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页醒过来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他睁开眼就见到了浓黑的天空,以及面前飞舞着的紫蝶。
他的头炸裂似的疼,浑身的骨头都感觉散架了一样,有股酥麻感。
嘴角大概有血沾着,干巴巴的。
离页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擦掉嘴角的血,过去托起千池的后脑把他抱起来。
“千池!千池!”
叫不醒。
嗓子里的血腥味儿很重,喊的这两声有血卡在嗓子里,他没注意等喊第三声的时候,血翻涌出来,离页偏过头吐到了地上。
脑子晕乎乎的感觉有些强烈,地上的鲜血看着有点晃荡。
他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抬眸时就见到了依然在他面前飞舞的紫蝶。
两次都是有它在,他们才会进入这个破阵中。
离页怒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紫蝶依然在他面前不紧不慢地飞着,良久之后飞到了千池身边。
离页暂时不想深究,他垂眸摘掉千池的面具,就见他额头的印记颜色褪淡了些,不过依然有缕缕黑雾涌出。
而周围没有多少魔气扩散。
离页不解地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阵到底有什么作用?谁布下的?什么时候布下的,为什么缘息山也有?是同一个人布下的吗?
如果是很久之前就存在,那缘息山和这里的阵难道没有人误闯过吗?元机为何不让他们调查?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仿佛黑暗中有数不清的人看着他们一样。
等等,地图。
离页拿出地图,就见地图中在此地的小红点不见了,跑到了其他地方,仍旧在杭州境内。
离页蹙紧了眉头,收回地图,垂眸去看千池。
“千池。”
“醒醒。”
千池仍旧闭着眼,额头间的黑气不断地往外涌。离页俯身吻住了他的唇,再次将灵力输送给他。
千池的唇有些冰凉,有些软。山间草木,路途蜿蜒曲折,繁星流动,如人生。
渡灵结束,离页正身,垂眸用食指抹去了千池唇上沾染的他的血迹,然后抬手将他的面貌和衣服换掉,再把自己的衣服换回,抱着他站起,瞬移到山下,然后站在车前……
他不会开车,便只能将车一并用法术收走,带着千池赶赴医院,紫蝶一直跟着他。
医生护士看到跟着他的蝴蝶就问:“你是仙还是妖啊?”
离页:“……如境都弟子。”
“这么年轻就还俗了?”
离页忍着不耐烦道:“是。”
医生护士“哦哦”两声就不再多问了。他们一通检查过后,说是没事,然后便让他去办住院手续交钱。
离页说:“既然没事就不住院了,我把急诊费交了吧。”
医生又说:“没事是没事,但是需要调养,明天要输液。”
离页:“……哦。”
离页坐电梯去一楼大厅办理住院手续,排到他时,里面的人问他要单子。他问:“什么单子?”
“住院的单子啊。”
“……这东西在哪儿领?”离页问。
“哪个科室的?”
“急诊室。”
“那你去找急诊室要,然后再过来排队。”
离页看了她一眼,离开了队伍去找急诊室要入院证,又跑回去交押金,来来回回跑了好几个部门才把手续办好。
由于他不怎么懂人世,也没有来过医院,办理手续的时候被人一通忽悠办了个VIP病房,他们说这个病房没人,空气好安静。
于是便安心地根据医生说的楼层和房间号,跟着护士上去了。
护士将千池躺的那张床,搬出来移到了尽头的一间房里。推进去的时候有几个护士偷瞄着他偷笑,说他是冤大头。
离页问她们在笑什么,那几个瞬间闭嘴了。
只是其中一个好像是刚毕业的学生,在那几个护士走后,对离页说:“他就输几天液,没必要住在这里,这里一天的住院费高达一千,你第一次来医院吧,被骗了。”
离页嘴角抽了抽:“……现在退还来得及吗?”
小护士讪讪地反手指了一下病床,说:“都住进来了,你要是想换就自己去找主治医师吧。”
小护士走到他身边,悄咪咪地说:“不过,一般是不会给你换的,你住一天就赶紧出院吧,他问题不大,输液而已去诊所也是一样的。”
护士临走前指着紫蝶说它可爱还忠心。
离页朝护士笑了笑。
千池住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病人。房间宽敞明亮,有空调,有皮质座椅,墙上的电视下面有一连墙的米色长桌。
环境的确不错,就是太TM贵了。
离页走到床边坐下,查看了一下千池的脉搏,安然无恙后,等到护士带着药瓶进来给千池扎了针之后,在房间里布了结界,然后出去买水和食物,紫蝶留在病房里。
夜已经深了,街边的灯火阑珊,路上的人不是太多。
他随便买了一件衣服把破衣服换了。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几瓶矿泉水和一些洗漱用品还有一个保温杯,出去到一家饭店里对服务员说要打包两份饭,还有一碗白粥。
坐着等餐时,旁桌的几个男人侃侃而谈,声音贼高,离页向那几个人看去。
他们桌上放着半盆小龙虾,搁着几十瓶啤酒和小菜,桌上和垃圾桶里都是虾壳,一个男人喝得面红耳赤,一个红着脸和脖子的人站起来一脚踩着凳子,吹牛。
“不是我和你吹!老子当年追那娘儿们的时候,英姿飒爽,要钱有钱,要什么没有,哥也算是曾经辉煌过吧,要不是某个狗日的从中作梗,害得老子家道中落!老子早就把那娘儿们娶回来了!”
