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安德一直都没有睡好。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小阳台上的花盆里面,到了后半夜,一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他以上帝视角四处游弋,最后视角越过客厅玻璃门,悬空在花盆上,注视着那个小花盆。
他看到花盆上那一层土动了动,那节断指在土里生长,先是长出骨头,再长出血肉包裹,最后,它长成了一只手。
那只手依旧是如同他记忆中一样,手指骨节分明,皮肤白皙,纤长有力。
可顺着手腕往上看,那还是一片血肉模糊,什么都没有。
那只断手从花盆里面爬出来,指甲缝里面都是泥土。
它在小阳台上四处乱逛,最后,它挪到玻璃门旁,手指指甲在玻璃门上刮挠,发出刺耳的声音:
“吱——”
安德是被吓醒的。
醒来后一看,安德发现自己还是在卧室里面,卧室窗户那边一直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梦里的……
安德坐在床上,他看向窗户那边,惊魂未定,不由得握紧了身上盖着的薄毯。
犹豫了几秒,安德下床,他小心翼翼走到窗户边,猛地一拉窗帘——
“哗啦啦”
一只鸟忙不迭地飞走了。
刺耳的刮挠声消失。
原来是一只鸟在窗边啄玻璃磨喙,它发出的噪音影响到了安德,安德才梦到那样诡异的场景。
理解了那场梦的来源后,安德松了一口气后,他走出了卧室,开始早上的洗漱。
洗漱完毕之后,他特意又去客厅小阳台看了看那个花盆。
花盆表面的浮土还在,一切如常。
也是,一个人的断指怎么可能在生出一只手?
安德站在花盆前,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可实际上,他还是眼神复杂地盯着那个花盆看。
之前做的梦太逼真了,逼真到好像真的发生过那种事情。
片刻后,他走进客厅里面,拿了一个杯子,把昨天喝剩下的水,倒入了土里。
做完这一切后,看着湿漉漉的土壤,安德又开始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定,这节断指是他前男友的。
更加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去报警。
正常人的操作不是应该去报警吗?
安德茫然万分。
……
今天请了一天假,安德没有去上班。
他把整个房子都整理了一遍,把梅森带给他的行李放入柜子中,又去买了食材,填充了冰箱。
当他好不容易能休息的时候,安德躺在沙发上,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空虚。
他好像……好久没有这么清闲过了。
如果是以往的话,那个前男友会在此刻蹦出来,挑剔他做的卫生不完美,会嫌弃之前吃的饭不精美,会把他指使得忙得像个陀螺。
……所以说,他是为什么会喜欢那样的人?
安德感到郁闷,他翻看自己的手机,希望能再次找到关于前男友的蛛丝马迹。
这么一找,他竟然找到了天黑。
他把他的手机翻了三遍,除了在手机便利贴里面找到了一两句他自己抱怨前男友的话,其余和前男友相关的,一点都没有。
由于没有朋友,安德也找不到任何人去询问。
至此,前男友在安德的记忆中的形象越发模糊。
他记不起来前男友究竟长什么样子,也记不清前男友的身世,更加记不起来他是和前男友如何见面的。
那么,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那个前男友出了问题?
安德关上手机,用手盖住眼睛,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回出租屋看看。
……
晚上十二点后,安德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为了避免邻居去通知梅森,安德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不敢弄出一点点声响,等出了小区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动作慢慢地变大。
夏天的夜晚温度稍微降了下来,大街上空无一人。
安德骑着电动车,只听得到自己胸腔里面的呼吸声。
离那个出租屋越近,他越恐惧,但同时也越兴奋。
那里是一团令人着迷的迷雾,等待着他去揭晓。
骑了大概半小时后,安德终于到了出租屋。
安德在小区里面停下电动车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出租屋门前。
出租屋的门是关着的,如果不看门上贴着的封条,似乎和原来一模一样,安德甚至幻觉自己把门一打开,就会看见自己的前男友从里面出来,抱怨他今晚为什么会这么晚回家。
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安德举着钥匙,神情有些恍惚。
谁能想到,在那么平凡的一天,他的前男友就这样死掉了呢?
