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浅被那讽刺般的“暗恋”俩字拉回现实。
远处光影倏暗,衬得屏幕里兀自讲课的男人濯如皎月,几近遮面的弹幕层叠不穷,男人讲到一个深奥的知识点,拿笔写板书,微侧身,下颚被勾出格外清晰的骨骼线条,鼻梁高挺,冰冷呆板的眼镜遮住了他双眸,长睫投下的暗影却若隐若现。
他落下最后一笔,古井无波的眼看向屏幕,毫无征兆,俩人视线隔空交错。
只一瞬。
时浅合上手机。
垂在一侧的手微微发紧。
“不看了?”邱思衡没发觉时浅脸上瞬间收敛的异色,“你觉得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伯母前段时间还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说一直都以为你会早恋没想到你却单身到现在,她甚至还怀疑你是不是在取向方面出现了某些小偏航,吓得我赶紧儿和她解释同性恋不传染。”
时浅嗓音从未有过的沁凉:“你喜欢你上。”
邱思衡明显心动,咬咬牙,艰难拒绝:“那可不行,我是有底线的人,他粉丝都说了他喜欢你,我再去招惹他会遭天谴,我从来不碰直的。”
喜欢她?呵。
“他粉丝瞎。”
“瞎了还能替自己的偶像看上你?别开玩笑啦。”邱思衡反射弧长,愣是到此刻都没意识到周遭似有若无的寒气来自哪儿,还以为是空调开太低,“呶,他粉丝晒的证据截图,说他微博背景好像是你以前晒过的画稿,我看着是挺像的,你这原博发好早了吧,我都不记得,cp粉能把这考古出来也是够厉害的。”
时浅呼吸蓦地一窒。
不受控地想要去看那些所谓的「他喜欢她」的证据,目光即将落在手机的瞬间,冷然收回。
邱思衡话音刚落,诧异地看到时浅突然加快了脚步,一头雾水地跟上:“我觉得你俩很般配啊,样貌才华都一顶一的好,都没谈过恋爱,都算是素人走红,他人穷但绩优股,你有钱却不上进,你俩连缺点都如此契合,艹,我酸了。”
时浅身形忽顿,只一瞬,又恢复如初,那点稍纵即逝的反常快得像是邱思衡的错觉。
“呃,你要不喜欢就当我没说。”邱思衡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讪讪挠头,“我就是看到网上考古出来的他的经历,觉得他真挺优秀的,之前有自称和他一届的网友爆料说他研究生出国是因为有个富家女追他,长得丑学习也不好,仗着家里有钱逼他谈恋爱,他没答应,被对方威胁说以后别想在学校安宁,这才出了国。你说这女的怎么那么过分,像许教授这么优秀的公有财产不喜欢她多正常啊,她以为自己是你这样的顶尖大美女呀,不过你猜许教授怎么回应的?”
邱思衡神秘兮兮地卖起关子,却见时浅忽然侧目,穿廊而过的夜风吹乱了她额角垂落的几缕碎发,她一双眼如墨洗过的黑沉。
时浅今儿怎么了?以前和她调侃绯闻也没她这么大脾气啊。
邱思衡压下心底疑惑:“那个许教授居然第一时间发了微博否认,还警告那些营销号再造谣就法庭见,卧槽以德报怨啊!太爷们儿了,你要知道他刚走红时多少人骂他炒作他都没回应过。”
爷们儿吗?
如果邱思衡知道这个他口中「喜欢她,是她粉丝,不计较自己风评却以德报怨」的许教授,恰恰相反,曾给过她希望又让她狠狠失望,还会不会这般好心地撮合他俩?
时浅嘲弄地扯了扯唇。
方才听闻最后一番话时短暂消融的冷漠再度冰封。
斑斓的灯照着咫尺踏进的秀场,时浅打开手包,摸出颗糖,撕开包装纸扔进垃圾桶,腰间一抹盛开的曼陀罗随她倾身露出野蛮生长的轮廓,尖刺包裹着花瓣,挡住中间无人知晓的纹身。
等这颗糖吃完,她才抬起头,之前怔怔出神时罕见的脆弱全然消散,慢条斯理地补好妆,冲邱思衡一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和他试试?因为我就是那个长得丑,学习也不好,逼着他和我谈恋爱,最后却把他逼得出国的,傻逼。”
......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场雨。
地面潮湿。
水汽浓郁的江城笼罩在一片黑色,长街安静,一个不起眼的清吧招牌在夜色里兀自发光,一分为二地隔绝开两个世界。
时浅抵达soulmate时,丁檬已经坐在老地方等着她。
相熟的主调酒师递给时浅一杯威士忌,她懒懒地坐下来,对上丁檬关切的眼神,轻柔一笑:“纳漓那边的酒都不好喝,还是这里调得好。”
丁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晚上突然收到时浅约她喝酒的微信,她还以为是因为时浅知道了那人回国,揣着一肚子没想好如何开口的安慰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店里放着一首轻缓的古典音乐,不疾不徐地湮没着客人细微的嘈杂,时浅漫不经心地喝着酒,身旁忽然压下一道影子。
她抬眸,目光落在打扰她喝酒的不速之客,不动声色地敛了笑。
“这位小姐,好酒配美人,希望我能有这个荣幸。”男人三十岁出头,衣冠楚楚,志在必得地将一杯酒放在时浅面前,左手已经搭在她椅背。
浓烈气息扑入时浅鼻尖,她冷淡一扫,认出里面掺了度数极高的伏特加,似笑非笑地掀眸:“想睡我啊?”