“大哥,嗝,牛逼!”
“哎,作孽啊。”被叫大哥的人坐下来,“天界还是不错的,待遇好,给千万的安家费,不加班,逢年过节还有数不清的礼品拿,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们?”
“嗝,算了,不去天界我还是在畜生道好好待着吧。”
“堕落!”
天界?
离页不禁对那人多看了几眼,他身上隐约有股仙气,但不多,大概都被酒气盖住了吧。
“三十三重天,古今多少妖和人想要上去,工作清闲工资又高的,还有德高望重的天帝呢!九五至尊耶!”
“你好像那个搞传销的。”
那人恨铁不成钢道:“搞什么传销,我是真心为你们好,我要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早回去了。”
“……不。”
“你要完成什么任务?”
“……天机不可泄露。”
“切。”
那人又说:“都怪水无渡丢下来这个烂摊子,自己一走了之,我的宫殿都被他毁了,等我回去一定向天帝讨要一座巨大的宫殿!”
旁桌又开了两瓶啤酒,对碰了一下对瓶吹起来,咕嘟几声一瓶酒就下肚了。
他们把空酒瓶整齐地摆放在地上,接着天南地北地聊起来。说了天下之事,修仙门派如境都,还有鬼界。最后抱怨起水无渡来。
说他死得活该,敢和天界叫板知法犯法,最后被斩神使独宿一箭射杀。不过听说好像没死透,下界时被人杀了。
小妖们直道:“可惜了一位神官。”
“呸!可惜个屁!他活该!他滥用职权,以权谋私,活该!”
小妖们:“……好吧是挺活该的。”
独宿?
这名字有点耳熟。
哦,他脖子上戴着的玉石就是他送的。独宿是千池的好友。
离页听了半晌,转过头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刚把瓶盖拧上服务员就带着她打包好的饭和白粥走来了。
他站起,取了饭和粥道了谢转身出了饭店。回到医院时,刚巧千池醒了过来,紫蝶正绕着他飞。
千池笑着对紫蝶说:“我没事,你歇会儿吧。”
紫蝶这才安静地落到了他肩膀上。
“回来了?”千池看着离页说。
“嗯,买了饭和水。”离页进去把房间里本就有的小饭桌打开,搁到千池床上,将热乎的粥打开,把勺子递给他。
“可以自己喝吗?”离页问。
千池苍白着一张脸,垂眸扫了眼桌上的白粥说:“可以。”
千池接过离页手里的勺子,搅了搅白粥自己慢慢悠悠地喝起来。
离页看他喝粥问题不大,自己拿过盒饭打开,搁到千池桌上吃起来。
三分钟后,窗外停了一只纸鸢。
纸鸢撞了几下玻璃,离页余光睨到,起身打开窗子接过来走回来,坐床边拆开。
——离页!你个臭小子!$&@$%*##……
“咳咳咳咳……”
离页咳嗽起来,看内容他娘应该骂得很难听。
千池问:“怎么了?”
离页咳完回答道:“没事。”
千池目光落到他手里的纸张上,瞥到那一连串的符号,笑道:“你娘还挺幽默。”
离页道:“她在骂我。”
离页:“而且骂得很凶。”
千池看着他歪了一下头:“你是在向我撒娇吗?”
离页:“……”
这是撒娇?
“喝你的粥,喝完吃饭。”离页凶巴巴地说。
千池乖巧道:“好的。”
离页看他乖乖喝粥,垂眸瞥向纸鸢,最后还有两行字。
——我不跟你计较你谈恋爱的事情,命轴收集得如何?
——另外……为娘十分好奇,你俩谁在上面?
离页:“……”
堕落!太堕落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把纸鸢捏得皱皱巴巴,扫了病恹恹的千池一眼,心想:一定是我!
然后他把皱巴巴的纸鸢扔到了垃圾桶里,他不会再让那只纸鸢见到太阳了。
千池把粥喝完,离页把另一份清淡一点的饭菜给他拿过来打开,又把一次性筷子拆开递给他。
吃到一半,千池抬眸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美好环境,感叹道:“你把我安排到这里,知道这里一晚上多少钱吗?”
离页塞了一嘴米饭,边吃边说:“知道。”
千池:“那你还让我住这儿?钱财来之不易,应当珍惜。”
离页咽下去说:“所以我打算明天把你弄出去。”
千池:“……”
他尬笑起来,说:“我就是说说。”
离页抬眸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我花钱,又不是你花钱。”
千池扶额:“你绑的银行卡是我的。”
离页顿了顿又说:“我可以折现给你啊,三万够不够?”
