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后,医院大厅。
应照时在窗口办完住院手续,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交给了护士。手续办完,取药,等等一通手续,这半天跑下来累得他只想喝水。
到住院部,爬上三楼走到病房前推门进去,风暮坐在千池床边垂眸看着他。
恨月坐他身边削着一颗红苹果。花与鸣不知所踪,花青担忧地一直围着离页飞。
“你怎么不回魔界?”应照时走过去拧开水瓶,问风暮。
一反常态,风暮竟然搭理人了。
他视线从千池脸上移开,看向他说:“我可就他一个朋友了,若是死了多可惜。”
“朋友?他可没承认你是他朋友。”应照时他一口气喝了半瓶问。
风暮:“那是我的事。”
一场大战过后,那些人死伤惨重,绑了几个却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余下一个胆子比较小的,哆哆嗦嗦地说:“他只交代让我们把百里风吟带回去,其他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风暮的压迫感太强,一个凌厉的眼神,那人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说:“他还说,如果不把他带回去,他会死得很惨。”
“什么意思?”
“有,有人要杀他。”
“黑袍在哪儿?”风暮逼问道,“谁要杀他?”
“不,不知道,我们也只是听命办事。”
“黑袍想救他,也是啊人死了,他还怎么让他入魔为他所用。”
风暮再逼问要杀千池的人是谁时却怎么也问不出了。
那几人最后都被风暮杀得杀,放得放。他凡事随心,应照时想拦也拦不住。
而那个被花与鸣杀死的人也没有死,倒是被风暮杀了。
护士们进来扎针输液做登记,狭小的病房中瞬间就被挤满了。
高贵的魔尊屈尊到角落,恨月拉了他一把,让他小心后面的凳子。
离页的脸色比千池要差很多,苍白无力和花与鸣的惨白皮肤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红唇好似裹上了一层白霜,双目紧闭,好像一具“尸体。”
小护士大概是刚毕业不久,拿着器具过来垂眼一看,便惊住了。
一是被毫无生气的脸惊讶,二还是因为那张脸——冷峻,凌厉,五官精致。
“赶紧扎针吧。”一边的应照时催道。
小护士“哎哎”两声,抓起离页修长骨骼分明的手,在手背消毒。
两人情况不同,离页一共给开了三瓶药,千池只有两瓶。
弄好之后护士们就打算出去。
小精灵在哪儿都招人稀罕,花青坐在应照时肩膀上,引来了几个护士的注意,纷纷惊喜了一番,指给其他同事看。
被看得次数多了,花青缩到了应照时脖颈后,不见人了。护士们笑笑走了。
恨月的苹果终于削成了小块,放在透明塑料盒中,用叉子取了一小块递到了风暮嘴边,“大人。”
风暮扫了眼,说:“你吃吧,我不饿。”
恨月又将苹果放了回去。
应照时抱臂靠在墙壁上,问风暮:“你知不知道谁要杀他?”
“他仇人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一个。”风暮说。
“他究竟得罪了些什么人呐?”
说起这个,风暮就一阵感慨:“平民,王公显贵、仙人、厉鬼,天上地下被他得罪了个遍。”
他只知道千池杀了很多人,具体杀了些什么人,这些应照时倒是第一次听说。感慨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认得舅舅?”
千池如今的这张脸,没人认得他是百里风吟,也无人知道他就是千池千掌门。
风暮却说:“你别忘了血柯已经死了,他和千池可有大仇,迫于黑袍他一时没有大张旗鼓散播出去,但依他的个性,并不会那么乖乖地听话,暗地里定会散播,现在死了,你说他的手下会觉得谁是凶手。”
“他手下的鬼魁会说话?”
“有时候话并不一定要说出来才能懂。”
花青凑到应照时耳边,沉声道:“那小魔王现在岂不是也很危险?”
应照时眼睛盯着风暮的一举一动,“你要带他回去吗?”