沉默几秒后,安德坚定不移地将钥匙插‘入了钥匙孔,“嘎登”一声,打开了门。
门内还是很安静。
门打开后,安德跨入了出租屋内,然后又关上了门。
出租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声响,屋内客厅里面的陈设和安德离去的那天没有什么区别。
外面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把屋内蒙上了一层蓝色的阴霾。
安德的视线移向不远处的卧室门,卧室门是虚掩的,门口挂上的蓝色警戒封条被人扯断了,垂在地上,彰示着这里的的确确有凶案发生。
空气中还弥漫着轻微的铁锈味儿。
安德在原地站了几秒后,走向了卧室。
而在安德进入卧室之后,一道疾风忽然从旁边呼啸而来,一道银光闪过,直奔着安德的脖颈。
如果普通人在这里的话,怕不是早就命丧黄泉。
而安德则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在黑暗的卧室里一侧身,躲过了偷袭的一刀,然后飞快地一手精准无误地掐住了偷袭者的脖子,另一只手掐住了偷袭者握住刀的手腕。
那人压根就没想过他会被察觉,被安德掐住脖子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正惊讶着,那人就被安德掐住脖子提起来,猛地掼到了墙壁上,巨大的冲击让他的后脑勺一疼,“嗡”的一声,短暂地失去了几秒意识。
“哐当”
刀掉到了地上。
安德维持着掐住人脖子的姿势不变,他借着窗外透过来的光,看了一眼地上的刀。
是一把水果刀。
把刀踢出卧室之外后,安德才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手中的偷袭者。
那人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眼中布满红丝,表情疲惫不堪,看年纪,应该也就二三十岁;
如今天气炎热,即便是夏天的夜晚凉爽了些许,但是如今温度还是很高,在外面跑一圈人也会浑身是汗,但是这个人却像是感受不到高温,穿着一身黑色的长风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有毛病。
“你是谁?”
安德问。
那人用一只手抓挠着安德掐住他脖子的手,脚尖努力踮起,艰难地从喉咙间挤出几个字:
“放……呼吸……”
眼看着人都翻白眼了,安德才松开手,大发慈悲地让他能够正常呼吸。
“咳咳咳。”
那人一被松开,他就脱力地委顿下来,滑坐到墙角。
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息,脸过了好久才恢复成正常的脸色,随后他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安德:
“你的力气……”
这时候,那人才看清楚,刚才把他掐住脖子提起来的人,身材并不是他想像中的大块头,而是一个身材削瘦的青年。
正常人有那么大的力气吗?
回忆起当时那只如同铁钳一般掐住他脖子的手,那人看向安德的眼神有些畏惧。
安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偷袭者警惕的视线中,安德走到床边,把床头台灯打开,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卧室,显现出卧室现在的样子——
卧室里面基本都被搬空了,床铺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灰尘印子。
墙壁上还有着飞溅的血迹,脚下的木地板上还有几个潦草的血脚印。
这些血都氧化发黑,渗入地面和墙壁,弄不干净了。
安德环视了一圈卧室,他走到衣柜旁,打开一看,有些庆幸里面的衣物还没全部拿走。
“你是……这个房子的租客?”
那人一直注视着安德的动作,他在安德背后缓缓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很嘶哑,听上去就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安德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嗯。”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死在这里的人,现在在哪里?”
那人舔了舔干裂的唇,问。
安德把收拾好的衣物塞进带过来的背包,然后回答道:
“他需要做尸检。”
那自然是在该待的位置。
“尸检?”
听到这两个字,那人的眼神恍惚了一会儿,随后他表情狰狞起来,仿若安德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你怎么能让他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那人忽然猛扑过来,想要和安德厮打,而安德更快,他在那人即将碰触到他的一瞬间,一脚又把偷袭者踹到了墙角。
那一脚用的力气很大,那人捂着自己的腹部,蜷缩在墙角,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人……认识前男友。
安德收回踢人的脚,他抬眼看墙角的人,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另外半张脸面无表情。
他走到那人面前,问:
“你认识他?和他什么关系?”
听安德这么问,那人突然爆发出一系列奇怪的笑声,他坐了起来,仰头看着安德,骄傲地说道:
“我是他唯一的爱人!”
