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很长。
从十一点半下课,一直到下午两点打预备铃,期间有两个半小时可以自由行动。
下课前的最后几分钟,齐霏扭身叮嘱程安然,让她待会紧紧跟在身后,趁着人少,她们赶紧去食堂抢位置。
程安然露出为难的神色:“不了,你一个人去吧,我中午可能要出校。”
“吃校外吗?”齐霏下意识以为她想去外面吃,“也行,你想吃哪家?对面的牛肉面好像味道不错,听说老板是个地地道道的兰州人,面条做得特别劲道,还便宜大碗。”
见她都快说到等会儿该点什么面、加几块牛肉,程安然忙出声打断:“不是不是,我不是去校外吃,我是要去一趟附近的人民医院。”
齐霏愣了愣,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她一直放在脚边的保温桶,心中有了些许猜测,没再追问,只道:“那好吧。”
想到一来一回可能有点赶时间,又回头问,“需要我帮忙带饭吗?老师办公室有微波炉,你路上要是来不及吃饭,回来热一热就能吃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特意问上这么一句,程安然有些动容,但仍是婉言拒绝:“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了,医院附近应该有卖的地方,我顺路买点就好。”
“行吧。”齐霏也不勉强。
正好这时下课铃响了,她冲程安然摆摆手,说了声“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紧接着一头扎进蜂拥而出的人群中,很快消失在后门处。
程安然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不由一笑。
因为要赶车,她也没耽搁多久,拎起保温桶,紧跟着起身离开教室。
……
新校区距离第一人民医院只有两站路的车程,加上两边都设了公交站台,来回非常方便。
十分钟后,程安然在医院门口下车。
这个点,医院门口有不少摆摊的餐车,她顺路买了个紫薯卷当午饭,站在路边大口大口吃完,才转身走进楼内。
今天来看病的人有点多,等电梯花了会功夫。
同一时间等电梯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他们的儿女,见程安然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竟然大中午出现在医院,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看到胸口处印着的“南城一中”的校徽后,眼神中又纷纷带上一抹欣慰和赞叹。
于是进电梯的时候,程安然难得享受到了一把学霸的待遇。
其中一个病人家属语气温和地询问她要去的楼层,主动帮忙按下十楼的按钮。
程安然向对方道了谢,默默退到角落里站定。
或许是刚拖过地,一出电梯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弥漫在楼道里,对于不常来的人而言,实在谈不上好闻。
不同于其他部门,这整层楼都十分安静,连隔门病房里的咳嗽声都是压抑而微弱的。
程安然寻着门牌号,一路找到尽头的房间,正欲推门进去,门突然从里面开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端着饭盒走出,看见门外的程安然,先是一愣,随即又笑起来:“害,我当是谁呢,吓了一跳,来看你爸?”
程安然嗯了声,向男人问好:“中午好叔叔。”
“行,赶紧进去吧,你爸刚醒。”男人点点头,侧身让出一条道。
病房里,睡在最外面一张病床上的曲老太太瞧见来人,扭头冲里面高声喊道:“小程,你姑娘来了。”
正午的阳光将整间白色病房照得十分亮堂。
靠窗边的病床上,仰面躺着的男人听见声音,原本略显愁苦的脸上不由露了笑,努力尝试着将被纱布包裹着的脑袋转了过来。
时隔数日,再次对上那熟悉而慈爱的眼神,程安然鼻子不禁微微发酸,但她很快忍住,快步走过去,笑着对着男人喊了声:“爸。”
“然、然。”
因为伤口正好在脑袋上,且不小心碰到了神经,程父至今话还说不利索,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爸你别急,我帮你把床先升起来。”
程安然将提着的保温桶放在床头,俯身摸到床下的按钮用力按下去,等床靠高度升得差不多了,再按停固定住。
程父仰躺一个上午,终于能换换姿势,瞬间脸色都好了许多。
“爸,你再等我会儿,我去洗个手就来喂你吃饭。”
来的路上这摸摸那碰碰的,手上沾了不少灰,担心有细菌会影响程父恢复,程安然没急着打开饭盒,跟程父说了一声,转身往洗手间走。
看着她进了洗手间,曲老太太这才又开口:“小程啊,你这姑娘生得可真好,一个姑娘能顶几个儿子了。”
程父也这么觉得,但他现在嘴皮子不像以前那样利索了,闻言只能一个劲点头,嘴角高高扬起。
等程安然洗完手出来,曲老太太又问:“今天是一中开学了吧?校服都穿上了,看着真敞亮。”
程安然回:“是啊曲奶奶,今天开学第一天。”
曲老太太见程父眼神透露着关切,也知道他眼下这情况,就算心里有话也说不出来,索性都替他问了:“新学校感觉怎么样?老师同学们好不好相处?”