花青看看一动不动的离页,摇摇头:“他不会跟我走的,只会把我赶走。”
应照时顿了顿又道:“照你这么说,天上地下都要杀他,那舅舅岂不是死定了。”
“有我看着他,他死不了。”
应照时只觉得好笑。萧亭说过,千年之前要不是风暮阻拦,他们早就拿到了福玉宰了血柯,哪还会有后来的事情。
现在怎么又当起好人了。
果真是凡事随心,说不准下一秒又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所以他警告道:“我看是有你看着,他才更危险,你赶紧走吧。”
风暮这下变了脸色,抬眸看过来,说话依然很高傲,道:“你管得了我?应衫的儿子怎么一点都没有把他老子的唯命是从学来。”
应照时懒得和他计较,冷哼了一声,别过了脸。风暮白了他一眼,随后将视线落到了千池脸上。
他的脸色依然不太好,脸色很白。
正午的烈阳透过窗子照得他脸上一片金黄,几何图案恰好爬上他的脸,风暮就这样垂眼安静地看着他。
恨月目光落到风暮的头顶上,然后是那只极好看的手。风暮经常走的那条落叶大道后,总是跟随着一道瘦高而孤独的影子。
而他好像一如当年在魔界那个漫山遍野都是花草树木的山巅之中在背后看着对方。
就这样,看了整整一千年。
应照时手机震了几下,是萧亭来消息了。他点开查阅,千池就是在他刚看完时醒过来的。
入目便是医院的天花板和吊灯,接着便是脑袋炸裂似的疼痛。千池陷入枕头里,抬手扶上自己的头,耳边就有人问:“醒了?”
他蹙着眉扭头一看,简直像是活见鬼:“…你怎么在这?”
风暮:“我说了会再会。”
千池没好气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料到我会这样,你很可疑啊。”
风暮不看他,视线朝窗子看去,高傲道:“随你便。”
千池也懒得和他说,转头看到了应照时和坐他肩膀的花青,然后就看到了另一张床上的离页。
离页的脸色十分不好,唇上的血迹还未干涸就被盖上了一层白霜,薄唇上隐约还能看见些凹印。
见此,千池掀开被子下床,应照时抬脚想要过来扶,风暮却抢先一步拽住了他胳膊,好心提醒道:“他死不了。”
“走开。”千池急切地甩开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拿起药品,朝离页那张床迈步。中途药瓶被应照时拿去了。
他拉个凳子坐在离页床边,垂眼看着他。应照时及时道:“他把你遭受的痛苦应当是分了些,至于缘息山那次为什么没反应,还是等他醒来问他吧,他比你伤得重多了,得住几天院。”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不将阵法的事情问问清楚?
千池心中责怪自己。
他抬手摸了摸离页的脸,大拇指沿着唇沿轻轻拨过他的唇,然后握着了他的手。
指尖触及到离页手心,却感觉到了一些凹陷。
千池心中一惊,将离页的手翻了过来。
只见,他的手心赫然有几个深入到肉里的月牙血印。另一只亦是如此。
应照时见状也是满脸诧异:“我……靠。他这是忍了多久啊。”
千池哑声对应照时说:“照时,去把医生叫来吧。”
“好。”应照时点头出去了。
上辈子的策玄最怕疼最怕死了,今天却敢自己咬破唇掐烂手心。果真是胆子肥了。
这个……
这个……
他该怎么骂他好。
算了,不骂了。
无声的疼痛刺激着千池的心口,脑袋炸裂似的疼,似乎在此时都转移到了心上。
他垂头把额头抵到了离页的手背,半晌抽泣了一声。
青槐与杭州相隔两千多里,在当时交通不便的年代就算是御剑飞行都要好几天。他很难想象策玄当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布下的这些阵。
千池惹了那么多祸,有师父替他担着有策玄为他策划洗骨。他接受这些恩惠,受之有愧。
“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来这些地方。这些地方都是我们来过住过很久的地方。”
是的。
无疑策玄是自信的。
自信到他觉得他一定会进去。故意隐瞒他,还要替他分去一半痛苦。
那痛苦他遭受过,钻心挖骨之痛。
他一人承受就够了。
恨月拍了拍风暮的肩膀,示意他出去。风暮回头瞥了他一眼,过了片刻看向千池见他肩膀微颤,于是便站起随恨月一道出了门。
带着药和纱布的护士此时刚巧过来,视线扫过他们便推门进去了。
“病人的手上还有伤?”护士有些诧异。
千池抬起有些红的眸子,站起哑声说:“嗯,过来看看吧。”
“你还在吊针怎么能起来,赶紧回去躺着!”护士有些年长,言辞严厉了些。
“你先别管我,先看他。”千池催促道。
护士径直走到了离页床边,弓身轻轻翻开他的手,随后便愣住了。
扭头质问千池:“你们这些朋友怎么看的,怎么能让他这样自残?”
