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107章 遗留之物

一个人认死理的臭脾气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时至今日，浦弦处理问题的方法依旧是烧一把大火。火焰熊熊燃烧，无情的爪牙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刺鼻的气味、迷眼的烟尘、扑面而来滚烫的热气……都在阻止林念继续前进。

“两位公子……咳咳……”

驻守村庄的老头搀扶着熟悉面孔的老太太灰头土脸地从那棵熟悉的大树后头走了出来，他们早先被浦弦威胁着受了一番虐，现在又不得不陷入火情危难之中，历经千难万阻才勉强逃离到此处。家被毁，人格又被羞辱，早已是伤横累累，身心俱疲。此刻看到林念二人，也是生出了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

再者，他们本就与对方没有什么过节。

“您是吴公子的朋友吧？别再过去了……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林念看着完好无伤的二人松了口气，道：“太好了，我还在担心呢。这火是……”

说着他就翻身下了马，身后的萧歌急忙将随身的水壶打开，倒在老人们的双手上又为他们擦拭着黑漆漆的脸庞。岁月的磨砺在他们的皮肤上留下了比常人更多的痕迹，抹掉最外层脏兮兮的污泥之后，不单是那些新添上去的黑灰，甚至连刀疤和烫伤也隐约可见了。

他们的不远处，村子里的草屋都熊熊燃烧着，老头老太脸上的烫伤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新伤，难道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被浦弦给盯上了吗？

可据那个叫明东的小厮所说，被浦弦手下的人闯入包子铺不过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啊？

“这些年辛苦您了。”林念直起腰说道，“是浦弦把二老困在这里的吗？”

老头老太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片刻后老太太戳了戳老头的手臂，方才还挺胸露着恶相的老头畏畏缩缩往前迈了一小步，颇有些心虚地说道：“你……你们都知道了？是明东那小崽子说出去的吗？”

林念在心里对那小厮说了声抱歉，顺着老头的话说道：“这种事瞒着也没有什么好处。”

“我们是在这儿好多年了，不过从一开始就是自愿的，大人没逼我们……”老太太抢先一步说道，“他……他没有恶意的。”

大人？指的是那个叫浦弦的？

“可他抢了你们的包子铺？”

“那都是……都是误会！大人是好的，大人的手下也是好的。要来添乱的是那些新来的，新来的不知道我们，才会对我们也这样……”

新来的？

林念短暂思索了一下，看来同川浴可能并不是唯二为浦弦招揽人选的途径，除却樊姨抓走小孩的方法之外，浦弦似乎还有另外的方法为自己争取备选。

“如果不是大人关照我们，这包子铺，我们两口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开不起来啊……”

林念盯着老头脸上的伤疤，耳朵里又听着他们不停为对方开脱说着好话，他虽有满腹疑惑，但也知晓有不能硬逼老人的道理，因此在追寻真相的选择下倒退了一步，转言道：“我明白了，你们留在这里帮助他也是有自己的理由在的。不过现在这村子被一把火都给烧没了，你们也就不用再帮他了吧？”

“诶，诶，接下来只要等大人回来，把他的遗留之物还给他就好了。”

“遗留之物？他留下了什么？”林念立刻追问道，“是不小心留下的，还是故意留下的？”

老太太伸进衣服掏了掏，扒开两三层衣物才摸出一个小东西。那东西被几块布料层层包叠，外围被火舌“舔”过一圈，内里仍保护地十分周全。老太太掀开上头覆盖的几层，把里面的东西露给林念看。

“啊！这是……”

入眼的是一把银色的小刀，刀口粗钝，拿在手上甚至都不会划开皮肤，显然还没有开过刀刃。而紧挨着那把小刀的，还有被烧了一半的幻体木偶。

幻体木偶被破坏到这种程度早已失去了原来的作用，因此林念只是扫过一眼并不在意。而真正让他停留住视线的，果然还是那把未开刃的粗钝之物。

“和我当时发现的、藏在草屋里的通传物一模一样！”萧歌凑近林念，对着他脖子后头的发梢轻声说道，“还有刚才在那里，他甩出来的飞刀武器也是这种吧？”

“是您从浦弦手上抢下来的？”林念问道。

“不是，大人对自己东西一贯宝贝得紧，从来不肯让我们碰的！平时也能看到他经常亲自擦拭这种刀。”老太太解释道，“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这火势蔓延地太快，烧起来之后，就连大人也没时间管这些小刀了。我们想着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想着万一大人再找回来，也不至于一点东西都没剩下。”

“没想到你们和他的关系倒还挺……”萧歌斟酌着说道，“就是……关系挺熟的。”

老头道：“大人有大人的道理，他没想过要害我们的。”

林念接过小刀拿在手里把玩，这小刀离了通传阵法就算不上是通传物了，就算浦弦在上面淋了再多的鲜血也起不了用。这把被浦弦珍视的小刀，粗看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与那些摊贩上的银器大同小异。

