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过来了?”
前往水边寨一无所获,又去修车店一番探查的严钧一身疲惫地回到警局,刚下车就看见昨天才进医院的江淮站在行政楼前。
眼下是晚上八点多,天色昏黑,街道路灯一排排亮起,公安局大楼灯火通明,大楼顶部一个巨大的探照灯照亮四方,江淮沉静的身影被光线勾勒,面容明明暗暗。
严钧语气沉冷,快步走到她面前。
“来处理王典的事情,配合做笔录,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水边寨没出什么事情吧?”江淮抬眼注视着他,眼神微动,他靠得太近了,身上的凉气席卷上了她的皮肤。
“笔录让那边的人到医院做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自看见她,严钧的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但也不忍过多斥责,转而道:“水边寨没什么发现,我们一行十几个人把整个村庄转过了几遍,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
“但这个村庄普遍种植果树,附近是大片的果林,面积非常大,枝繁叶茂,几千个人藏在里面都看不出来,我进里面转了转,只遇到一位当地的果农。”
“他的态度有些奇怪,我怀疑里面有问题,但是我们十几个人转不过来,只能先回来。”
“有留人吗?别让他们连夜跑了。”江淮提醒。
“放心,这么多年刑警不是白干的。”
两人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严钧知道时间紧张不欲多说,抬步准备进楼,江淮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严钧动作一顿,疑惑回头,“怎么了?”
“王典认识我。”江淮的声音在微冷的空气中散开,视线定定地望进严钧的眼睛。
“什么?”严钧一愣,随后脸上的表情变得空白,恨自己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快。
江淮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重复,下一句话又给了严钧一记闷棍,“他知道黑蝎,知道...顾麟。”
严钧的身体僵了几秒,下颌紧绷,忽然反手攥住江淮的手腕,望向江淮的视线变得凶狠,“你那时候...在天台...”,他的声音忽然颤抖得不成样子,可还是逼着自己问了出来,“你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线索,拿自己的生命做赌?”
江淮微微皱眉,严钧的心思太敏锐了,她没想到他转眼就能想通那件事,不由垂下眼睫思索对策。
江淮的沉默令严钧崩溃,眼睛血丝隐现,他步步朝江淮逼去,一直把她逼到墙角,凶狠得像一头恶狼,可江淮却觉得他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他紧攥着江淮的手腕,将其箍在墙角处,低下头盯上她的眼睛,崩溃地问:“江淮,你究竟知不知道顾麟他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你说过你会走出来的,会好好生活的,你答应过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为了他去死?!
我求你放过自己,行不行?”
夜风吹动两人的发丝,严钧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明亮的,晶莹的,反射着江淮冷漠的面庞。
严钧情绪崩溃,可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克制着手上的力度。
两人的呼吸极近,衣角相互触碰摩挲,江淮抬眼平静与他对视,一句话就打回了他所有质问,令他从凶狠的恶狼变回被雨淋湿的小狗。
“如果那时是你,你不会那样做吗?”
小小的蜘蛛在墙角吐丝,门口的白炽灯照亮它透明的丝线,严钧的肩膀一下松懈,头颅深深垂下,全身好似被抽干了力气。
他退后,松开江淮的手腕,低声道:“...抱歉。”
江淮依旧冷冷看着他,嗓音微沉,“你说错了,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死,即使那人是顾麟,当时不过形势所逼,我只是想从王典嘴里得到黑蝎的消息,没有想到会变成后来那样。”
“到了今天,我追查黑蝎已经不仅仅是为了顾麟了,而是为了所有被黑蝎残害的无辜之人,为了彻底捣毁黑蛇集团。
顾麟在我心里的确有特殊意义,可即使当年他没有死,我也会成为犯罪心理医生,然后了解黑蛇集团,知道黑蝎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依然会走上这个道路,你懂吗?”
“对不起...”严钧的声音沙哑,顾麟没错,江淮也没错,错的是他,他不该妄想,不该产生...那样的感情。
他以为自己是正直的,以为自己控制得住,以为自己瞒得住,他无数次尝试逼退阴暗的滋长,可还是让它长成了参天大树。
“好了,这件事情我们之后再谈,马上就开会了,你收拾一下情绪。”江淮轻轻拍两下他的手臂,先一步前往会议室。
......