她说着反手拿过酒精给离页掐烂的手心消毒。千池在边上看着,始终没有回答护士的问题。
直到护士包扎好,交代注意事项他才“嗯”了一声。护士看着他“哎”了一声,最后说:“你也回去躺着吧,要是他醒了你倒了,你俩可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护士走后,门咔嚓一声关上。应照时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他,千池手上拿着药瓶实在不方便,犹豫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半晌,他看见千池盖好离页的被子,走回自己床边挂好药瓶躺了回去。
离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身体没有了痛感,手心感到了微微的胀痛,唇上干巴巴地还闻到了一股药味儿。
他睁眼时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趴在床头睡觉的千池。
离页动动手指碰了碰他手背,千池就醒了过来。抬眸看到他,说:“醒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千池起身到床尾将床摇了起来。倒了杯水走过来,“先喝水。”
嗓子有些干痒,正好需要水。离页接过喝了几口,压下喉咙不舒服的感觉。千池把空杯放回,就听离页哑声道:“我做了个梦。”
轻轻捏着离页的手指,理了理他后脑勺有些乱的头发,千池笑问:“什么梦?”
离页的表情是一种无以名状的悲伤。千池心跳倏地快了一拍,有种不好的预感。
离页淡淡地说:“血柯说得没错,它就是我们两个放出来的。”
千池满头问号:“什么意思?”
离页于他细细道来。
事情的起源得追溯到两千多年前,那时他俩都是地府的工作人员。
传说黄泉路边开满了彼岸花,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守护彼岸花的就是他们两个。
他们与彼岸花花叶相似,不得相见,日夜思念。
孟婆的店铺就是黄泉路上,他们就托孟婆为其献花寄相思。终于有天,他们忍不住思念,偷偷地见了一面。
曼珠便是离页的前前世,他提着青灯,心跳如擂鼓,怀着激动和期待的心情跨上了奈何桥。
到达桥中间时,刚好沙华也到了这里。
沙华的模样比他想象得要英俊得多。眉眼极其漂亮,犹如天上星辰,一身黑衣将修长精瘦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黑靴上带着些银穗,因为走路有些急躁的原因,到桥中银穗晃荡几下缓缓地停了。
身后是漂浮着的彼岸花的红色斑点。
因为对方太过好看,曼珠在原地愣怔半晌,才道:“你好,终于见到你了。”
沙华缓缓朝他走过来,声音依旧如今日这般沙哑带着苏感,说:“你比我想象的要好看得多。”
曼珠温婉一笑:“你也是。”
之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经常瞒着孟婆偷偷见面。于桥上于对岸花海中,一片漆黑中满天的红色璀璨里,两道身影如蛇交缠。
湿潮黏腻,平地的凸起,洼地的密林,洞穴里的未知,每一处都是最为极致的诱惑。
嘤咛一声,余光散尽,似又抖动几下包含起来,懒懒散散像是轻叹与满足。
“我们到人间去吧。”沙华道。
“人间?”
“嗯,人间有阳光,比这里要漂亮多了。”
“可是,我们会被怪罪的。”曼珠有些担忧。
“不怕,我们玩一圈就回来。”
于是,他们打开了通往人间的通道,逃离地狱到了人间。
却不知就此犯下了大罪,他们明明记得通道口在离开之后便关闭了,谁料没过多久,地狱的恶鬼悉数逃离,魑魅魍魉,野鬼遍布人间。
血柯也就此来到了人间,只不过那时的它还很小,构不成威胁。
它小小的一团,曼珠以为它是刚死无法投胎的鬼,好心上前递给了它一个馒头,说:“来,你先吃点这个,我一会儿找地狱…”
他话还没有说完,血柯便伸出它锋利的指甲夺走馒头的同时还抓伤了他的胳膊。
血柯趴在地上往前狂奔,跑到一半突然在夜色下回过头,朝他露出了一个邪恶笑容,他的鸭嗓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得恐怖至极。
“谢谢你们放我出来。”
语气没有半分感谢之意。
“谢谢你们放我出来。”
“谢谢你们放我出来。”
一遍遍地回响在街道上,曼珠醍醐灌顶,愣怔在原地不敢动。
原来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无法投胎的鬼,它是地狱恶鬼罗刹。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把他放出来的。
从此血柯再也找不到了。魑魅魍魉,恶鬼纵横天下,惹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到处都是哭喊与尖叫,街边碎裂被踩扁的竹筐,积了灰的路边摊位。空气灰蒙蒙的,仿佛被一层轻纱遮住,看不清对面是何物,只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恐惧地尖叫声。
一声高喊,乌鸦飞起,从此万籁俱寂。曼珠不忍,劝沙华动手擒敌,沙华听话,两人合力擒获了大批恶鬼托好友七郎将恶鬼送回地狱。
七郎对曼珠说:“阎王已经查清了因果,还不打算回来领罪?现在回去说不定看在你们将功补过的份上,会从轻处罚。”
曼珠垂着头,犹豫不决,余光瞥扫了一眼一言不发看样子一点也不打算回去的沙华,最后对七郎说:“既是将功补过,我等再接再厉便是,等把全部恶鬼送回,自然便回。”
七郎:“全部捉回?!开什么玩笑,就凭你们两个?”
