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第10章 转变

“哥哥......”

林念感受到左手传来的力度，他蹲下身子，高度恰好能同小夏面对面。小夏微微仰头望向林念的眼睛，须臾之后，明亮的双眼中开始隐隐盛上了泪水。

林念伸手将泪水抹去，好声安慰道：“怎么了？有哪里难受吗？”

“我......我错了，我要道歉……”

“小夏！”七子扯了扯她的衣袖。

小夏仍继续说下去道：“都是我害的，是我让娘亲变得奇奇怪怪的。”

林念刚想开口说话，萧歌就急着抢过话头替他问道：“怎么样算奇奇怪怪的？你做了什么？”

小夏似是被他追问的态度吓了一跳，脚下挪动了小半步，往林念的位置更紧贴了一些。

“小二哥哥给了我们一本书，他说只要我们跟着上面去做，就能让娘对我们更好一点。”七子仍旧拉着小夏的衣袖，抢过话语道：“是我要做的！小夏只是想帮我！”

萧歌忙道：“等等，书？什么书？封面上是三个字吗？”

七子摇头道：“可我们不识字呀。”

“那就是这本了！”萧歌掏出一本薄册道，“你看，就是这本《阵百道》，市面上有名的**。没见过吧？在这之前我也就见过一次！小时候有幸从我爹手中粗略看过几回，只是后来不知道被他当宝贝一样锁在了哪里......嘿！再也没有找见过！”

林念讶异道：“你从哪拿来的？”

萧歌道：“你是说这本？当然是从小二那里捡来的！他说我们带着比较好，所以我就顺手带过来了！”

林念随意翻了几下，指着话本封面问俩孩子道：“就是这本书吗？”

两位小孩齐齐点头。

“你们照着做完以后，娘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了？”

“她好像不认识我们了。”小夏轻声嘟囔道。

“没关系！”林念一左一右拉住两人的手，手心的温度传递过去，他能感受到两位孩子的战栗慢慢停下了。“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娘一定也会变回原来样子的。但是你们必须诚实告诉我，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对她不满意吗？”

小夏磕磕绊绊解释道：“因为......因为娘亲只对我好，可是对弟弟却很差。”

“七妇人只宠女儿，而且还对儿子拳打脚踢？”

“对啊！很奇怪吧？和寻常人家正巧相反呢。”说起这事村长阿岁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道，“还有更奇怪的呢！村里人都知道，那小夏其实不是她孩子，七子才是亲生的。七妇人嫁给她男人没多久，她男人就突然消失了，哎呀哪儿哪儿都找不到，就只留下了和前一个女人生的小姑娘。那个时候七妇人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这自己身上揣着一个，手边还有一个正要喝奶的，她那段时间啊……也是真的辛苦。”

萧复不解道：“七子既是亲生，为何七妇人还要拿这般态度对他？”

“我猜大概是七妇人从前的日子过得太苦了。”村长阿岁娓娓道来，就好像早已经将这些事说过成千上万次了，“大家也都是这么猜想的，觉得七妇人还在意自己小时候那段经历，所以把之前亏空的爱都补到了小夏的身上，而把那些仇恨、怨恨、悔恨都放在了七子的身上。其实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七妇人整天‘七子’、‘七子’地叫她那小娃，那孩子本来是有自己名字的，叫阿望。”

“所以你是想让娘对你弟弟换个好点的态度，所以才去找小二哥哥讨教方法的吗？”

小夏吸了吸鼻子，道：“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会去向娘亲道歉的。”

“不，这个还是......”萧歌伸手拦道，“反正事情也解决了，没必要非得这么坦诚吧？”

“你可别在这个时候打退她的堂鼓。”林念反驳他道，“况且在一切结束以后，七妇人说不定根本不会怪罪她。”

“你就这么肯定？”

“我只是愿意这么去想。”

“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糟糕至极的主意。”萧歌环绕着双臂说道，“试试就试试吧。”

“……可我也觉得不说比较好。”七子弱弱地说道。

“那就由小夏来决定。”林念站起身牵着她往村民聚集的地方走去，“如果你现在还没准备好，那么瞒一阵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小夏仰头道：“那样我就是不诚实的孩子了吗？”

“如果大人隐瞒错误，那他当然就是个坏人。至于小孩子嘛......”林念弹了弹小夏扎起的小揪道，“道歉是必须要做的事，但是承认错误也需要积攒勇气。”

林念和萧歌带着小夏和七子回到了村民们暂时的聚集地。大部分上了年纪的村民都对他们陌生至极，因此一时间也无人关注他们几个。谁料，结果反而是躲在安全处观察到林念整个除祟过程的孩子们最先欢呼起来。

“娘！娘！英雄哥哥回来了！”

很快，村长阿岁带头将两人围了起来。

“小公子，你可太厉害啦！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能拿下那么大的恶鬼！”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呀？我们村里的‘脏东西’全都赶走了吗？”

“小公子，你收徒弟吗？你快看看我家孩子有没有什么天赋！”

林念面色铁青，老实说他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场面。

“诶！人家夸你呢，你怎么不笑啊？”萧歌用胳膊肘戳了他两下，惹得林念立刻又往旁处躲远了一些。可萧歌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他跟着林念挪动过去，挤着对方小声说道，“他们谢谢你，你就得笑脸接受啊，这样才能在江湖上讨个好名声吧？”

“我不需要他们来给我好名声。”林念转过脸道，“而且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慢点说！慢点说！”村长阿岁站在林念身边挥手指挥着，“问题太多了！不要七嘴八舌的！一个一个来！”