“都挺好的。”
心知她是在替程父开口,程安然也没点破,边打开饭盒边回,“新同桌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其他同学虽然还没怎么相处,但也都挺友善的。”
她用半认真半玩笑的语气说,“而且个个是学霸,搞得我压力都有点大了。”
曲老太太忍不住一乐:“能考进一中,那可不都是学霸么。”
程父也着急地吐了几个字出来:“慢、慢、来。”
“我知道,爸,你别担心我,我和妈都很好,你好好跟着医生做复健。”程安然给程父喂了口饭,“一中搬了新校区,离医院很近,就两站路,正好每天中午我能来给你送饭。”
“不、用……累。”程父皱着眉想摇头。
程安然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不累,正好中午能在沙发上休息一会,总比学校的桌子舒服。”
程父不好再多说什么,轻轻叹口气,只能先乖乖把饭吃了。
不一会儿,曲老太太的儿子热了饭菜回来,几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时间倒是很快就过去了。
吃完饭,程安然刚把饭盒洗干净挂在架子上沥水,忽然听见敲门声响。
护士拿着病例报告站在门口:“程军家属在吗?董医生找。”
程安然立刻擦干手走出去:“在的!”
见回应的是个面容稚嫩的小姑娘,身上还穿着校服,显然是个未成年,护士不禁眉头一皱:“小妹妹,就你一个人?有其他大人在吗?”
程安然摇头:“没有,就我一个人。”
曲老太太见状,在一旁乐呵呵地帮腔:“护士啊,你别瞧这孩子年纪小,可能干了。她爸妈的事情,她都能做主。”
即便如此,护士仍然不太放心,可看了看最里面病床上躺着一动不能动的中年男人,最终还是松了口:“行吧,那你跟我来吧。”
连忙应了声好,托曲老太太的儿子帮忙看顾一下程父,程安然这才匆匆跟上去。
-
南城第一人民医院的神经外科是业界最权威的科室之一,名气享誉全国,每天都有无数病人慕名而来,床位自然也十分紧张。
程父原本是排不到这么早的床位的。
幸运的是,当初给程父动手术的董云舒董医生恰好当天坐诊,用自己的名额加了个号,这才让程父顺利入院。
……
一路走得颇为心不在焉。
等出了大门,喧嚣的挂号大厅渐渐被丢在身后,程安然才发现他们要去的地方和住院部并不在一栋楼。
她也没多问,打量两眼周围环境,便默默跟上护士的脚步。
又走了一会儿,进到另一栋楼里。
这里的病人忽然少了许多,所有人走路仿佛都没有声音,衬得整个大厅静悄悄的。
一直往里走,程安然注意到这里的电梯必须刷卡才能运行。
出了电梯,又拐了道弯儿,前面的人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住。
护士转身吩咐道:“稍微在这里等一下,我先进去看看董医生在不在休息。”
大概是环境使然,程安然不自觉压低声音,小声答应:“好的。”
……
墙体隔音太好,程安然站在走廊里,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微微垂着头,原地安静地等待。
当初程父在工地上被从天而降的钢筋砸中后脑勺,由于情况危急,已经来不及转送更高一级的医院,只能在镇上医院先进行紧急抢救。
可惜县城医院的医疗手段有限,加之伤得太重,当地医生实在没有把握动手术。
如果不是当时董医生正好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医疗团队在镇上开会,程父这条命能不能保下来都是问题。
是以,程安然始终发自内心地感激她。
只是前几次见面都太匆忙,一直也没能和董医生说上话,今天几乎算得上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程安然无端有些紧张。
她低头盯着地板,眼神没有什么焦距,脚尖也无意识地来回摩擦着光滑的白瓷地板。
不知过去多久,只听咯哒一声,门终于被人打开。
护士从里面走出,示意程安然可以进去了。
程安然站直身子,不着痕迹深深舒了口气,才抬脚走进休息室。
房间里。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坐在桌子后低头写着什么,听见短促而微弱的关门声,也没有立刻看向来人,说了句:“稍等,先坐一下,我把这本病例写完。”
便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程安然闻言脚下步子一顿,想了想,轻轻拉开桌子对面的另一把椅子坐下。
休息室面积很大,里外只有董医生一人。
笔尖落在纸面上发出唰唰声,周围格外安静,程安然好似能听见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担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她视线一时也不知该往何处放,最后不经意落在前方铭牌上,赫然发现第一行头衔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南城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外科主任
——董云舒
短短数月,那个“副”字已然消失不见。