对面二人深知有些困难,但心里还想尽力而为。毕竟事情是因他们而起。
七郎见他们不说话,又批评道:“不说有些小鬼你们应付得吃力,就是那出逃的魑魅魍魉随便一个动动手指就能要你们魂飞魄散!”
曼珠道:“我知道,可我们还是想试一试。”
七郎怒道:“试什么试,现在地狱的领导都乱成一锅粥了……算了,实话告诉你吧,现在地狱只想找凶手,来人间捉鬼的一个都没有来,就凭你们两个根本就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务,何必来当个冤大头呢,让他们自己忙去呗,阎王都急着捉你们向上面交代呢!听懂我的话了没?”
沙华问:“阎王已经派手下来捉我们了?”
“你说呢!”
“这……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跑路?”沙华问。
“你们回去能有好下场?!他们只想捉凶手!”
可是曼珠还是觉得是自己的过失,他和沙华在漫长的逃亡过程中,也擒获了诸多恶鬼,遇到对付不了的就只能跑路了。
魑魅魍魉遇到只能躲开避免丧命。来抓他们的鬼,个个精壮能战,好几次死里逃生。
日夜轮转,终于曼珠过累了这样的生活,某天向沙华提出负荆请罪,谁料,沙华拒绝了。
他摔碎了茶杯,曼珠被摔茶杯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只听沙华怒道:“你想让我回去?你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吗?”
曼珠目光落在他脸上,缓缓道:“知道,可是事情毕竟因我们而起。”
沙华看了他很久,一甩袖子,走到门口抬手就要开门。不过他的动作一顿,微偏过头余光睨着他,说:“我不会回去的,你若是要回去,那便自己去,若是反悔,那就跟着我一起走。”
曼珠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半晌,一字一句道:“我会回去的,你保重。”
“你!”沙华顷刻转头怒目而视。片刻,冷哼了一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沙华似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曼珠回到地狱接受惩罚。那时地狱仍有很多恶鬼流落人间,阎王不管却避重就轻特意来审问曼珠,沙华在哪儿。
他垂着头,看着被烈火焚烧的曼珠,高高在上。他问:“另一个在哪儿?知不知道上头对这件事情很重视,你们还惹出这等祸事,就因为挫骨扬灰。”
烈火中曼珠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入目都是熊熊烈火。他没有喊叫没有言语,好像那烈火中从没有他存在过。
阎王在边上等了很久无人应答,他觉得面子有失,下令喝道:“既然不说,那就把孟婆也一并押进去!”.
听到此,曼珠终于有了动静,开口说话嗓音,沙哑难听:“别……不关…她的事。”
“哟?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曼珠带着倦意:“我…不会…说的。”
“哼,既然不说,我会想办法让你说的。”
他一抬手,旁边的一个鬼司点头。
烈火一下猛烈起来,温度顺势攀升,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焦煳味儿,火光深处传来痛苦的闷哼。
烈火不知烧了多久,地狱的通道后来是怎么关闭的,出逃的鬼魅又是怎么样被悉数擒获的,曼珠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在自己油尽灯枯之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有些模糊不清,有些远,又好像就响在耳边。
“请阎王发落,饶过他,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是沙华。他终于回来了。
曼珠模模糊糊地想。
沙华刚说完,阎王就发了很大的火,高喊:“你们两个谁也别想逃掉!”
最终他们双双被挫骨扬灰,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而血柯始终没有被抓获。
它流落人间数久,在他们转世相遇之时,已在人间形成了自己的势力。
千池当年去蓬莱之时,它也在。只不过有疟鬼这只挡箭牌挡着,他们并没有发现它。
说起来这一切的因果都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果血柯没有出世,人间不会死伤无数,如果血柯没有出世,他们不会和它有千年的仇,今天也不会有黑袍什么事。
策玄可能也不会要等千年才可转世成人。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药已经滴完,天也渐渐得黑了。病房里无人说话,皆垂着头,心里五味杂陈。
离页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他脑中有三个人的记忆,跨越两千多年的记忆,数以万计的记忆画面挤压着他脑袋里的记忆神经,他从心底蔓延起了一种难以形容复杂情绪——-他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当策玄记忆进入他脑海的时候,他就有过怀疑,如今三个人的记忆通通涌向了他,那些记忆中的人事物,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一场大梦醒过来梦中的一切都离他远去,那还是真实的吗?
