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猜的尸体像是风筝一样在风中摇晃。
虽然监工头儿再三禁止他们吊唁武猜,但众人都暗暗朝着武猜的尸体方向拜了一拜。
上船前,孟长夏与周亭瞳交换一下眼神。
周亭瞳找了身海人衣服换上,随孟长夏混上了船。
船驶离海岸没多久,甲板上的海人们突然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
平日里,他们总是低眉顺眼地做事,让人在心里只对他们有模糊的印象,突然间他们站了起来,面孔不再模糊,瘦小黢黑的身体中,蕴含着一种无法被忽略的力量是,他们用眼睛凝视着孟长夏,诉求已经显露无疑。
“你们一个两个的想要干什么?还要反了天不成?”
船上另外两名监工用鞭子指着海人,他们身后带刀的看守也把手按在刀柄上待命。
但海人们此刻的心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掩埋,受够了压迫,反抗的念头经过漫长的滋生已经陡然破土而出,他们浑身的血液沸腾着上涌,迫使他们不知疲倦和后果地把其余监工扔进海中,此时,他们已经放弃了所有的退路。
采珠是死,反抗也是死,人生无数种道路只是无数种死法,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活得痛快些?
“武猜他本来很看好你。你不敢下水,他甚至还为你打掩护,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对朝廷走狗献媚?令武猜死后依然不得安宁,无法下葬?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众人的反应像是要把孟长夏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孟长夏:“大家不要生气,听我慢慢道来……”
但失智的人群声音嘈杂,把他无力的呼喊声掩埋了下去。
“慢着,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人群中忽然响起清亮女声。
众人侧目,让开一条道路。
只见一人摘下头上兜帽,用手擦去脸上草灰,露出一张清丽面容。
虽然平日里众人没见过她的形貌,但都听过她的声音,便知眼前此人就是神女,因此一个个的声音也小了不少。
周亭瞳这幅身躯虽然娇小,但面容上带着若冰霜的冷静,巴掌大的小脸,虽然不施粉黛,但唇色天生的鲜艳,仿佛能往下滴血,站在人群中,天生的夺目。
孟长夏很惊奇,在这种生死关头,自己的心还能在别的事情上慢了一拍。
“神女,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允许他这么做?”
“你不是能观天象算未来吗?难道你没有算到武猜的命数?还是你根本就知道这件事会发生,还眼睁睁看着武猜死去?”
周亭瞳深呼吸一口气,她要开始装X了。
“众人稍安勿躁。”周亭瞳说,“今日之事我早有预料。
昨夜,我夜观天象,察觉天上玉皇大帝要下界渡一人成仙,但始终猜不到究竟是谁有此好运。
今日武猜突然横死,我才知他就是玉皇大帝选中的人!
武猜可不是死了,他是被玉皇大帝接上天成仙了,因为他生前乐施好善。”
周亭瞳本就身负“神女”之名,加上大家靠海吃饭,对鬼神之事更是深信不疑,因此众人对于她这一说法没有怀疑。
孟长夏只想问她,谎话张口就来,良心不会痛吗?
“那武猜大哥会和神仙求情,派神仙下来救我们吗?”
周亭瞳指了指孟长夏:“这件事,就由他来跟你们说。”
孟长夏没料到自己在这个剧本里还有一席之地,便动用了全身的戏精本能,开始为自己加戏:“昨夜,玉皇大帝托他身边的童子入我梦,说今日会有海人丧命,他身死之后,会降一场瘟疫来惩罚恶人。感染瘟疫的人,会贪食人的血肉,不知病痛,除非击破它们的头部。”
“这么说来,武猜大哥会变成嗜血的怪物?”
“可是,武猜大哥会不会把我们一起吃掉?”
孟长夏从袖中拿出花露水来:“神仙早就料到这一点,所以交给我神水,只要涂抹在身上,不大声交谈,就可以在瘟疫中幸免。”
孟长夏一瓶接一瓶地从袖子里拿出花露水来,众人发出疑问:“你这个袖子看起来跟我们的一样,怎么那么能装?”