他竟然将安德的质问,当做了安德在和他争宠,在吃醋。
安德:“……”
见安德的表情怪异,不是他意料中的生气和嫉妒,那人的神情突然癫狂起来,看着安德的眼神恶毒:
“哦,我知道了,你还不知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东西是冒牌货吧,我告诉你,我身边的才是正品。可笑,你竟然抱着赝品,还以为是真货,真愚蠢,真的是太愚蠢了。”
“你在说什么?”
安德当然听不懂什么真货赝品的,他认为面前的人是在发疯,于是想把他从这个房子里面赶出去。
“你不信我!你怎么不信我?!”
见安德执迷不悟,那人举起双手,急切而疯狂地说道,
“我手里的才是正品,真的,我可以给你看。”
安德暂时停止了动作,他觉得有些好笑,于是顺着那人的话问道:
“你怎么知道跟在我身边的是赝品?”
那人顿时停下了疯言疯语。
他在黑暗中缓缓微笑,唇角向上提起,越来越大,眼里的红色血丝蔓延,双眼变成通红。
在安德的注视下,那人扯开了自己的风衣,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安德:?
“我找到了他的本体……跟在你身边的,只不过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转化而来的赝品罢了。”
那人对着安德神经兮兮地笑,他又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小瓶水,浇在了那块黑乎乎的东西上。
“这是什么?”
安德问。
“能诞生出他的种子。”
那人低头看着那小块黑乎乎的东西,眼神混乱又温柔,他喃喃道,
“见到你之后,我忽然明白了,我做的还不够。”
安德没有接话,在那个人浇水之后,他直觉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发生。
整个房间的氛围变得奇怪。
安德抬起头,他再次环视了一番四周,周围的布置应该没有变化,可是他却用眼角余光扫到,房间里面的各类阴影似乎在安德没有注意的地方扭曲变形。
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身上鸡皮疙瘩一个个竖起来,嘴里呼出白汽。
卧室里的温度,在下降。
那人并没有关注附近环境的变化,他跪在那个黑乎乎的东西面前,用一种虔诚的方式,说道:
“我……献祭我自己,只请求他能降生。”
他不知道是在向谁祷告,但是他的祷告俨然让这里变成了一个祭台,而安德是见证者。
“你……”
安德不明白那人在干什么,他想要说“你是不是疯了”,但是下一秒,他被震惊地哑口无言。
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动了。
它开始膨胀,黑色的外壳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突破出来。
“噼啪”
一声轻响后,一个嫩生生的绿色的芽,从黑色的外壳里面,生长了出来。
如果单单只是这一幕的话,安德并不会惊讶,但在绿芽出现的那一刻,跪在它附近的男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作为一个生物老师,安德自然知道种子发芽是需要消耗能量的,所以果实会变得干瘪。
但,面前干瘪的,是人。
就算是一个疯子,那也是一个人。
这个种子,根本就不是种子。
而那个男人,真的是在献祭他自己,来换得“种子”的生长!
“别弄了。”
意识到不同寻常,安德铁青着脸,走上前去,想要打破这种诡异的献祭。
可安德刚刚上前一步,那颗长出绿芽的种子就飞快地生长。
在一眨眼的功夫,它迅速从那块黑乎乎的东西里面长出来,分裂出四五条黑色的粗壮藤蔓,这些藤蔓明明应该是植物,可是它们却像是一条条毒蛇,迅速将跪在它们面前的那个人给包围了起来。
而安德在靠近的时候,其中一条藤蔓突然抽了他一下。
安德的手背上立刻显现出一条血痕,他吃痛地捂住自己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
藤蔓对待两人的不同态度,让跪在中央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后他疯狂大笑起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包围住他的藤蔓。
他用一种获胜者的姿势,对着远处的安德抬起下巴,语气里面满是骄傲与自豪:
“看见了没有,他选择了我。”
安德没有接话,他注视着面前的场景,内心震惊无比。
那些藤蔓还在生长,它们如同一条条蟒蛇,在那个人身上蔓延、攀爬,但那并不像是在珍惜和保护跪在中央的人,更像是蟒蛇缠绕自己的猎物,方便之后的绞杀和吞噬;
更令安德震惊的是,那个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消瘦,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人已经完全瘦脱了相,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包着一层皮的骷髅。
可那人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的精神异常亢奋,双眼充血,得意洋洋。
“……疯子。”
安德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喃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