到底是不是真的和他有关?他只是一个承载着他人记忆的工具吗?
他到底是谁?
半晌,千池的睫毛颤动几下抬眸朝离页这边看了过来,说:“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该受的罚也受了,别提了,它已经死了。”
足足过了一分钟,离页勉强压制着内心的疑惑与沉闷抬起头“嗯”了一声。
千池淡淡一笑,问:“饿吗?想吃什么?”
离页想了想,“米饭吧。”
“嗯,我出去买,”千池说着扫了眼空药瓶,见空了便说,“已经滴完了,我叫护士来拔针,还有几天才可以出院。”
离页“嗯”了一声点点头,千池叹口气又问:“洗骨阵的事情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和我一起承受这些?”
至于千池为何会这么问,看他如今这副样子就知道了。他没进去情况却比千池严重得多,能不让人起疑心么。
离页自知瞒不住,主动交代,说:“我在布阵时,是做了一些改良,将阵中人的痛苦与我一起承担,这次的情况比之前严重得多是因为,每洗一次痛苦就叠加一次,这次就好比是之前两次之和。”
千池哑言,愧疚感蔓延全身,过了片刻他哑声问:“这次应该就完了吧?”
“…还有一处,”离页盯着他的眼睛,“在深渊里,那是最后的一个,也是我最后的一张王牌。”
千池满头问号,只听离页忽然叹口气,说:“只是我忘记深渊在哪儿了。”
“我叫师弟查一下吧。”千池说,“只不过有人要杀我,最近得小心点了。”
“杀你?”
千池将今天早上风暮告诉他的事情,和离页说了一遍。
千池将明月七还有他的同伙的长相说了一遍,问风暮那群人当中有没有,风暮仔细想了想,说,有一个人倒长得和他说的明月七有些像。
果然是他们。彼时他们是四面楚歌,稍有不慎就会送命。
“好了,不想了,他们总会来的,小心点就好。”千池站起凳子和地步划拉一声,拉回离页的思绪,他抬眸就见千池俯身拨开了他的刘海,凑了过来。
离页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千池皱眉问:“怎么了?”
他垂下头,手指蜷缩起来,过了良久才抬起头闭了眼,千池只当他病着,没在意他古怪的行为。
薄唇在离页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吻完却没有离开,而是额头相抵,眼皮下垂,目光落在他破损的唇上。
气息扑面而来,是淡淡的香气,千池一只手还放在他的脸颊上,大拇指摩挲着,沉声道:“我很想吻你的唇,现在这个情况估计不行。”
离页垂头闭眼紧抿着唇,喉结却下意识地滑动,手指攥紧了被单,故意岔开话题说:“小花和照时呢?”
千池终于放过了他,头往后挪开一段距离,手却依然在脸边。
他说:“小花的伞被人砍碎,脸和手都被灼伤了,我给他打电话不接,留你在这儿我也不放心,就叫照时去鬼城找他了看看在不在哪儿。”
离页:“哦。”
千池一笑,看着他,慢慢靠近偏过了头,终于不死心地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亲完还不愿意离开,久久停在那处,直到离页推了他一把,他才离开。
离页忽然问:“我的纸鸢呢?”
千池走到床头柜前拉开取出一张布满折痕的纸,走回来递给他。
离页接过垂体扫了一眼,白苏说她头有些疼。
头疼?
看来是显露天机的反应开始显现了。
“有笔吗?”
千池找了找递过来一支笔,离页在被子里盘起腿,把纸放在上面写字。
他写字放桌子上都未必能写好,更不要说是放腿上写了。
果然,落笔成就字的时候,各个笔画都分了家,各长各的,谁也不熟悉谁。
千池看不过去,“要不我来吧,你说我写。”
离页看着纸上歪七扭八的字,有一丝尴尬。
若是执意要写,白苏一定看不懂他写了啥,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千池代劳。
“你来吧。”
千池接过纸笔,离页说了些慰问的话,为了告诉白苏这边一切安好,让她多保重身体。
千池照做,写完折好打开窗子放飞了。
离页盯着千池的背影,问:“萧亭那边来消息了吗?”
不知怎么,千池转过来时神情有些悲伤,连带着声音都充满了感叹:“萧戊生灰飞烟灭了,萧亭和应衫在赶过来的路上。”
“灰飞烟灭?!”
千池点头,“是的,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