“这也是神仙送给我的宝物,叫乾坤袋。”孟长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能装很多东西,别说这艘船,便是这片海,只要我想,就能装进来。”
有人在心底琢磨着,这小子能有神仙入梦,定是因为昨夜神女对他采阳来着。
“今天我们不下海采珠了,用渔网捞点鱼虾来吃吃,等明日天亮了,再回到岸上去。”
海人一听,欢呼起来,捕捞了不少鱼虾。
此时,因为传统渔船捕捞的效率低下,且海洋没有被污染,捕捞出的鱼虾个头都是后世想不到的大,孟长夏从超市里拿了一堆酱料出来,把海鲜烤了之后蘸料吃,每个人吃了都赞不绝口。
入夜,周亭瞳遥望岸上,虽然那里一片黑暗,但注定今夜会变成·人间炼狱。
船上舱房不多,需要挤一挤。
周亭瞳身为尊贵的神女,自然有独居一间的权力。
孟长夏本打算在甲板上看一夜的星星,只是他发现不少海人把自己洗干净了试图爬上周亭瞳的床,因此,他的观星计划只能作罢。
“等这里的事情解决完,我们就可以行船一路往京城的方向去,全力前进的话,用不了三五天就可以抵达。你有想过到了京城以后的计划吗?”
孟长夏说:“我自然是按照系统布置的任务,给原主复仇。听你的意思,你有大动作?”
周亭瞳说:“我觉得以咱们俩这种嘴皮子工夫,开一家算卦的摊位,三年之内把自己打造成国师级别的人物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想把自己打造成神棍人设?”
周亭瞳说:“我看娱乐圈很多人都信这个,每年都去找大师开光转运,大师挣得是盆满钵满。”
“娱乐八卦少看吧,开局一张嘴,人名都打码,我看可信度不高。”孟长夏说,“而且,京城都是达官贵人,你要是算不出来、算错了,那脑袋搬家可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周亭瞳也觉得孟长夏说得有理,但她并未因此打消做神棍的念头,她反而用心钻研起了神棍的细分领域,思考着做哪一种才能够永保地位屹立不倒。
水上行船,不免遇到风浪,而这种古代简陋船只,抗风浪能力更弱一些。
周亭瞳一夜只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始终没有睡得踏实。
半夜风冷,周亭瞳感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看了一眼身侧,孟长夏倒是睡得安稳,她便一点一点把毯子从孟长夏那边拽过来,全都盖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周亭瞳觉得不妥,又把三分之一的毯子盖在孟长夏身上,免得他说自己没有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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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万丈光芒透过云层洒在水面上,说不出的震撼。
船在岸边停下了。
众人擦了花露水,手持武器,蹑手蹑脚上了岸。
岸边果然寂静非常,往常的监工和海人都不见了。
空地上,曾经悬挂着武猜尸首的绳子空荡荡的。
周亭瞳眼尖,一眼便见到海边巨石下面,露出一排脚丫子。
孟长夏带人将巨石下的尸身拽出来,清点了人数,与监工对得上号。
而武猜的尸体,他们却是怎么也找不着了,可能是掉入了海中。
孟长夏提议要把丧尸给烧了,免得为祸人间。
周亭瞳却叫人把这些丧尸绑在船上,打算等夜晚时,用带血的肉引诱它们伸展胳膊,成为不需要耗能的永动机。
眼见周亭瞳和孟长夏要坐船离开,其余人慌了,他们跪在地上,请求神女带他们离开。
毕竟皇上要的珍珠迟迟不能采集完成的话,还会有下一批监工过来,而他们的命又会和祖祖辈辈一样。
“神女,我们也想去京城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我们保证会当牛做马,好好服侍您的。”
周亭瞳面露难色,毕竟她知道自己不是神女,只是一介自身难保的凡人:“那你们的家人怎么办?”
古代有句话叫做父母在不远游。
“家人?我爹采珠时遇到鲨鱼,尸首无归,我娘被当做诱饵,活生生地沉入海底,我的哥哥和我都在海里采珠,至今没有娶亲,也不敢娶亲耽误别人,请神女收下我们吧!”
这个时代,户籍制度有些严苛,人口流动更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更别提是这么多人,周亭瞳有些为难,但她的心硬得不是那么彻底,一个念想间,就同意了把这些人带上船。
“我们两个都是被系统安排得明明白白,可他们呢?”孟长夏站在船头,看向身侧的周亭瞳。
“车到山前必有路吧。”周亭瞳脑海里已经在天人交战,这些人的身份合法性是个问题,而他们获得身份后,谋生又是一个问题,还真是令人苦恼的一件事,也许应该把他们训练成暗卫?又或者,自己承包一座矿山,让他们做矿工?
天渐渐地暗了下去,如鲜血,如黄金,一层层地在远处水边铺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