林念轻咳一声，转头示意萧歌回答问题。可萧歌似乎摆明了要同他作对，他将林念不断往前推着，自己则躲在对方身后一言不发。林念想躲，他就从林念发梢后头探出头来，贴着他的脖子说道：“英雄是你，英雄说话。”

林念被赶鸭子上架，只好接受大家的疑问。

“刚刚我赶走的，你们看到的那两个......那两个‘怪物’，就是最近村子里不太太平的原因。”

“不会再来了吗？”

“不会再来了。”

“赶走了就好！可别再来了！”

“这次情况特殊，是那些‘怪物’两败俱伤，只能各自夹着尾巴逃走。”林念解释道，“由于它们吸收了附近大范围内的浊气，因此，这里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脏东西’出现了。”

“那我们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生活了？”

“嗯。我想接下来都是安稳的日子了。”林念放松下来说道，“这就……就算是因祸得福吧。”

众人欢呼雀跃，几个年轻人似乎想把林念抛起来庆贺，被林念果断拒绝。萧歌抱着两个孩子，从人群的缺口挤了出去，被抱在怀里的小夏左顾右盼，最终在倒塌的草棚前找到了向隅而泣、哀哀欲绝的七妇人。

“娘亲！”

此处远离人群，倒是个可以好好交谈的场合。七妇人猛地一抬头，只见小夏就着萧歌怀抱的姿势猛扑进她的怀中。她紧紧拥抱着女儿，衣摆则被七子捏在了手心。七妇人低头同七子相望，最终还是落下泪来，蹲下身将儿子也一并揽入了怀中。

“阿望......回来就好。”

这恐怕是从七子记事起，头一次在七妇人嘴中像模像样地听到自己正式的名字。

萧歌不忍打断重逢的感人局面，退后几步正想默默离开。这时，一只手抚上萧歌的肩膀，拦住了他的动作，萧歌回头一看，顿时喜道：“哥！你刚刚去哪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你？”

“我......看你们不需要什么帮助，就先回到这里来了。”

“怎么了？”

萧歌脸色一僵，敏锐地察觉到萧游似乎有些无精打采，于是关心道：“受伤了吗？是哪里受伤了吗？”

萧游揉了把脸，微微叹气道：“我没事，可能就是少有遇到麻烦事了，一通折腾，所以有些累了吧。”

“哦，那就没事！哥我和你说，七妇人那两个孩子他们......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可看到你眼神了！你分明就在放空！”

看着弟弟眉飞色舞、兴致勃勃的样子，萧游无奈地扯着皮笑了一下，道：“在听，我当然感兴趣的，你们之前都去哪了？再和我详细说说吧……”

江曲镇夜市在这一带极其有名，更有许多旅人慕名前来只为亲身体验一番狭窄街道间的热闹摊贩。前些日子因为大雨久下不停而终止的活动，终于在夕梁村大事已解的欢庆下比往常造出了更加欢腾的气氛，似是憋了好久的哀怨总算找到了宣泄口，可以久违地痛快一番。

要说江曲镇夜市为何出名，最有特色的当属江曲独有的小巷风情。江曲镇街道大多窄而细长，一条寻常的石子路，最多只可容纳六人并排站立。而江曲夜市的摊头没有像大多数那样安排在空旷的广场上，小巷中同边安置的小摊非但没有挤占到通行空间，又能保证在天明之前统一靠墙收拾不占用白日的喧闹，恰好合适的位置又自然而然地带给集市紧促而热闹的气息。人们互相擦肩而过时，人气就从中孕育了出来。

江曲在萧歌看来却是既陌生又熟悉的，虽是住在江曲邻镇的青竹镇，但前来玩耍的次数一只手便也数尽了，要说对此地有多熟，可能还没有一些孩子摸得清路数。这日萧复萧游先行回了家，剩下的萧歌则被萧复托付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重要事。

“我先前因为大雨被困在客栈里的时候听人介绍过，说江曲集市的传统已延续数十年有余了，这里的摊贩有来有去，位置空间有限，因此不能在同一时间内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所以为了争抢那稀少的商贩机会，江曲镇每年也会因此展开数场激斗……”

“多谢你的解释，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林念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不和家里人一起回去？”

狭窄的小巷里，林念和萧歌不得不贴着并排行走，二人挤在一起倒显得十分亲密，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就算在一起出生入死过一场，但他们几乎还是陌生人的相处方式，和“亲密”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我对这儿总是比你熟的吧？我可是受大家所托，一定要带你好好逛逛的，你可不能不领大家的情吧？”萧歌戳了戳林念的面庞道，“而且你明明很开心嘛，我看得出来！”

林念偏头擦掉萧歌触碰他的位置，心道这世上自说自话的人还真是多。

“接着往下说，要说这‘激斗’的说法其实算是添油加醋，不过是每个摊贩都往自家摊位上摆上最好的东西，然后交由江曲镇的小孩子们来做选择罢了。”

“交给小孩子？”林念停下脚步，看着萧歌道，“怎么个选择法？”

“我们已经在人流之中了，别停下。”萧歌顶着林念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道，“这里的人认为，只有好的东西才能卖得长久，而在不同年纪的人之中，只有小孩子的眼光最好。”

“这是当地风俗？”

“不算风俗，是他们这里的……一种说法吧？”萧歌解释道，“这摊贩间的比拼还是从前的老镇长想出来的，‘因为他们更年轻，比起老人，更有勇气对新鲜东西说愿意，江曲集市才能长久靠着新鲜劲维持下去。’这句也是老镇长的原话。”

“老镇长的想法的确有些超前。”林念四处张望着，突然眼前一亮，“萧歌，我看到个很有意思的摊位，我看我们得绕个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