晚上八点,T国外交部发表声明,声称正在与Z国警方联系,将派遣相关人员协助调查。
T国的声名一出,白港市警方的压力顿时上升了不止一个层次。
偷渡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抓到了最多将其遣返,不会做出什么实际处罚,和平时期两国交界处基本不设关卡,村民交流进出十分自由。
可一旦闹到明面上就不太光彩了,偷渡者的国籍会成为国际舆论战的工具,往小了说不过是一般违法行为,往大了说涉及国家尊严,一个处理不好就会使两国交恶。
T国国力虽然远不比Z国,但也是热带地区综合国力最强的国家之一,且两国关系向来良好,近年来却一直被其他国家不断挑拨,上面要求谨慎完美地处理好这件事情,为此,全省警力都任白港市公安局调动,相关部门会全力配合。
没有时间留给市刑侦队慢慢抽丝剥茧,排查摸索,为了以最快速度破解此案,马局长只能下令全面搜查,调遣上百名警察前往水边寨,几班人马轮班连夜查看沿途监控。
“哧”,引擎启动,车灯亮起,江淮站在高处台阶目送警员们一个个动作迅速而利索地跳上车,他们换上了黑色作训服,戴上了同样的黑色头盔,浑身上上下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皮肤。
然而当其中一人转头看过来时,江淮还是一眼能分辨出那道目光属于谁。
寒夜雨急,车灯破开前路,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雨丝飘摇地落在江淮的棕色长靴上,她撑开一把黑色雨伞,身影被挡了大半。
“师傅,去水边寨。”
路边招手,一辆出租车停在身前,江淮收起雨伞,关上车门对司机道。
“水边寨?这地方可不近,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去那偏僻地方做什么?”听到这个地名,司机师傅操持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忧心问道,没有立即动车。
江淮扭头看向司机,笑着解释,“我就是那个村出来的,回家看看,您不用担心。”
“水边寨出来的,这可不容易。”司机听她这样解释放了心,轻踩油门,路边景色开始倒退。
司机是一位中年女士,开车很稳,平时话不多,但深夜遇到一个年轻姑娘便忍不住跟她聊起天来,“姑娘是做什么的?”
“心理医生。”江淮温温柔回答,视线望着车窗外流淌的水痕。
“医生,医生好啊,我家里也有个姑娘,现在正上高中,也想当医生呢,医生供起来不容易,但是个好职业,只要她喜欢,我跟她爸爸都全力支持。”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司机师傅又问,“我听说医生要上五年八年的,姑娘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上了几年?”
江淮轻笑,“我学的是心理学,跟医院的医生不一样,上的白港本地大学,读了硕士。”
“哎呀,你父母一定很爱你。”司机师傅感叹,“水边寨那种地方又穷又乱,不要说硕士,有几个父母能把孩子供到大学?女孩儿更不容易,早年间给口吃的就算不错了,多的是丢弃卖人的,他们那地方不仅人穷,心也穷...”
司机絮絮叨叨的话语模糊地落到耳中,雨窗将万物都模糊了,高楼变成色块,被车灯照亮的地面泛着血红的光,雨水落在沥青地面上,溅起化为一瞬而逝的银蝶。
“唰——”一辆辆汽车从旁经过,道路越来越窄,路面越来越坎坷,周围越来越黑暗了,行进在山林小路出租车宛若茫茫海面的一盏孤灯。
黑暗滋生恐惧,环境安静到可怕,如果旁边坐着的不是一位面相和善的小姑娘,司机早就掉头回去了。
导航显示前面就是水边寨,司机远远看见前面有隐约的房屋,昏黄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师傅,就停在这里吧,我走两步就到了。”
“这儿?要不再送送?”雨声又急又大,把一个小姑娘放在这样一个黑暗而偏僻的地方她总觉得不安心。
江淮打开车门,按开雨伞,弯腰从车上下来,对司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从小就长在这,闭着眼都能找到回家的路,倒是您,回去的路不好走,您开车时注意点。”
“好,那我走了,姑娘你慢点啊。”司机倒车转弯,最后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江淮撑着伞立在泥泞的路面,直到彻底看不见司机的尾灯才收回目光,可之后却没有进入水边寨,她按开手机点进相册,又看了一眼犯罪素描师根据罗自强描述画出来的金叔画像,还有监控里截取到的模糊身影,转身走向了另一条小道。
半分钟后,另一道身影出现在路口,覆盖上那一排明显的脚印,黄泥被挤到鞋边,轻而小的脚印变得沉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