这一眼看得男人骨头都酥了,饶是他自恃阅美无数,这一刻也依然没忍住瞬间飙升的**,几近赤.裸的目光从少女清纯干净的脸挪到玲珑有致的好身材,咽口口水,然后点点头。
“跟我走,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男人身子前倾,蠢蠢欲动的手已经从椅背往下,即将摸上盈盈一握的纤腰。
“砰!”
时浅单手抓住他衣领,端起酒朝他头上泼去,小腿绷紧朝着他身下就是狠狠一踹,猝不及防的男人猛然挨了这一遭,本能想还手,却被酒糊了满脸,狼狈不堪地只能闪躲。
“我操——”
“操什么?嘴这么脏是刚从化粪池爬出来?不知道找鸡要去养鸡场,嗯?”
“我他妈——”
“别叫妈,我没你这么脏的儿子。”
他每骂一句断断续续的脏话,回应他的就是少女愈发猛烈的踹击,凌厉劲风竟是比男生都不遑多让。
男人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这根本不是一杯酒就能骗走的单纯小白花,而是披着娇软外貌的毒玫瑰。
丁檬在旁边啧啧摇头。
撩谁不好,非撩她闺蜜,常来这家清吧的熟客都知道时浅不好惹,这傻逼居然还敢头铁地承认想睡时浅。
晋江老抽都没他找抽。
只是——丁檬看着一向洁癖的时浅第一次把防身用的跆拳道用来揍人,忍不住叹了声气。
外表装得再无所谓,可心里到底还是受那人回国的消息影响了。
时浅窝了一晚上的无名火发泄完,松开手,面无表情地拉开距离,似是觉得和这人站在一起都脏了空气,被揍回人渣原形的男人气急败坏,正要还手,却被保安一把拉住。
“别拉我!!!你丫故意的是吧?!早不来晚不来——”
叫骂戛然而止,被不知何时变得激烈的音乐徐徐遮盖偃旗息鼓的尾声,男人听到耳边低语,眼睛微不可察地一瑟缩。
他惊魂未定地看眼对面居高临下的美人,再无心逗留,带着一肚子哑火的闷气灰溜溜走人。
时浅擦干净手,对听到动静出来的老板道歉:“今晚的损失记我账上。”
老板好脾气地笑了下,摆摆手离去。
“七七,你还好吗?”坐下后,丁檬忧心忡忡地看着时浅。
姑娘一笑,露出清甜的小梨涡,与方才生人勿近的飒冷判若两人:“很好啊,揍了个祸害姑娘的人渣,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几近昏黄的灯从四周垂落,轻轻柔柔地笼罩着这一刻笑得甜美的姑娘,慵懒洒脱,可丁檬还是从她墨般浓郁的眼睛深处,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不安。
她没再废话,招呼侍者给俩人上酒。
店里恢复安静,三三两两的客人们在这里消磨着漫长的黑夜,无人打扰如海市蜃楼,直到有人推门,微末的响声打碎风花雪月,吸引了所有姑娘的眼球。
男人在门口驻足,一双被镜片遮挡的双眸环顾四周,气质干净,颀长身材被暗光勾勒得挺拔,格格不入得仿佛误入此地的过客。
时浅和他视线猝然相撞。
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
“我先走了。”她拿起包,和丁檬打声招呼,仿佛没有看见离她越来越近的许成蹊,径直出门。
然后,越过他,没回头。
“浅浅。”
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出声唤她。
嗓音温柔,像是她错觉。
六年不告而别的时光在这句似藏着难言情愫的问候中画上了轻描淡写的句号,时浅有片刻恍惚,回过神后,迎上男人清澈却第一次这般炽烈的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