只是小刀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血污，把整个刀身都覆盖了起来。林念估摸着细想了一下，若是想洗净，恐怕还得放在小溪中多搓洗几遍。

林念移动手指在刀口处尝试着划过，他原以为这会是把杀伤力强大的真家伙，却没想到这简直就像是给小孩子作乐的玩具。

看样子浦弦曾经对这把刀极为重视？但为什么在放火烧屋之前没有把它带走呢？

他会差那么些许的时间吗？也许也没有重视到那种程度？

老太太小心观察着二人的表情，又道：“要不……你们拿着？你们东奔西跑的，没准能比我们先遇到大人。”

林念摇摇手道：“可我们并非像你们一样，事事都能用善意的眼光瞧着他。实话告诉二老吧，我们和浦弦之间的关系……其实闹得并不愉快。我们若是再次相遇，恐怕……”

老太太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她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道：“一把年纪了，我们心里也明白的。看你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大人对你们也的确不是太客气。但对我们来说，大人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他好歹帮过我们，就算不能在这里长眠，也想着还能不能为大人做点什么。”

“明白您的意思。”林念道，“但这把刀二老不应该给我，自己留着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老太太急着剁了剁脚，道：“我们是知道的……大人在做些不好的事。住过这里的人也是来了走，走了又来，个个都是一身伤，个个都待不久。我们平时都知道一点，只是没办法说出来而已……”

“如果你们能救救大人……或者只是把这把刀带给大人就好了，他真的很爱惜它。”老头说道，“大人是好人，你们也是好人，我们看得出来。”

林念看着老人托付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要不还是收下吧？”萧歌道，“或许能成为线索。”

老太太闻言将用来包裹的布料递给他，他将最外面的一层脏布丢去，重新将小刀包裹了起来。

林念没有阻止萧歌，其实他后知后觉也觉得对方说的颇有道理，他们和浦弦之间的事还没有结束，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让他们多绕圈子。

“最后一个问题。”林念说道，“那个大人既然让您二老守着这个村庄，那一定是因为这个村子里有着值得守护的秘密。现在我接下嘱托了，二老愿不愿意坦白告诉我，浦弦在这里究竟藏了什么宝贝？”

“就是这几把刀。”老太太斩钉截铁道，“小银刀就是他的宝贝。”

“阿婆，您搞错了，这是个用来吓唬人的。”

“吓唬人的也是宝贝！”老太太坚持道，“我年纪这么大了，不会把人的眼神看错的。”

萧歌看向林念，后者向他摇了摇头，看来是示意不要再过多追究的意思。

“我先带二老回去吧，明东应该还留在包子铺。”林念道，“再不回，他该等急了。”

两位老人点点头，没有催促就跟上了他们的步伐，他们没有回头再看那个村子，闷头就朝着远离村庄的方向离开了。

他们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仍旧牵挂着什么。

大火烧得快，灭得也快，原先的村庄如今已变成了一片灰烬。空中刺鼻的气味仍未消散，向周边宣告着此处刚刚诞生的浩劫。

那个在幻境中看到的村庄，最后，还是迎来了和同川浴相同的结局。

而他们身旁这棵与周围格格不入，生长得异常茂盛的参天大树，仍旧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它的原状。

林念路过它时忍不住又盯着瞧了一些时间。

“二老真的是浦弦那边的人吗？”

等送走了老头老太后，萧歌有些急切地问道：“他们不会是……被骗了吧？脸上的伤是浦弦弄出来的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二老会不会是同川浴……”林念将后头的半句话收了回去，转而说道，“算了，不用抓着他们不放，反正已经从他们身上知道了我想要的东西。”

“但我们还是不知道浦弦的目的。”萧歌说道，“村子里住过很多人，来了又走了，听起来就像是浦弦在不断招揽人手。可他要这么多人干什么呢？从以前到现在，他招揽人都是为了一样的目的吗？”

“没法解释呢……”林念回头道，“但他会来到灵漾城的目的，我们大概已经知晓一半了。”

萧歌想了想道：“是为了见我们？”

“我猜他大概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们吧。”林念突然低声笑了一下说道，“同川浴是意外，被我们在幻境中发现这个村子也是意外。浦弦知道幻境里发生了什么，所以为了保住这里的秘密，赶在我们之前回来做好了手脚。”

“二老包子铺遇袭难道……”

“没有了煜和樊姨，他大概也需要绝对听话的人。所以明东父母才会在这里为他打掩护。”林念隔着衣物拍了拍那银色小刀放置的位置道，“有个比小刀更重要的东西藏在那个村子里，浦弦把它带走了，烧走村子只是为了彻底抹去踪迹。”

萧歌不由忐忑道：“……会是什么？”

“得找人帮忙了。”林念说道，“得去灵漾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