千池:“……你想让我住很久吗?三万块?”
这家伙真的不懂人间疾苦啊。
离页:“不是,我是说自从绑了你银行卡一共的花费,吃穿住行的。”
千池夹了一筷子杏鲍菇说:“你留着吧。”
离页若有所思,隔了好一会儿点了一下头。
“哦,对了,我在幻境里找到一个酒壶,还看见冰面上刻的几行字。”
离页把幻境里遇到的事和千池说了一遍,叫出灵蝶,让它把酒壶拿出来。
小小的灵蝶拿那么大个酒壶可真是折磨死它了。它现身脱力般地把酒壶递给离页,随后虚弱地落在了他肩膀上歇息。
离页扫了它一眼,将酒壶递给千池。
千池接过去看了会儿瓶身上的花纹,摩挲了片刻,递还给离页,说:“关于北冥之地的传说有很多,那几个神官的确是我救的,后来他们有的隐居山林,有的被天帝发现带上了天被独宿射杀,还有的我已不知去向。”
离页问:“那冰面上刻的那些都是真的?”
千池点头,“你知道那些怪物是什么吗?”
“什么?”
“天帝在凡间的至亲。”
“…什么?!”
千池缓缓说:“……哪怕是神也难免有家庭纠纷,那些至亲看天帝飞升,想让天帝给他们一官半职做,天帝拒绝后,有人知情识趣,也有人死皮赖脸,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天帝的亲人,天帝不该用法术把他们禁锢在那里。”
离页觉得呼吸不畅。
千池接着说:“北冥之地极寒,活人是很难在那里生存的,后来他们不知道从哪里修行了一种法术,妄图冲破禁锢回家,但由于他们没有受过系统训练,修炼不当导致走火入魔,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面目全非,北冥动静太大,天帝忙于政事无暇顾及,派了些神官下去,后面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天帝是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些丑闻的。”
空气仿佛静止。离页万万没有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千池看着他,用筷子戳了一下他的手背说:“别想了,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离页回神“哦”了一声,扒拉了一口米饭。
肩上的灵蝶似乎缓过来了,它看着千池肩膀上的紫蝶,觉得奇怪。于是便飞起到紫蝶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
不知怎么它突然间猛扇翅膀,飞到离页眼前。
离页看着它,说:“你疯了?”
灵蝶朝紫蝶飞去又飞回来。
离页扫了眼紫蝶,视线落到灵蝶身上说:“你看上它了?”
灵蝶依然飞着,不过下一秒就消失了。
估计被离页气着了。
灵蝶消失后,离页不禁多看了眼紫蝶。
饭吃完离页出去把垃圾扔了,顺便打了杯热水回来放在千池床头。
然后拿了笔趴在连墙的长桌上给白苏写回信。千池坐在床边拿起手机给素问回了个电话,然而素问没有接听。
千池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偏过头问离页:“素问有给你打过电话吗?”
离页忙着写信头也不回地说:“我没有她电话,怎么了?”
千池不自觉皱起眉,说:“她没接电话。”
离页转头看他。
“……我一会儿再打过去,对了,命轴呢?”
离页蹙眉沉默片刻,说:“不见了,不过还在杭州境内,等你出院我再去找。”
“我不要紧,你去吧,命轴要紧。”
“这……好吧。”
千池忽而笑了一声,说:“还要我教你写字吗?”
那天晚上就是因为写字他们差点纠缠在一起,现在可是在医院,况且千池身体还不好…
身体不好?
离页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于是赶快纠错,出口说:“不了,改天吧。”
千池看着他,很低沉地笑了一声,但笑意未及眼尾便被咳嗽声打断。
他偏过头拳抵唇闷咳了好几声,惊得离页不得不离开座椅走到他身边,俯身手背抵着他额头问:“你是不是受风寒了?怎么老是咳嗽?也不烫啊。”
千池道:“无事。”
离页垂眸盯着他苍白的脸看了半晌,抬脚离开了病房去找医生再来看看千池的情况。
“离页!我没事,回来!”千池叫道。
然而离页已经推门出去了。
医生来后询问了一下千池的状况,又让他张口看了一下舌苔,片刻说再配些药给他吃,随后开了一张药单,让离页明天去药房抓药。
医生走后,千池幽幽地看着他,说:“你满意了?”
“嗯。”
离页把药单用矿泉水瓶压住,回到座位接着写信。一天没写字,字迹仍旧扭扭捏捏的。
离页将事情交代了一遍,把新的纸鸢放飞,回身时就见千池已经闭了眼。
千池仰靠着枕头,扎着针的那只手放在洁白的床单上,被子遮掩着肚子,胸膛有规律地起伏。
离页走过去将床摇下来,坐到他身边将扎针的那只手的手指握在手里捏了捏,抬眸扫了眼快吊完的药水,收回视线,看向千池的脸。
他俯身吻了一下千池的额头。
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