乡，青竹镇。”

“或许我得追上去看看。”

林念静默了一会儿说道。

“那我……”

“但我们分道扬镳！”林念竖起手指冲他比了个停止的手势道，“那个人很危险，我一个人对他感兴趣就够了，你回去吧！”

“回哪里去？”

“随便哪里啊，青竹镇不是你的家乡吗？”

“可是我不想回去。”萧歌下意识这么回答道，话从口出之后他也是被自己惊到，又慌忙着补充，“回去的话又会被……又会被……很没意思就是了。”

林念眯眼看着他，隐隐有些看不惯他扭扭捏捏的样子。可后者在这时抬起头来，闪着希冀的眼神又同自己说道：“就算是去青竹镇，我也不一定要回家啊！你不是要去追那个人吗？那我就跟在你身边……就算可能帮助不大，但是打打下手总是可以的吧？”

林念闻言对上他的眼神，只见他竟然还憋出了少许泪液，让自己的双眼在此刻闪耀着虔诚的光泽，说出的话语也似乎跟着多加了一份真诚。林念无法判断现如今这个人留给自己的印象，但他深知只是交往过短短一天的人并不值得信任，因此即便下意识想要相信对方，他仍旧将这莫名而起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有句话我说在前头。”林念开口道，“我不喜欢有人拖我后腿，如果你影响了我，我马上就会扔掉你。”

“我自己追上来就好！”萧歌急着表示自己的决心道，“你管你往前走，等你停下来的时候，我一定就在你身后！”

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林念对这陌生的情绪起伏感到有些惊讶。他微微偏头看向萧歌，见他眼神如此炙热竟也说不出什么回绝的话了。

“我人生地不熟，你来带路吧。”林念说道。

“青竹镇四面竹林环绕，一年四季风景宜人，气候温和……对了林念，你不是没能看到江曲镇的日出吗？那试试看看青竹镇的朝阳呢？爬到高处，又能闻着竹叶香，看日出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竹林日出还是算了吧，我见过很多次了，再看也没什么新意。”

“啊……原来已经见过了啊，那就……那就看看别的。”

话题到这里短暂中止，萧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当然他没想让林念看见自己的小动作，只是放慢了脚步又从并肩退回到了一前一后的位置，脱离了林念的视线竟也让他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说起来林念这个态度，恐怕很难与他谦谦有礼的温和外表联系起来。萧歌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狭长的眼睛因为二人的浅试身手而显得格外凛冽有神，想当初他就是被这样的眼神吸引，继而发现了对方强大又可靠的一面。

后来的情况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从前那个游手好闲的萧家二少爷，竟是打从出生起头一次唾弃了自己的无能，主动想要跟在林念身后学学功夫、开开眼界。

但就算他自己，也没想到林念居然真的准许他跟在屁股后头。

萧歌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确实挺碍事的。

两人走出夕梁村，紧接着便一路策马向南，隔了一天便来到了青竹镇。

林念初次拜访青竹镇时正恰逢当地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目光所及之处，小镇被一片完全的绿茵所覆盖，双眼望去，尽是一片舒逸和缓，好像在这里呼吸也比别地儿更通畅一些。萧歌在途中介绍说，当初萧复选择在青竹镇安家，也是因为青竹镇的绿林十分多，环境优美、周边宁静。而且除了必要的路径小道之外，几乎整个镇都被包围在绿树林里，让人莫名有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

绿树成荫，春夏不觉炎热，因此现在也是孩子们最欢喜打闹的季节。在外面出一身汗，回去光着膀子闷头浇下一桶凉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才算是完完整整地经历过了青竹镇的初夏。

林念看向湖边那几个小孩时，顺口就问道：“你小时候也会像他们那样吗？”

“拿……拿水泼自己吗？”萧歌被问得猝不及防，有些意外地说道，“没有……没有吧？我才不干这种蠢事呢。”

“还挺有意思的。”

在萧歌看不见的角度里，林念无声地笑了一下，他甚至连嘴角都没抬，因此这笑就颇像一种苦笑。

“如果我小时候也有玩过就好了。”他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